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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晓夏绕过大半个桌子,将碟盘轻轻放在李衍手边,便见一只大手,握着银筷探进她的视线。皇帝的手很修长,养尊处优又不失男性气概,骨节分明的,很是好看,她非常喜欢手好看的人,是以看的有些直眼。
李衍头也没抬,径直拿筷子夹起莲蓉酥,缓缓放在唇边,咬了一口慢慢品着,动作优雅。
皇帝就是皇帝,吃个饭都如此好看。喻晓夏踱到夏妃身旁,还在回味李衍的‘美色’。哪晓得皇帝与夏妃,两人似乎十分中意这种‘贴心’的进膳方式,你为我推荐,我为你选择。
一时间,只见得杨总管与喻晓夏,两人在皇帝和夏妃之间,端着不同的菜肴,纷至沓来。
“爱妃尝尝这杏仁佛手。”李衍往碟中放着。
夏妃面露笑容,拣了块饼,“皇上,您试试这鸳鸯卷。”
“爱妃,这雪山梅食着尚可。”
“皇上,这蜜饯海棠……”
“爱妃……”
“皇上……”
宫中食物袖珍,一筷子的分量更甚,且皇帝不知是不饿,还是不满意,每样都只尝了一口,不仅浪费粮食,还辜负她奔波端菜的辛劳。
喻晓夏在内心哀嚎,也不晓得他们如此折腾,什么时辰才能吃完。几趟下来,她一阵手忙脚乱,二人倒是恩爱得紧,她心中不忿,直想将那二人按住,教他们好好吃饭。
一顿早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
喻晓夏端着夏妃亲手倒的茶,脚步轻快地迈向皇帝,这茶喝完,流程才真正走完,皇帝也要走了,真好。
倏地斜地伸出一只脚来,猛然将她绊倒,她还未反应过来,已连人带茶栽进了一个宽阔温热的怀里。
“皇上!”
“陛下!”
变故突生,众人皆亲眼看见,那宫女倒进皇帝怀里时,滚烫的茶水是如何倾洒的。皇帝胸前衣袍被打湿大片,只肉眼看见,便可想象被烫的剧痛。
茶盏掉在地上,碎出清脆的声响。殿内宫女太监陡然悉数跪下,杨总管与夏妃大惊失色地上前,连声唤人叫太医。
紧靠的怀抱温厚炙热,给人温暖的错觉,殿内的惊叫令喻晓夏蓦地清醒,她急忙起身,想离开这个尴尬境地。右手却被一双大手擒住,剧烈的刺痛令她皱眉,她才恍觉右手已烫得猩红肿胀,手腕上还有昨晚练功落下的淤青。眼前明黄衣袍被打成蒸栗,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李衍近在咫尺的脸,深沉似海,眼神淡漠又疏离,眸深处又似有抹莫名,隔着氤蕴热气,有些看不真切。
宫闱重重,多少人想将皇帝捧在手里都无法,她如今却将他们的天子泼了热茶……喻晓夏内心胆怯,冲撞皇帝不知是个什么罪,关押?仗责?不会直接砍了她的头吧!不小心而已,皇帝不会这么……残暴吧……她又忆起历史上,多得是皇帝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的事情。她如今一介小小宫女,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满心惊恐,她还不想死,正待抽身向皇帝告罪,手腕乍然作痛,一股大力袭来,她已被皇帝挥开拂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稳住身形,受伤的右手陡然触地,刺痛后却无力支撑,而后重重摔在逞光的地板上,脚踝随之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约莫是骨折了。她心口一松,也好,她烫他茶水,他摔她一下,正好扯平。她压下胸口浊气,艰难地摆正身体,端端正正跪着,蕴着些许水气的眼眸,不由地看着殿中那处,醒目的存在。
太医到了,正在为皇帝处理伤口,许是伤势严重,或殿内气氛可骇,太医上药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
李衍淡声道:“抖什么。”
她只能看到皇帝低垂的侧脸,辨不清表情。
太医闻言,更是重重抖了下,手上动作越发小心了,“还请皇上更衣,臣为您处理……”太医处理完手后,请示皇帝,该料理胸膛处了。
李衍终于抬头,视线扫了眼直挺挺跪着的身影,低沉的嗓音平静响起,“朕无碍,你去帮她处理下。”
凭皇帝手上的伤势,太医料定皇帝胸口处,也应伤的非常严重,然而皇帝一向一言九鼎,他将本欲劝谏的话咽下,应了声,便去查看地上那个宫女。宫女将右手递与他,手上触目惊心的烫伤,令他都觉得生疼,须得赶紧上药止疼,奇怪的是,那宫女倒并无半声求饶哀嚎。
手上传来丝丝沁凉,将火辣刺痛的感觉,逐渐压下。上药不是一蹴而就,时而疼痛,时而舒缓,令喻晓夏大气也不敢出。她将皇帝烫伤,皇帝却命太医为她治病,与皇帝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小气。
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决定不再追究皇帝摔她之事了,毕竟看起来,确实是她主动扑进皇帝怀中。嗯……莫非皇帝当真,以为她投怀送抱,想勾引他?所以才推开她?这,这倒是很有可能。
耳边听见衣诀翻动声响,是皇帝剪手立定,喻晓夏跪着,只能以仰视的角度,望向皇帝。
李衍低头,与她对视,这角度令他现出些悲天悯人的神色,然而只是错觉,“等会处理完,自行去领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喻晓夏仓皇无比,要是原本身怀武功的真‘喻晓夏’,定然不怕这二十下,然而她如今,是个半吊子,不知能否扛得住。原以为他让太医为她治病,是原谅她了,没想到还是要追究,这样呲牙必报,简直,简直是个暴君。
她错了还不行吗,都不给人认错的机会,喻晓夏提了口气,用能掌握的内力,强引到骨折的脚踝,只一瞬,她眼里便涌出大颗泪珠,一颗接一颗,连绵不绝。虽心中不愤,却竭力做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含泪为自己辩解:
“皇上,奴婢知错了,因太看重端给您的茶,便没察觉到您靴子在外,是奴婢一时大意,令皇上您受伤。”她边说边哭,眼泪跟雨水似的,止都止不住,一面又拿右手抹泪,那手上青痕红斑,太医上药完还未包扎,淡黄色的药膏抹在上面,颜色种种,样貌可怖,殿内众人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
喻晓夏收回偷瞄的视线,压住上翘的嘴角,继续抽抽搭搭:“一切都是奴婢的错,皇上要怎么罚,奴婢毫无怨言。”
是你的脚伸出来,导致我踩到跌倒,才令你受伤。且我自己也伤的不轻,你确定还要罚我吗?
喻晓夏虽然不确定,是否是皇帝绊了她,但眼下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一面觉得自己很委屈,一面又觉得自己装腔作势很无耻,可皇帝但凡对她有对夏妃一分好,她也不用如此委曲求全了吧。喻晓夏认为她话里话外,已经将责任推开了,李衍即便真想罚她,为了天子的声名与度量,也该宽恕她。
然而她忘了,在这个时代,对与错本就不重要,皇帝何须看人脸色行事。高兴便赏,生气便罚,一介无名宫女而已,谁会说三道四?谁敢说三道四?
她没等来李衍赦免,却见夏妃突然跪下,为她求情:“皇上,臣妾恳请皇上,饶恕她这一次。无颜是未央宫的人,她犯错,臣妾也有责任,如果真要惩罚,便惩罚臣妾吧。”
“噫,爱妃这是在威胁朕吗。”
皇帝声音极轻,夏妃心里猛然一缩,她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皇帝对她到底如何,眼下却不由自主后怕起来,身形一晃似有些支撑不住。
喻晓夏虽不知夏妃为何替她求情,但能开口,便足以令她动容。见皇帝吓到夏妃,喻晓夏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恼火地撸起袖子,心一横想上前扶起夏妃。她决定不再求这个鬼皇帝了,打便打,不就二十大板吗,打完她又是一条好汉,哦侠女。
不过怜香惜玉这出戏,有人显然要比她更为拿手。
“爱妃快快起来,朕与你说笑呢。”李衍忽然勾唇露出极轻的笑,眼中现出些深意,上前将夏妃托起:“既是爱妃的要求,朕自是应允,只是责打可免,惩罚难逃。”
到底罚不罚,罚什么?喻晓夏一颗心,就这么被皇帝,上下拿捏。
李衍安抚拍着夏妃的肩,漆黑的眸望着喻晓夏:“看在夏妃为你求情的份上,免你二十大板,即日起,罚三个月俸禄吧。”
皇帝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然而此时响在她耳边,却犹如一声惊雷,三个月俸禄?!她攒钱退休的愿望……气血上涌,喻晓夏十分后悔,若她知道是这个结局,一定二话不说,直接去领板了。
可是她此刻,却还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跪谢皇帝扣了她的工钱:“谢皇上。”
李衍与夏妃寒暄了几句后,便回了乾吟宫。至此,这场晨间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喻晓夏诚挚地向夏妃道了谢,夏妃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吩咐宫女扶她回房歇息。喻晓夏不知不觉间,身子竟然全部湿透,便先行回屋洗漱了。
“如烟,本宫警告你,事不过三。”未央宫内殿只有两人,夏妃坐着,如烟跪在下首。
如烟闻言眼神闪了闪,“如烟不知主子在说什么。”
“如烟,别把人都当傻子,上次是我受伤,没与你计较。这次不同,皇上若有个差池,你以为你脱的了干系吗?”夏妃正颜厉色,如烟不该在她面前自作主张,更不能在皇帝那儿如此大意。
如烟有些不以为意,“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正好吗,主子,你忘了来南皖的目的了?”
“我自是没忘,你也别忘了。”夏妃并未点破如烟的身份,眼中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世上没有如她这般可笑的棋子吧,身旁竟还有一个备用棋。
“主子,我总觉得那无颜有些蹊跷,您为何今天要替她求情?”如烟忍不住问出声。
“你知道什么,无颜在尚衣局待了三年,若不是精明伶俐,田嬷嬷怎会举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将无颜赶出去,钗子的事情,也别出现第三次!现在这未央宫,还轮不到你做主。”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借这次机会,正好可以试探皇上,若皇上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那这几日绵延的打赏,岂不是做戏。”夏妃说完,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如烟,“本宫也罚你三个月俸禄,可有话说?”
如烟低垂着头没有异议,眼里却现出深深的怨愤。
夏妃沉默良久,方道:“王可有消息。”
“王说,让您待在皇帝身边,早日取得皇帝宠幸,等待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