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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小生怕怕

    入夜时分,大街上窸窸窣窣地下着细雨,穿着蓑衣的更夫,一只手提着老旧灯笼,一只手拿着梆子,走了一圈了,便敲打了几回梆子。

    此刻已经是子时,木府内宅早已收敛了白日的繁荣喧闹,陷入了一片幽深寂静黑暗中,只瞅见廊亭上两侧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着,连门外夜里的冷风吹拂过树梢,从树梢上落下的树叶掉在地面上的声响都听得见。

    然而,木府中的人差不多都睡熟了,只有李芡实还没睡着。

    她半坐在床上,耳边听着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门外的打更声,两只眼睛还睁得明亮有神。

    李芡实不时地叹了口气。

    她有个不良习性,会认床,每回到了陌生的地方的头一晚,她总要在床上枯坐许久,直到身体渐渐发麻发困,她才终于入睡。

    李芡实的双腿盘坐在一起,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已经好久了,她才终于感觉到眼皮开始发沉。

    由于木府的管家一直在强调府中最近的怪事特别多,尤其是入睡后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或者耳朵两侧吹凉气,所以在白天的时候为了彰显自己的艺高胆大,她特别问了管家这段日子以来最不对劲的房间的位置,她休息的地方就选在那个房间的隔壁。

    虽然如此,但李芡实在床上枯坐半宿,却直到现在都还没瞅见该有的脏东西。

    李芡实掩着嘴,困得直流眼泪,她换了个姿势,在更夫又敲了一下梆子后,她直接躺平在床上,双腿大张,头歪斜斜地枕在香软的枕头上,随手扯过一旁同样干净软香的被子,以一副极其享受的舒服姿态准备入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芡实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从门外传来的。

    她所在的这个院落门前有个极其空旷的庭院,庭院的朱红大门因为李芡实贪凉快,在爬上床榻之前并没有关上。夜里,过堂风穿过朱红大门直吹入她这个屋子,偶然会有风敲打在她屋子的门上。

    李芡实以为是这个原因,并没有仔细去听。

    但是,在她舒展了下身体,双眼一闭,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那个声音又突然响起来了。

    李芡实被吵得烦了,抬起手,用手心紧紧掩住耳朵,但那个声音极具穿透力,李芡实依旧听得到,而且那声音刺耳异常,嘈杂得很。她又用拉起被子,将俊秀的脸蛋掩在被窝里,用手捂住一侧的耳朵,枕头紧贴着另一侧的耳朵。

    然而,那声音还是丝毫不落,全数入了她耳中。

    李芡实凝神听去,仔细地辨认这个声音。

    声音不是风吹在门板上发出的声响,而是像门窗没关紧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细碎声。而且那声音还不是从前门传来的,那个方位是……

    李芡实猛地拉开被子,朝另一侧的门望去。

    这个屋子的方位在宅府是比较怪异的,屋前屋后都有门,而且只有前门可以用,后门却是虚设的,虽然有门板,后门可以打开,但门后却是一面墙壁,就算是风,都无法从如此密闭的空间里透出来或者是吹进去,更不可能会发出像此刻的门虚掩时的“咯吱”声。

    李芡实静静地侧躺在床上,眼睛紧盯着那后门。

    但是,就算怎么引诱她去看,她也不会去看的。

    凡事切勿好奇过重。

    这是那个奇怪的老头子临走前特别跟她提过的,还给她重复了两遍,直到她说记住了,老头子才终于放心离去了。

    她困得要死,双眼都要闭上了,被窝很暖和,此刻下地专门去查看那后门的异样,打死她她不会那样做的。

    不到片刻,李芡实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

    李芡实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瞪大了眼,吓得大叫出声。

    “啊!干嘛靠这么近啊?”

    木府管家不知何时入屋的,连叩门都没有,径直地靠在床边,半倾着上半身,正瞪大眼睛,从上至下,好奇地打量了李芡实周身。

    管家没有立即回答李芡实,反倒伸出手,朝李芡实额头探去,一脸的惊奇。

    “奇怪了……还真的没事呢。”

    李芡实避过了木府管家再度朝她探来的手,掀开了被子,掩着嘴一脸困意。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啊?只不过昨夜太晚睡了,你不用这么着急来看我吧,太客气了。”

    她伸了个懒腰,才下地穿鞋子换上外衣。

    结果,木府管家还神神叨叨地在她身后说道。

    “前晚睡过这间屋子的下人被吓得发病了,尿了一床不说,还浑身冒冷汗,直到现在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未曾下过地呢。果然是秦师傅的徒弟,有本事呢。昨晚没听到什么怪声,或者后背发凉吗?”

    李芡实正对着镜子梳洗打扮,听闻这话,拿着梳子的手顿了下。

    昨天安排给她这屋子的时候,她就道这管家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怪异,原来这屋子是有前科的。

    不过,昨晚既然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就代表着那个小厮是被人吓到的。

    她的余光瞅了一眼铜镜里边的木府管家,拿着梳子的手又动了动。

    那青白的脸蛋,无神的双目,眼窝底下还一片青黑,如果说怪异,这木府里的人更怪异。

    “没啊,我困得很,后半夜睡得很香甜呢。”

    李芡实在木府用过早饭,捧着木府管家给的几块碎银,心满意足地出了木府。

    虽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几日摆摊卖面的银子,但是李芡实出了木府,还要拐去一家纸扎铺,去那里买了几个纸人小童还有一沓冥钱,就地火化才总算可以完成了上门客主的请求。

    这种事,老头子教过她几次,第一回李芡实手生,总会遗漏一些,到了第二日才陆续想起一些,直到第二回第三回,她做着做着,便记住了。

    当初问那老头子如此做的原因,老头子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嘴里还振振有词。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再者,你慧根不到,说给你听,你也不懂,还浪费我口水,不如不说。自个儿意会便是了,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也说不定。”

    每每想起那老头子的模样,李芡实就恨不得揪住那老头子,将他打理了半天的头发揪光。

    不是她不信鬼神,相反地,她敬鬼神。但活了二十年了,她连别人口中那种天方夜谭的鬼物都未曾见过,又怎么叫她相信那种传言中的鬼物有存在过呢。

    李芡实匆匆忙忙地回了李府一趟,手忙脚乱地收拾收拾厨房里的吃饭家伙,加水加粉和了几下,掐着时辰,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担着担子上街去。

    都怪木府的床睡得实在舒服,被子又软又香,还不会睡到半夜被雨水打湿浑身,饶是一贯睡意简短的她都睡过头了。

    不过今夜是花灯节,没了早市还有夜市,李芡实可以摆面摊摆久点也不怕会有衙门的人来赶人。

    李芡实挑着担子,急急忙忙去了花街那处,这会儿早就人满为患了,行人接踵而至,她连平日摆摊的地方都差点被别的不识眼的小贩占了。

    那可是她交了钱的地方,可不是其他人能随意占据的。

    李芡实收敛了面上的神情,抿紧嘴唇,摆出一副饱含怒意的脸,朝那小贩走去。

    那小贩是李芡实往日没见过的生面孔。

    李芡实走到那小贩的摊子前,瞥了一眼那小贩的摊子。

    摊子上面摆着一些首饰还有男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喂,这位大姐,这地方是我的。”

    生怕这个小贩不知道新河镇摆摊情况,她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都写明了她这摊子的方位,按月上缴的银两,还有她的名字,盖着的她的手印。

    小贩抬起眼,看了看她,笑了。

    “抱歉了,我这就挪地。”

    李芡实却多看了胭脂摊小贩几眼。刚才小贩低着头,她没看清楚,这会看清楚了才发觉这人竟长得不错,五官端正,就是有些过于秀气,看偏了还道是男儿家。

    待胭脂摊挪了下地,李芡实才将自己担子上的东西摆出了出来,才开始做生意。

    花灯节的夜晚比平日热闹许多,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跟小姐都结伴出行,湖畔看灯泛舟的人不少,挤在新河镇的平和街上猜灯谜赏花的人也不少。

    街上的人一多,李芡实的面摊生意就不错,她接待了第一个客人之后便没有停手过了,一只手抓着大汤勺,一只手拿着筷子夹面条放进*辣的汤里再捞出来,在凉风飒飒的秋夜里还热得满头大汗。

    “哎,今晚生意不错呢。”

    好不容易送走一波客人,李芡实正喘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传来这话。

    李芡实侧过头,看向身后。

    那人正坐在板凳上,慵懒地半靠着桌子,单手支着尖细的下巴,就着竹桌上的烛火朝着李芡实柔柔地一笑。那手白如冰雪,肤如凝脂,单单是一笑,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向上弯,眼角上挑,薄唇红中带艳,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副画,这人更似从画中走出的美人。

    美人姓周,她偶尔会称他为周公子。但李芡实心底经常会叫这人周美人。

    周公子是花街里最照顾她面摊里的熟客,虽然看过他好几回了,但每一回,她一侧过头,一转身望去总会先失了神,再过了会儿才清醒。

    摊子上的客人不多了,她给周公子照旧舀了碗阳春面。

    然而,今晚的周公子却有些奇怪。

    李芡实刚将阳春面放在桌子上,正打算转身离开,周公子却突然说道。

    “今晚的月色不错呢,李老板觉得呢?”

    声音如夏夜里吹来的一袭凉风,温柔地有些醉人。

    李芡实愣了下,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月亮。

    在看到那个月亮的时候,李芡实又愣了下。

    月亮并没有很圆,头顶的这片天很黑,云雾缭绕,连月亮都几乎隐藏在云雾里间。

    “好像没有之前那般好看。”

    李芡实知道自己是俗人,欣赏不了文人的雅致,也没办法理解周公子话里的意思,只能惭愧地低下头咧嘴一笑。

    就在她这一低头的时候,她的余光却瞅见了桌面上的汤面。

    汤面里是他们两人模糊的倒影,里面两个倒影,一个静止不动,另一个倒影却似乎是一只手,正探向她肩膀。

    李芡实疑惑地看向周公子。

    周公子却依旧托着下巴,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一只手拿着筷子,保持着原先她见到的姿势。

    “为什么看我?”

    周公子夹起了面,不急不慢地吃进嘴里。吃相十分好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坐姿端正,头颅半低,并不似旁人吃相狼狈会将面汤洒了出来。

    李芡实只能摇摇头,转身回了炉火旁。

    李芡实收摊了后,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她拖着步子,推开了大门,将担子上的东西都暂时搁置在走廊上,自己则走去后院,挑水沐浴。

    等沐浴完后,便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连烛火都没吹灭,便睡着了。

    下半夜的时候,下了雨,雨点落到庭院里的荒草之上发出了细碎的声响。雨势由小变大,刚开始是蒙蒙细雨然后渐渐变大,到最后成了瓢泼大雨。

    雨水串成珠子,一连串地滴在李芡实床榻旁边的地上。

    李芡实被雨声吵醒了,皱着眉头,但依旧不舍得睁开眼,四肢紧紧抱着被子取暖。

    在李芡实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了的时候,大门口的敲门声将李芡实给彻底吵醒了。

    “谁啊?”

    李芡实在榻上翻滚了几下,才丢开棉被,挠着头发坐起身,下了床穿鞋。

    等她撑着破旧的油纸伞去开门的时候,大门口已经没了刚才急促的敲门声,此刻一片寂静。

    李芡实摇摇晃晃地靠在门上,摸索着门把,好不容易打开了大门,结果门外却没有人。

    李芡实努力睁大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将周遭看了一遍。

    门外的雨还在下着,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在香甜的睡梦中,门外根本就没有人影。

    李芡实准备关门的时候,低头随意地瞧了一眼,摸着门把的手却在这个时候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