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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正柏瞬间变了脸色:“什么要命的事?”
俞菱心忙笑道:“莫怕,我问你,咱们府里最把死啊活啊要命啊放在嘴边的是谁?”
俞正柏想了想:“……母亲。”
俞菱心满心叹息,跟他一样为自家亲娘无可奈何:“那母亲心里逾性命的是什么?”
俞正柏脸色更黑:“……银子。”想了想,更是不解,“姐你缺银子?”
俞菱心的笑容敛了几分:“说我缺银子也行,其实满府都缺银子。母亲和二婶三婶鸡吵鹅斗的,甚至跟父亲每次争执最凶的,不都是为了银子么?”
俞正柏不由叹气,他在外院虽然不操心柴米油盐,但是每次书房里要添置东西,或是给夫子同窗送礼,到鲁氏那边要钱总是要磨叽许久。二房的堂弟如今还小,未至外院,三房的堂兄弟们跟他情形也差不多。总体来说是大面上都过得去,但是拿钱也不容易。
俞菱心又道:“如今家里的情形,你可能不晓得,咱们府里已经快要成空壳子了。“其实说起来她也有几分心虚。前世的这个时候,莫说她不晓得,阖府上下都在各顾各的边捞边斗,长房里头夫妻不和,哪里有心思关心全家。三房子嗣最多,也算计的精明,只是内斗更烈。二房看着人口少些,财帛尚可,其实很快一场更大的风暴要翻天覆地了。因此她休息了几天,确定这是重生而非幻梦之后,很快开始算计银钱的问题。
“空壳子?”俞正柏的眉头紧蹙起来,他知俞菱心素来稳重,虽有时也有几句慧黠玩笑,但这样的事情绝不会轻言,并且是必定要有十成把握才会说。
俞菱心轻叹:“是。祖父致仕已久,如今咱们府里官位三位老爷都不过是五六品的小官,这些年来的开支主要是靠京城和江州两处的庄田与商行。这几年的年景都不好,江州那边连年涝,京畿这边又旱,连带着江州商行的收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而咱们这一辈,三个房头加起来六男八女,婚嫁都是极大的开销,拿什么支应?”
俞正柏脸上不由有些发热:“姐你……你真坦然。”
俞菱心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阖府大排行里,俞正柏是二少爷,俞菱心是大姑娘。除去今年十四岁的三房长子俞正榉,她们姐弟便是最大的。要议亲得先给他们议,尤其是俞菱心是姐姐,还得在俞正柏前头。俞正柏见她这般随口将“男女婚嫁开销”说出口,一点羞涩之意也无,自然是意外的很。
俞菱心暗叹,自己上辈子做媒并操持婚事不知凡几,因着在家为长姐,出阁为长嫂,加上名声贤德人缘好,给人家夫妻调停又无数次。如今表面上是十三岁的少女,心里却早已千帆过尽,一说婚事满脑子都是各样庶务,哪有什么羞涩情意?
对着外人么,装一下也无妨;但对着这个跟自己最亲的弟弟,俞菱心懒了,只干咳两声:“咳咳,你知道我学管家的时候看过许多家中老账吧?当年二叔娶二婶进门的时候是一万两银子下聘,家里又花了五千两办喜事。倘若都依着这个例子,你想想要多少。前年全家的收益才六千两,去年好一些,七千五。这些账本看的我心惊胆战,还有什么旁的心思?”
俞正柏脸也不热了,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那——那要如何是好?”俞菱心摇摇头,脸上一片淡然:“大厦将倾咱们是拦不住的,公中的账目由长辈操心,我只是想着,倘若将来越来越不支,咱们得为自己早些做打算才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想试着开个胭脂铺子。“
俞正柏神色愈发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俞菱心。
俞菱心见他目光中既有震惊,又有质疑,但最刺眼的是那几分不满。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俞正柏的想法,倒也不说破,只静静和他对视。
姐弟二人僵持了半晌,还是俞正柏先出声:“大姐姐的意思,咱们长房?”
“不,”俞菱心毫不退让地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温和而坚定,“你,我,萃心。”
许多年之后,俞正柏回首前尘,竟然模糊地想起了这一日。似乎他人生的许多改变,都是从这一场极其漫长的对话开始的。而这一日姐弟两人的长谈、争论、商议,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
听话的甘雨在外头坐了一整日,而月露居的婆子和小丫头则是莫名其妙地被指使来指使去,东奔西跑,忙碌不休,没有人能靠近正屋一丈以内。虽然众人都有些奇怪,但转日各自得了一把铜钱打赏,又加了菜,事情又再度恢复正常,也无人再记得这一日了。
而直到两天后才觉得喉咙不那么辛苦的俞菱心却是心中安定了许多。对于俞家整体的败落,她实在无力回天。因为俞家并不是如同有些世家大族,做错了一两件关键的事情而至获罪抄家。俞家的败落实在是日积月累,坐吃山空。子孙中争气的太少,但全家老少挥霍的太多,年复一年的入不敷出。虽然说六男八女决然不是每人一万五的例子,但还有上上下下几十个主子的吃喝穿戴,车马住行,各色红白喜事,亲戚往来,俞家的老底是早开始朽了。
而在俞家三房之中,三房最务实,一手抓生意,一手攀亲戚。俞菱心记得,前世分家之后,三房虽然也有妻妾嫡庶的鸡飞狗跳,但家底还是最殷实的。而二房最能俭省,人口本来也少,也能拉的下脸来减小排场。只有长房最是乱七八糟,既不能挣钱又要排场挥霍。俞菱心和俞萃心嫁妆原本不如堂姐妹丰厚,还一笔一笔地贴回娘家。俞正柏更是不知道给俞正松背了多少黑锅,收了多少烂尾。
要是这样的鞠躬尽瘁能得了父亲母亲的欣慰和称赞也罢了,俞湖到死都只念着俞正松,总觉得哥哥姐姐对这个弟弟付出还不够。而鲁氏则是一手拼命坑儿女的嫁妆和家产,一边哭自己含辛茹苦而子女皆不孝。前尘种种历历在目,俞菱心觉得自己既然无能,做不成叫父母满意的圣女,那还是提前给自己姐弟三人铺个路吧。
这胭脂铺子也是有些把握的,鲁氏出身于常州的名门世家,自小擅于调制香料,这手艺几乎算是她作为母亲唯一教导给两个女儿的有用之事。俞萃心前世出阁之时俞家已经分家,长房的乱七八糟掩都掩不住,于是只能低嫁给一个工部主簿的长子。但夫妻并不和睦,俞萃心便常去找俞菱心。姐妹闲话之间研究了数种脂粉聊以怡情,当时并不曾想到俞萃心最终竟至和离归家,然而更不曾想到的是,那在闺中研究的脂粉香料,竟然在大归的俞萃心手中变成了生财利器,铺子做的风生水起,赚下了富富有余的养老银子。
那些方子几乎都是姐妹二人一同研制,俞菱心还记得清清楚楚,加上未来二十年京城的大事和贵妇间的潮流也知道个大概,对这脂粉生意更有信心了。只是此时俞菱心手中的现银有限,首饰玩器也不能典当,所以她的计划便是先秘密制造一小批,叫俞正柏拿去给京中如今颇有影响的百宝斋去寄卖。
百宝斋说起来跟当铺有些相似,掌柜的估价写字据,东西卖出去之后,百宝斋抽两到三成便是了。虽说百宝斋抽成甚多,但总比当铺折价要少,因此这百宝斋一开张生意便极好。对于此时本钱还不足的俞菱心,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而俞正柏身为男子,不论是出门上街,还是置产存钱,都比俞菱心更便利。只不过要说服俞正柏这个尊师重道的小男子汉要全然保密,颇花了俞菱心一些功夫。
“姑娘这几天都一直写写画画的,也该歇歇了。“甘露简直想要夺了俞菱心手里的笔,”这风寒好了才几日,哪能这样不惜身子?“
俞菱心从善如流,放下了笔,舒展了一下手臂,只觉些许酸累,由衷叹道:“年轻真是好啊!“想她处理永宁侯府庶务的最后几年,看半个时辰的账本,肩颈便僵痛的不得了。哪比如今,连续两天运笔如飞,也不过一点点的酸痛。
甘露忍俊不禁:“姑娘这是说什么呢,好像自己还不够年轻似的。”
俞菱心笑笑:“是恨不得更年轻些,最好再多两双手才好。”心中算了算日子,近来都是赏菊,赏桂的日子,入了冬要去亲戚家多走动走动,多讨些梅花来。若只有甘露甘雨两个人,似乎有些不够。如今家里的日子,增加丫鬟是千难万难的,若是将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换成信得过的人呢?似乎是条可行的路,毕竟如今院子里这几个人,也是好几条心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