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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众人平安熬过一夜。
几里路程,本不需一个时辰就能走完,可中途硬是耗了不少功夫。
这一切自是与苏谷仪脱不了干系的,刚走了不到一里路,她开始嚷着要拉屎,一拉就是两刻钟,曰阳结——便秘,那也罢了,土匪们虽十分不情愿,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他们还指望她生财呢。
他们不动粗,还不是因为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总不能由她兜在裤裆里,顶着一股子屎臭交货,那得多掉价!所以,行,拉吧!
好不容易等她解决完继续赶路,还不到半个时辰,她又喊着腹痛,如此三番,逼得他们起了疑心,放了狠话,还将她盯得更紧,苏谷仪这才作罢。
不是她不想脱身,每逢她要出恭,身边必有个人“把风”,让她很不习惯,被这些大老爷们这么监视,这屎尿哪里还拉得出来,更别说逃走了。
先前十几天,她一向规矩,以为也该让他们松懈,不料想,这些匪类粗人一群,却极为谨慎。
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渠水镇,脱身的想法也就落空了。
终于……
“嘭”!苏谷仪屁股着地,隔着粗厚麻袋的她,疼地龇牙咧嘴,现在身处何地,她全无所知。
忐忑时,麻布袋子悉悉索索被解开。
一阵强光直入,苏谷仪不适地眯起眼。
有人低声啧道:“不错,总算是个水灵的女娃。”
那声音妖娆地发嗲,却令苏谷仪心头一凛,难道她被卖进了书里所说的烟花柳巷?
等到适应了光线,她眼睛一瞪,你们是谁?想干嘛?她很想反客为主大声质问,但不能,她嘴上还塞着臭布条。
她心里在抗议,行为上也这么做了。
“哟,还是个泼辣的,身子骨一看就好,将来再大一些啊,好生养!”说话的女子生的丰腴圆润,二十上下,红唇齿白的,瞧着地上缚手缚脚,却像蚯蚓一样不断扭动的苏谷仪,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苏谷仪如遭雷劈,心里咯噔,生养?她一时僵在那里。
“冯娘,夫人刚刚传话来,说人反正是买来的,也不需要那些繁缛的礼节,务必今晚就把事儿办了。”一小厮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小跑过来,头上盖着一顶比他头还大的帽子,随着跑动,晃悠悠的,时不时用手拖着。
冯娘扯起帕子掩嘴笑:“知道了,你跟夫人说,我将人打理一下,保准小新娘乖顺,未时一到就送过去。”
那小厮应了一声“欸。”,像来时一样,一阵风吹过,就不见人了。
外头阳光正盛,在这样的冬日里暖洋洋的,可是苏谷仪好似置身冰窖。
她从小渴望看外头的大千世界,真离开了梧桐镇,反而化身为笼中之鸟,她才十二岁啊!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就嫁了人!
这事光想都使她惊惧,心底,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你最好老实一点,别动什么歪念,要是想跑,我冯娘心善,老爷夫人可不手软,如果将你扔出府去,夜晚那邪物一来……”她尾音延得老长。
苏谷仪眸色一闪,连连摇头。
冯娘见她似乎怕了,满意地点点头,叫了一些婢女过来,除去了她嘴里的布条,洗了澡,还给她换上了嫁衣,裙摆长长直拖地,给苏谷仪穿实在勉强。
这身装扮对她来说不伦不类的,可谁也不觉得奇怪。
她任人摆布,那些婢女也渐渐松了一口气,她们见苏谷仪灵气逼人,打扮起来像个瓷娃娃,再想到自家公子的模样和病,不禁惋惜。
苏谷仪灵机一动,趁机从她们嘴里撬出了一些消息,才了解自己的处境。
原来这杨府,是渠水镇的大户人家,大小商铺繁多,做各种买卖。杨氏夫妇原有二子,大公子去年死于邪灵,二公子侥幸逃过一劫,但从此着了魔,变得神经兮兮。
夫妇俩只剩一子,格外疼惜,一年内请了十数名大夫,都不见起色,后来遇上一名老道,掐指算了一卦,说二公子乃邪气侵身,要半年内从外头娶妻进来冲喜,以大喜气冲去煞气,才可破去灾难,否则半年后也难逃一死,夫妇俩大惊失色,立即请人说媒。
可惜二公子因邪灵而病的事,传的家喻户晓,人们对邪灵本就十分忌讳,而且杨氏夫妇名声不好,外人都说他们刻薄无情,所以哪怕出重金,也没人愿意嫁女儿来。
就是这么一桩破事,偏赶巧让苏谷仪撞上了……
从杨府大门外,延伸到院落里,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派喜气洋洋。
高堂上,杨氏夫妇端坐两边,满室的红光下,杨夫人面色沉沉,嘴角向下耷拉着,不见一丝喜色,她面容普通,四十来岁的模样,但皮肤光亮,保养得不错。
而杨老爷身材干瘦,下巴蓄着小胡子,一双绿豆眼扫视着众人,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苏谷仪隔着红盖头,将两人的轮廓瞧了个清楚。
随后,室外突然一阵骚动,就见一个身穿喜服的男子,被两个小厮簇拥着进来,与其说是拥着进来,不如说是一起架着。
那少年约莫十五岁,面黑似炭,干瘦如柴,一双眼斜斜着向上,又细又小,那相貌,将杨氏夫妇的缺点传了个十成十,只见他满嘴流涎,一会儿笑得癫狂,一会儿吓得恐慌万状,自始至终都在拼命挣扎。
两个小厮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推上前。
吉时一到,就有人高亢地喊道:“一拜高堂!”
而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新娘陡然倒地晕厥,动静之大,所有人都怔住了。
喜娘上前将盖头一掀,盖头下的脸被夫妇俩瞧了个清楚,喜娘战战兢兢道:“夫人,新娘子不知怎的晕过去了,这堂还……”
杨夫人面容阴晴不定,都走到这步,岂能功亏一篑!她犹疑了半晌,咬牙道:“只是昏过去而已,给我接着拜!”
喜娘瞅一眼杨老爷,见他只是蹙了蹙眉,并不阻止,忙应声照办,只一会儿,就礼成了。
长廊迂回,火一样的红蜿蜿蜒蜒,有种别样的惊艳之美。
“方嫂,你说这会不会不吉利啊?”说话的是一个丫鬟。
“嘘!”方嫂一惊,忙制止,她怀中还抱着一人,就是苏谷仪了。只见她四下张望了一番,两手紧了紧,谨慎道:“这种事千万别乱说。”
二公子中邪,新娘拜堂又晕厥,在这大好日子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这话要是被老爷和夫人听见,她俩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那丫鬟意识到失言,立时捂嘴,不再多话。
快要到喜房时,方嫂突然尖叫,手一松,怀中的人就往地上坠下!
丫鬟冷不防吓了一跳,正待询问,就见新娘坠落地的当儿,却不是重重砸向地面,而是顺势滚了一圈,以飞快地速度爬起,撩开红盖头,看准了方向转身疾奔而去!
人一下子逃去了十几米远,还是那方嫂反应快,她脸色煞白,当即追去,一面扯开嗓子大喊:“快来人呐!来人呐!新娘跑啦!”
杨府里顿时炸开了锅……
庭院上聚集了十数名小厮,杨老爷铁青着脸,怒斥将人弄丢的喜娘和丫鬟,分别狠狠赏了五个耳光,饶是如此还不够解气,又往死里将人踹了两脚,直到两人哭着磕头求饶,这才罢休。
下人们里外搜人,衣柜,床底,房梁,草丛等,每个角落都找了遍,连如厕也不曾放过,至太阳西斜,连个人影也没找到……
暮色四合,鸟鸣啾啾,屋瓦缝隙间,一丛瓦松迎风摇曳,伴随着轻微的声响,屋顶上探出了一颗脑袋来,漆黑的大眼骨碌碌转动,肤白如玉,灵秀逼人。
苏谷仪小心伸展身躯,心里暗暗叫苦,怪那时“晕”得够逼真,摔得身子骨哪儿都疼。
她对杨府不熟,也不指望能马上逃出去,索性就爬到屋顶上躲着,幸运的是,近一个时辰都没被发现。
借着高处,顺便记下出路……
杏林包子铺,是渠水镇的百年老字号,每天食客不绝。
一个衣着破烂的乞儿蹲在铺子对面,盯着那一屉屉的包子,目光灼灼。
包子的香气,混淆着菜羹汤的味道,引得她馋虫大闹,却食之不得。昏头昏脑之间,她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团白白的事物,还泛着热气,可不就是一个包子?
她逃出杨府一天,也饿了一天,真是饿得糊涂,竟连幻觉都出现了。
苏谷仪无奈一想,搓搓眼,却愕然,那包子不但没有消失,还打着滚,落在到她脚边。
她迅疾抬头,看到一个衣衫粗陋的小子,疾行而过,脚步慌乱,还带过一阵香气……
她心中一喜,顾不上那包子上面沾着黑黑的泥,伸手去捡来,胡乱擦了擦,张口就咬。
“好你个小叫花!敢偷我李二娘的包子,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
耳边尖利地一声大嚷。
紧接着,苏谷仪肩胛骨剧痛,面前一花,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人踹得仰倒在地,一口气差点瘀滞在胸口。
容不得她思索,耳边的咒骂连珠炮似的,她想也不想就赶紧翻到一边,刚要起身,一只大脚就踏在她刚才摔倒的地方。
“我没偷!”她起来后退数步,抿唇倔强道,四下一瞥,刚才那小子早就不知所踪。
“呸!没偷?难不成是包子自己飞到你面前的?你当老娘是吃素的?!”大婶猝了一口,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油腻腻的肥手就招呼过去。
苏谷仪左躲右闪,堪堪避过,却因后力不继,后脑勺挨了一掌,顿时眼冒金星,刚站稳,衣领已被揪住,包子大婶一个接一个的巴掌又掴到她脸上,面部立即火辣辣的。
周围来往行人见此,俱晲一眼,再事不关己地离去。
苏谷仪悲从心起,在别人眼中,她是如此软弱可欺,而她不肯服输,奋力扭头,就朝那腻歪的手臂一口咬下!
包子大婶的尖叫声划破天际,直冲云霄!
苏谷仪见机一个健步射出,没入人群。
后面是包子大婶气急败坏的叫嚷,苏谷仪被激得不顾三七二十一,埋头往前狂蹿。
包子大婶这一叫,不可谓没有影响力,不知谁眼尖忽地大叫:“就是这家伙!快逮住她!我们杨老爷说了,谁抓到她,赏一两纹银!”
一两!足以支持普通人家一月的吃穿!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不想要?
很快,人群骚动起来,苏谷仪心里大急,将包子大婶好一通暗骂。
不多时,近一丈高的石墙映入眼帘,砖瓦飞檐,上头“渠水镇”这三个字龙飞凤舞。原来她不管不顾地跑,居然就到了镇口。
镇口行人不多,她仔细一瞧,前两天还有杨府人在此徘徊,现在已经撤走。
此时不走待何时?
苏谷仪胸膛里的心砰砰不止,面上不动声色,稳步走向镇门。
眼看脚已经迈出了渠水镇,身后突然有士兵大喝:“快拦住!别让这乞丐跑了,杨老爷点名要捉拿此人!”
苏谷仪大惊,回头快速一瞥,见一个人正举着一张画像冲来,她心念急转,暗骂杨家人阴魂不散,费力拨开身前的人,飞似的逃出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