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蓖芷算准了时辰便回长公子屋苑来探扶瑄情况,他一身好轻功来去无痕,足下未溅起半点水汤。屋外的雨仍未停歇得落着,天地一色,水雾笼城。
他边走着边抖落一身潮湿,正褪着本已不喜着的衣袍,随手往旁上一挂,不经意抬头,却见扶瑄已肃着面孔坐在卧房正中凝注着他。
“大半夜的,搞什么呢?”蓖芷上前便朝他胸口锤了一拳来掩饰他心中虚愧,“快将你那要吃人似的眼神收了,瞧得我心里发毛!”
“你倒算准了时辰过来了。”扶瑄哼笑,“我倒以为你迷药一撒,便不管我死活了。”
“我可当真是为你好呢!我蓖芷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有消息了?”扶瑄却未露出笑颜。
“这倒还未有……但很快会有的!你莫难过!”
“蓖芷,我心中有主意了,但需你办一件事。”
“我就说嘛!”蓖芷猛一拍大腿,喜上眉梢,“扶瑄总是有办法的!莫说一件事,就是百件事千件事,赴汤蹈火,蓖芷敢说一个不字,那我便不是蓖芷了!你瞧你瞧,睡一觉用处多大,一觉醒来那神也清醒思路也活泛了!”
“多谢了你那迷药,险些没将我迷成聋哑痴呆!”扶瑄搔揉着耳,“我此刻耳边仍是嗡鸣阵阵的,你这蓖芷素来没存什么好心,迷药定是带的最烈最毒那种,还算你小子有些良心,掐算着剂量。”
蓖芷也有些愧疚,嘿嘿一笑,忙扯开话题:“这些先不谈了,那计如何,快与我说来!”
“我想,以那桓皆的性子,前时自我这处掳去的字应已呈交给皇帝了……明日,你便……”
那恣肆落了一夜的雨总算在晨时歇了气焰。雨后建邺,天街如酥,那油亮亮的古树莲碧似自水里涤过一般清和。所谓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秦淮河两岸经狂风骤雨一夜,落英缤纷飘洒了一河道,本是衰败凋零之景,可却乐坏了屋内憋闷了一日的孩童,早早便乘着炊烟呼朋引伴出来嬉闹,惹得看管的妇嫂手忙脚乱,连连嚷着:“当心跌进河里去!”
那摆花街的生意亦是看天吃饭,昨夜大雨,公子贵胄也懒于出门,那摆花街难得清淡了一夜,倒叫身处其中的龙葵觉着耳根难得清净。
而摆花街夜里才营生,日光渐自阴云后露出灿颜,贵胄公子们的马车渐渐驶上街道,大抵汇至一处,便是那城中最大的酒舍——蓬莱酒舍,公子们昼时宴饮欢愉之地。
蓖芷依照扶瑄计谋来此办事,他自然是驾马而来,那马蹄踏在未干的青石路上,留下一串扬长蹄印。头顶便是那“蓬莱酒舍”的金字招牌,已将晌午的日光收来散发辉彩,虽蓖芷为扶瑄与苏之所办过的事无事,而蓖芷此刻立身酒舍门口,竟有些紧张悸动起来。此事成败全在他了,蓖芷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可他未知,他们苦心寻觅的初梦竟在离他十丈之遥的落败杂院里。
“哟,蓖芷公子来了,什么风将您吹来了——”杂役忙迎上前招呼,蓖芷虽不为世家亲出公子,王家视如己出,故而他在建邺城中的威望不必寻常贵胄公子们少。
“少废话,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可把我憋闷坏了,快弄壶上好的酒来!”
那杂役利索返身取了酒了,忙为蓖芷斟了满满一觥:“蓖芷公子慢饮,小的瞧来,蓖芷公子好似困倦得很啊,需不需小的给公子开一间雅间休憩休憩?”
“你也看出我困倦了?我倒是真困倦啊——但是不能睡!呸,我又是招谁惹谁了!”
“怎了怎了,蓖芷公子是遇着什么难事了?”杂役将本端持的木案放下,目光炯炯散发着好奇之光。
“还不如那谢扶瑄哟,跟他大吵了一通,这人真是冥顽不灵,没药可医了!”
杂役那好打听的精魂被熊熊燃了起来,蓖芷所说的任何消息,来日皆是杂役卖弄的谈资。他忙为蓖芷斟满了酒:“快说说,那谢公子又如何了?”
蓖芷偷打量了杂役一眼,吃定他已上了勾,却故作神秘道:“你可得应允我,此事断不可与旁人说,毕竟是我与谢扶瑄起了矛盾,我二人同属王谢世家,传出去那名声不好。”
“那是那是……蓖芷公子你还不信我么……”
“哎,想来真是可气啊!这个谢扶瑄,愈发精贼了!你可知前时皇帝寿宴那会子,桓冼马敬献给陛下几幅字?”
“哦……略有耳闻……”杂役压低声问,“可是桓冼马为了那几幅新得的墨宝硬闯华林园那事?”
“你可以呀!这些宫中秘闻也有渠道听来。”蓖芷顺手便在杂役背脊上一拍,“啪”的一声极是响亮,那杂役忍着生疼,扭着五官却得笑面迎人:“蓖芷公子抬举小的了,不过是酒舍当中往来公子之间听来的罢了,倘若我说错了,公子莫怪罪。话说回那谢公子,他又怎么惹着蓖芷公子了?”
“那谢扶瑄呀,真不是个东西!他竟说那些桓冼马献给陛下的字里暗藏玄机,还说那字不是桓皆写的,你说荒唐不荒唐?那字不是桓皆写的还能是谁写的,我问他是何玄机,他却偏不说,给我卖关子,说他要进宫面圣向陛下指明字中玄机,以此来证明这字并非桓皆写的……还叫我莫多事!你说我蓖芷与他谢扶瑄多少年的情分了,他连我也不说,还叫我莫多事,是怕我给他说漏嘴了?呸,我瞧他啊,是那日献宝落败给桓皆心中妒恨呢,才想了这招来故弄玄虚!”
“蓖芷公子息怒,饮酒饮酒……这……不应该罢……谢公子素来光明磊落的翩翩风貌,建邺城中是有口皆碑的啊……可桓冼马欺君之罪也非同小可……既然如此,那谢公子进宫面圣了未?”
“倒是还未,他一连将他自己关在卧房中好几日了,似有所顾虑踟蹰不前……昨夜我去瞧他,与他大吵了一通宵,今日才如此困倦!”
“倒真辛苦蓖芷公子了……”
“要我说,倘若有真凭实据,那谢扶瑄早去行动了,他有何好顾虑的,当真不知所谓!我瞧他是信口雌黄容易,身体力行便不敢了!”
“是是是……蓖芷公子说得极是……”那杂役虽陪着蓖芷一道锁眉,可唇角却是偷笑,蓖芷偷觑在眼里,心中亦是一笑。
“罢了罢了,这酒愈喝却愈无趣,全叫谢扶瑄那人搅了兴致,这些酒钱你拿好,剩下的便当做你的打赏。”蓖芷大袖一挥,将一包沉甸甸的钱拍在桌案上,“今日之事,你可得替我保密呢!”
“那是自然……”杂役忙将那包钱扫入怀内,“蓖芷公子不休憩片刻再走?二楼雅间已备好了……”
“不了,这里乌压压的人多搅得我心烦,我去摆花街茶馆那处转转,听几段书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