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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三格的态度让厅中将士望向和珅的目光也不善起来,几个身披甲胄的兵长暗暗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和珅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举止中却不见一丝拘谨。他坦然自若地坐下,唇边挂着一丝笑意:“谭大人,我此次赶赴云南,圣上嘱托的差事是督查军事。行兵打仗的事你是行家,我就问问这粮草兵马都安排得如何了?”
谭三格见他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当即开口道:“和大人放心,粮食已备了八百石,草料也有三百车,可保北路军将士衣食无虞。”
和珅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闻言挑眉问道:“北路军将士?据和某所知,此次出征,除了额大人率领的一万人马外,还有明瑞将军率领的一万七千兵马,现在何处?”
“这......”谭三格没料到和珅会突然提起明瑞,一时语塞。
“粮食八百石,草料三百车,还不够两万七千人马撑过一月。谭大人是真的觉得粮草够了,还是不好意思向汤大人开口要粮啊。”
谭三格原先听说钦差是今岁新科的举子,以为不过是个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没想到和珅粗略一算,就瞧出了破绽。
“大人......你看......云贵地区的财政并不宽松......汤大人他......”谭三格心下打鼓,讲话也磕磕巴巴的。
和珅不待他说完,嗤笑一声:“谭大人不方便,和某一个过路人,也没那么多顾忌,不如就让和某替谭大人开这个口如何?”说完,也不等谭三格答话,径自往汤聘的行帐走去。
“和大人......和大人......”谭三格没想到来了个硬骨头,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汤聘的行帐前有卫兵把守,见和珅来势汹汹,上前一步拦住了和珅的去路:“汤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账。”
和珅也不恼,唇边还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谭大人,妨碍钦差办公该当何罪?”
谭三格讪笑着瞪了那卫兵一眼,冷喝道:“让开!”
和珅一把掀开军帐,惊扰了榻上两个纠缠的身影。被捂了嘴的姑娘衣衫不整地坐在一旁,哀哀地啜泣。汤聘大惊失色,来不及整理衣冠,就跌倒在地,满目惊惶的打量着和珅一行人。
和珅眉头紧皱,命人将那姑娘松绑,听她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缅语,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知道古时行军打仗,一部分被俘的妇女会沦为军奴,但当现实□□裸地呈现在眼前时,远比想象的要触目惊心得多。
“汤大人好兴致啊。”和珅脸上带着笑,话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汤聘不知和珅的身份,见他年纪轻轻,便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谭三格站在和珅身后,拼命朝汤聘使眼色。怎料汤聘是个不上道的,只顾着发泄好事被搅黄了的怒火,全然不知道自己开罪了钦差。
“放肆,这位是当今皇上亲封的钦差大人,还不快给和大人行礼。”谭三格瞥了一眼和珅的表情,明明脸上带着笑容,却让人莫名地胆寒。
“忘了知会汤大人,在下和珅,前来云贵督查军务,如今看来,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汤聘一听钦差二字,三魂已丢了七魄,哪还顾得上温存,只一个劲儿地磕头:“卑职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和大人海涵。”
和珅也不正眼瞧他,自顾自地打量着帐内的陈设,目光在扫过桌案时,忽地顿住了。
桌案上赫然摆着一只白玉鼻烟壶,质地玲珑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汤聘心下正打鼓,见和珅盯着那鼻烟壶,忙扑过去,救命稻草般地捧在手上,亲自递到和珅跟前:“边境穷山恶水,没有什么好东西,这鼻烟壶是个宝贝,放在我这儿浪费了,和大人要是喜欢......”
他的双臂举到和珅眼前,手腕上的玛瑙手串分外瞩目。和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好话说尽,半晌笑道:“俗话说得好,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白玉鼻烟壶,还是汤大人留着自己享用吧。和某今日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和大人请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汤聘答应得爽快,谭三格却暗道不好。
“和某今日来,是想问汤大人......借银子......”见汤聘愣在原地,和珅继续道:“实不相瞒,征缅一仗,谭大人手头至今只有八百石粮草,三百石草料。这样下去戍守边关的将士,怕是等不及为国捐躯就要饿死了。”
汤聘心下一颤,这才抬眼仔细看和珅的脸色。从开始到现在,和珅都端着一张笑脸,端得让人看不出深浅。
“这......和大人,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这些年收成不好,府库里头也没有富余的银子,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汤聘苦着一张脸,眉头一皱,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处去了,看着分外滑稽。
“没有银子,那就想法子筹啊,比方说汤大人手里的鼻烟壶,还有这腕上的珠串。这一点一点积累起来,银子不就有了么?”和珅一席话,让汤聘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和珅却像还没过瘾儿似的,转头睨了谭三格一眼:“一个从一品提督,一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朝廷下发的先行军饷四百万两,你们揣了多少进自己的腰包,自己心里明白。”
谭三格自问是刀头染血,死里逃生出来的人,却被和珅一席话说得满头大汗。这边的汤聘更是脚下虚浮,险些要跪倒在地。
和珅把话撂下了,转头又换上了笑脸:“我到了有些时候了,却还没见到额大人。和某还想请教他,准备何时拔营,前往木邦支援明瑞将军。”
谭三格和汤聘心有戚戚地对视了一眼,赔笑道:“和大人稍候,额大人马上就到。”
正说着,帐外就传来一声高喊:“老谭,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说,老子这一把眼看着就要赢了,你奶奶的非得这个时候喊我。”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从帐门处大步走进来,看到坐在官案后的和珅,眼神就像被黏住一般,半天没挪开:“行啊老谭,你从哪儿找的兔儿爷,够水灵的啊!知道老子好这口,真够意思。”
谭三格重重地咳嗽一声,然而那汉子已经靠近了桌案,粗糙的手掌眼看着就要碰到和珅的脸。
和珅冷眼瞧着他的动作,脖子向后一仰,堪堪躲过男人的手,厉声喝道:“左右还不快拿下!”
一旁站着的兵丁应声而上,将男人押了个结实。额尔登跪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胆儿肥了,敢拿你爷爷我!”
和珅看他梗着脖子,一副随时准备冲上来的样子,冷笑道:“我今个儿,是真见着睁眼瞎了,认得这官服上的图样么?”
额尔登臭着脸瞅了瞅,脸色微变。和珅身上分明穿着从四品文官官服,胸前那雪雀图样活灵活现的。
谭三格简直要被气昏过去,低吼道:“还不快向钦差大人请罪。”
“钦差......他怎么会是钦差......那些个文官细皮嫩肉的,能那么快赶到云南?”额尔登整个人都懵了,手足无措地瞧着和珅。
“呵......我要是再来晚些,你麾下的北路军还不知道要在陇川耽搁几天。我问你,明瑞将军被围木邦,你可知道?”
“知......知道......”额尔登语无伦次地应道:“可......可我不是没办法么,大人你是没瞧见,那缅人的火器能够以一当十。他明瑞一万七千人马都无法突围,更何况我这区区一万人。”
“这么说......你是接到了皇上命你迅速前往木邦支援的旨意咯。”和珅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一针见血地问道。
“接是接到了......可这......”
“公然抗旨,辱骂钦差,临阵脱逃......谭大人,按律该当何罪?”和珅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冷厉的声音让帐内一干人等都战战兢兢。
“按律......当斩。”谭三格迟疑地吐出一个斩字,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和珅。
和珅挑了挑眉,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没听见么......把他拖下去,在营前□□,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谭三格、汤聘等人脸色都变了。额尔登更是白了一张脸,不依不饶地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北路军的统帅,你敢砍我试试,爷爷我弄死你。”
和珅走下官座,一点点地走近额尔登,确认他被两旁兵士押地动弹不得,才在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我来告诉你,我不算什么,论官阶,我不过是个从四品的文官,但临行前,皇上曾赐我便宜行事的权力。今日别说我要斩你额尔登一个,就是将谭大人、汤大人都斩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额尔登原本瞪圆了的眼睛,终于失了焦距。一片静默中,只听见一声突兀的痛呼:“哎哟。”
众人偏头一看,才发现汤聘跌坐在地上,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和珅闭了闭眼,平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拖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