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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涅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位蕙夫人终于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早已明了自己的结局,只是此时听到蕙夫人亲口讲出来,她感觉内心轻松了许多。此时撕破脸皮,总比到最后刀兵相见要好些。
“我小涅,到那时就多谢夫人成全了!”小涅撂下这句冰冷的话语后,转身离开了她。
“……傻丫头,为何偏偏要去送死?”蕙夫人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在北上的军营之中,范钧睁开眼睛之时,已经过去了两日,那两天两夜没有阖眼的军医,见他睁开眼睛之时,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的命总算是捡回来了。他急忙命人给何征送信,那何征听闻他醒过来的消息,精神一振,急忙奔了过来。
“伤势如何?”他进帐后直奔军医而去。
“何将军!他的伤势还是很重,需要静养一些时日。”军医有些奇怪,既然如此关心范钧,为何不上前看一眼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哦……那便让他好好静养罢。”何征转头望了一眼重新闭上眼睛的范钧。
“何将军,您若是担心他的伤势,不如将他送回京城……”
“万万不可!”何征不待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此人王爷已是相当记恨的,若是将他送回,只怕到不了京城,他的命便没了。”何征自然是比任何人都了解王爷的为人,他若是对一个人记了仇,那这个人必定会生不如死。如今这范钧即便是活着,跟随在王爷的身边,不知到什么时候,这小命便会没了。
“这……何将军。若不想让他活,那日再补上一剑,杀了他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再救活他呢?”那军医实在是不理解这王爷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哼……你懂些什么?”何征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即便是萧宏要杀范钧,也要拿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之,若范钧没有任何过错便杀了他,只怕日后范家要争论起来,这王爷也是难以脱身。
他跟随萧宏这么多年,自年少之时便依仗手中的宝剑替他斩除异己,萧宏的心思他如何不知?他现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不安来自于萧宏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那些话可是让他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何征如今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效忠六王爷萧宏;一是效忠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师父。这两大难题让他左右摇摆了十多年,对于师父心中的所谓大业,他始终不看好,只是碍于师父的脸面,他从未对师父讲过内心真实的想法,而王爷的野心,这些年来是朝野尽知,只是没有人敢当着萧宏的面讲出来罢了。
到底该何去何从?何征仰天长叹……如今大梁连年战乱,北方边境数年来接连败绩,他何征又有何功绩往上走?如今他是越想离开王爷,越发觉他根本无法离开,那王爷手中的权势,岂是他一介武夫可以相比的?
那范钧微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已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他的内心泛起了一股凄凉:如今他范钧是进退两难,进早晚是死,退更是死路一条!
今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困境?范钧心乱如麻,此时的他对于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根本不在乎了,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此时的他,感觉到立足于天地之间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脆弱……
范府之中,凌霄自房中走出来,吹过她身边的秋风,让她感觉到,今年的秋天比往年要冷了许多,她推开了要跟随自己的小涅:“我要去看看羽儿,不必跟着我!”
小涅停下了脚步,夫人语气虽然淡淡的,但她身上那天然而生的威严之感,始终让小涅不敢有丝毫的冒犯,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夫人慢慢走远,却什么也做不了。
凌霄已经两日没见到范羽了,自她大病初愈之后,这羽儿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从前那样围在自己身边撒娇,每日里安静的坐在房中读书。这日凌霄来到书房前,里面极为安静,她不知道小儿子此时是不是在里面读书,便轻轻推开了房门,那范羽正坐在案旁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书卷,眼睛红红的,想是刚刚哭过。
“羽儿……”
“娘亲,您怎么不在房内休息?”范羽急忙放下手里的书卷,奔了过去。
“先把书放下吧,陪娘出去走走。”凌霄轻声地道。
“嗯,娘亲等我收拾收拾。”范羽转过身来,擦去眼角的泪水,系好腰带,待他转过身来时,已经满脸的笑意:“娘亲想去哪儿?”
“出府,去河边走走。”凌霄看到儿子强作的笑脸,心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她吩咐府里的人不要跟着她们,她牵着范羽的手,慢慢往河边走去。护城河边的柳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深秋的风呼啸着,那枯干的柳枝在风中摇摆着,更增添了萧瑟之感。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不知自己给儿子做的冬衣,他是否已经穿上。
“羽儿,娘教你的那些……你还记得吗?”凌霄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他。
“娘,孩儿从未忘记过。”范羽听到此话后,双目一张,将头转向母亲,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英武之气。
“娘今日带你来这儿,便是要给你说清楚:你哥哥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莫要再自责。”凌霄温言道。
范羽的眼泪流了出来,自大哥从军以后,他没有一日不在自责之中渡过,此时他竭力想掩饰住的情绪,自己生的孩儿,心中有何心事,他的娘亲自然一眼便看了出来。
凌霄伸手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莫哭,你哥哥离开我们,情非所愿,只是我和你爹爹,如何要保护好你呢?”
“羽儿已经长大了,哥哥说了,羽儿要学会保护爹娘。”范羽抽噎着道。
“羽儿,那日……在你外公府内,他给你的金锁……你一直都带在身上吗?”凌霄这些时日一直担心这个问题。
“孩儿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开过。”范羽自怀中拿出了那个金锁,递到了凌霄的面前。
凌霄将那金锁自儿子身上摘下来,仔细的抚摸着它,她细细的回忆起当日遇到义父时的情景,她的手指慢慢的触摸着金锁,这把金锁看起来与其他的金锁一般,没有任何的异常,若说与别个不一样,便是在挂鼻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突起,不仔细查看的话,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凌霄轻轻抚摸着那块突起,突然用力按了下去,随着一声压簧声响,那金锁突然打开来,范羽吃惊的望着自己的金锁,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金锁之中放着一方写着字的极薄的丝帛,那丝帛之上写着极小的蝇头小字,那凌霄望着那张写着字的丝帛,慢慢伸出手去,待她的手刚刚触碰到那张柔软的丝帛之时,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方丝帛,而是将金锁重新扣回到原先的模样。
“今日之事,你回府之后,莫要对任何人提起。”凌霄的神色极为凝重,范羽知道只有遇到天大的事情的时候,娘亲才会有如此严肃的神情,只是心中的疑问不能不问。
“对爹爹和叔叔都不能说吗?”他忍不住问道。
“不能说,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别人知道了,只怕……”凌霄太了解范允承了,他若知道此事,必会刨根问底,那事情便会捅大了,到时候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那……孩儿记住了。”范羽郑重的点了点头。
“羽儿,你过了年便十岁了,以后记着每日都要和娘亲来这儿,每日都来。还有……爹和娘不需要你来保护,娘接下来的话你要记牢了,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孩儿一定好好记着。”范羽挺直了自己小小的腰板,点头应道。
“孩子,苦了你了……”凌霄轻声叹了口气,范羽稚嫩的小脸上,显现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成熟,让她越发的心疼。
“娘,您说吧。”范羽此时已经不再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儿了,他历经大哥的事情之后,心智比以往成熟了许多,也知道自己以往的胡闹是多么的不应该。
“羽儿,这世上,最疼你的人是谁?”凌霄说出此话之后,心中便开始疼了起来,这个孩子自幼与她便不是很亲近,此时她问出这话,会不会伤了这孩子的心?
“娘亲要听孩儿的心里话吗?”范羽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娘亲说实话。
“当然……要对娘说实话了。”
“最疼我的是燕叔。”范羽便老老实实的回答母亲。
“除了……除了你燕叔呢?”凌霄接着问道。
“嗯……除了燕叔,便是外公了。”范羽看了看胸前的金锁,骄傲的讲道。
凌霄曾想过儿子会提到自己的爹爹,会提到杏儿,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范羽会提到张元知大人。她微微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发:“为何是外公?”
“外公每年都送给我好多好东西,虽然羽儿只见过外公一面,但心里真的是很喜欢外公,外公一见我也很喜欢我啊。”范羽说这些的时候,紧紧抓住了那把张元知亲手给他戴上的金锁。
凌霄紧紧咬住了嘴唇,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在儿子面前流下眼泪,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激荡的情感,待稍稍平静下来后,才轻声的说道:“今日娘对你说的话,你必须记下,娘要你做的事情,你必须也要做到。”
“好,羽儿说到做到。”小范羽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羽儿……这话对你说,可能太残酷了,但是……自今日起你必须要面对这些事实。”凌霄蹲下身子,握紧他的小手,清秀的脸上依旧是一副平静的神情,“羽儿,你……再也不会见到外公了。”
“我们不再回雍州了吗?”范羽不解的问娘亲。
“外公……你外公他已经……”凌霄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轻的滑落了下来。
范羽惊呆了,在他小小的心灵之中,娘是最坚强的那个人,娘是永远不会流泪的,只是今日娘亲所说的话,是那么的奇怪,他真的听不懂娘亲为何对他说这些话。
“羽儿……我的羽儿,你外公真的很疼你,只是他……与我们已经是天人两隔了。”凌霄想起了那位善良的老人,想起他当年果断的收自己为义女,让自己替绮凤小姐易嫁,他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做出这样的决断。
“娘,娘您在说什么,羽儿听不懂。”范羽此时真的有些害怕了,娘亲对自己说的话,他害怕自己会听懂,他也不想去听懂这些话。
“在雍州这时,你与外公见的那一面,是最后一面……第二日你外公便过世了。”凌霄知道此时她必须说出来,为了羽儿能尽快的成熟起来,为了能让他尽快摆脱那未知的厄运,此时的她只能残忍的对待这个孩子了。
“哇……”范羽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外公不会死,他不会死的……他还答应羽儿,要羽儿到家中去住……”
凌霄紧紧抱着这可怜的孩儿,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才让他知晓此事,是不是太过残忍?她想起了全家初到雍州的情景,羽儿说起要留宿府中之时,张元知那惊恐害怕之情,他极力拒绝之时,自己便应该想到,张元知大人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害怕羽儿这天真可爱的孩儿,会随他一起走,他便执意驱赶他们,坚决不同意他们留宿家中,当时自己若是多想一想,或许这灭门惨案便不会发生,若是自己想的再周全一些,或许便能看出张元知大人身边的异样……此时纵使有再多的或许,也换不回那善良老人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羽儿……如今你外公撒手人寰,我们是再也见不到了,娘只要你心中有他老人家,不要忘记他便好……至于其他的,孩子,太多的事情原本不应该你去承担,只是此事太过重要,娘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凌霄想起日后儿子小小的年纪,便要担起偌大的一副担子,心中不忍……今后这范家要面临的事情,只怕会越来越让他们难以承受。
“娘亲,孩儿不怕,娘亲要孩儿做什么,孩儿就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怕……娘。”范羽想起已经离开人世的外公,还是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刚刚你看到娘自你那金锁之中拿出的东西,娘要你自今日起,那东西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能做到吗?”凌霄的心在一阵阵的刺痛,她有想过将信取出放在自己这里,可是……那喜欢多事的范允承发现了怎么办?她突然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了,她只相信眼前这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我……我……答应!”范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努力点点头,答应凌霄。
“自今日起,羽儿不要老是哭泣,日后莫管遇到天大的事情,都要把泪水咽到肚里,何时见到娘亲,何时你再把那满腹的委屈倒出来。”
“好……好的,娘亲……”范羽将眼泪擦掉,用力点了点头。
“……好孩子,那为娘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一个字都不漏的记下。”
深秋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范羽紧盯着娘亲的眼睛,耳中记着娘亲的话语,已经忘却了凄凉秋风中的片片枯叶,盘旋在自己的身边……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守在皇宫门口的兵士,已经忍不住开始打哈欠,努力睁着眼睛,却抵挡不住那一阵阵袭来的困意,宫门前的谤木函与肺石函前,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那守门的兵士此时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宫门前昏暗的风灯忽明忽暗的闪着,那黑影在谤木函之前停顿了一下,随即将一封书信快速的送到了谤木函之中,在守门兵士还未睁眼之际,转身后跃,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皇宫,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