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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雅到底还是紧张他的,在怀抱里没蹭多久,就想起他还没吃晚饭,赶紧把他拉去了附近广场。商场里的餐厅都已经接近打烊的点,他们做了最后一对食客。
这顿饭比往常更沉默。
有时候和好并不代表和解,只是因为不愿失去彼此的珍重,盖过了事件本身的刺痛。
潦草往胃里填了些东西,他们携手坐在广场的长椅上。
夜已深,有几个轮滑少年围着广场中央的雕塑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环行。他们互相都有许多话要讲,然而在这个夜晚,却迟迟没有人开口。
突然之间,对面大厦的灯光全暗。再亮起来的时候,汇成了一个粉色的爱心。
旁边一栋楼也在这时候打出了一个女生的英文名,紧跟一句iloveu。
不远处爆发出一阵欢呼,一群年轻人迅速汇聚到一起,围观一场精心谋划的求婚,连轮滑少年都频频回头,向热闹的方向滑去。
广场成了一片空地,只有他们两个还坐在原地,远离热闹,看上去漠不关心。
江怀雅仰着脸,巨大的爱心将她的脸颊映成粉红色,讷讷地说,“好怀念啊。”
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你和洪彻他们还有联系吗?”
“没了。”江怀雅神色不见变化,“高中毕业之后好多人就没见过了。真狼心狗肺啊,当年为了帮洪彻告白,还差点吃了张违纪单呢。”
洪彻比他们大一级,是他们高中国际部的学长。江怀雅那时总喜欢和他们混在一块儿,生活多姿多彩。有一次洪彻看中一个高一小学妹,想出了个浮夸的告白法子——把师大附女生宿舍楼的灯光拼成一个爱心。
在娱乐匮乏的校园时光里,这个提议大胆而振奋人心。
江怀雅第一个表示赞成,给洪彻画了设计图。落实到每个点,需要一间间宿舍去通知——当天晚上开灯,或者不要开灯。跑腿的任务分配给了她和另外几个女生,江怀雅负责承包高二年级的宿舍。
这个方案中间也有过波折——师大附毕竟是重点高中,虽然校风开放,但早恋还是不能放上台面的,一旦被抓到,取消所有推免资格。承包高一年级宿舍的那个小学妹平时和他们玩得开,然而临到阵前,突然胆怯,怕事不去了。江怀雅只好临时揽下对方的活,一间间宿舍去敲门,总算没破坏学长的表白计划。
那天她一直忙到快十点,才去见聂非池。
他等在楼下,把一份答题纸递给她,狐疑,“你在宿舍做什么,满头大汗的?”
“我跑上跑下七层楼,一间间宿舍敲门。你不懂。”她气喘吁吁地接过答题纸。好不容易讨要来的标准答案,然而她毫无抄的*,拉着他去小树林。
那个地方很幽静,四下无人,外面看不见里面,然而里面的视野却很好。
江怀雅掐着表,临近十点的时候,她指着漆黑一片的宿舍楼,倒数——五、四、三、二、一。
亮起一个完整的爱心。
效果远没有此时此刻商厦上的粉红色爱心好。
素不相识的同学们本着纯真的成全,纷纷按下开关,白色的灯光像有血肉,零零散散从黑暗里涌现,汇聚成一颗完整的爱心。
很笨拙,但已是足够美妙的景色。
聂非池看着她灿烂的笑靥,听得见胸腔深处怦然作响。
此前她不过是个麻烦的邻家妹妹,不学无术,嚣张跋扈。他习惯了周末回家会看见她,年夜饭和她一起吃,每年开学报到两家都是一起。他生性冷感,从未对她有过超越亲友的心思。然而在那一分那一秒,她热汗淋漓却激动不已的模样,像一株鲜红的火种,跃进了他的心。
他按捺下那一瞬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以及几分紧张与赧然,眼睫微垂,有些犹疑:“你……干什么?”
她咔咔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雀跃地朝他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今天晚上校内网上这张照片肯定会转疯。”
聂非池听见自己的声音僵了一瞬:“怎么回事?”
她累得瘫坐在一块勤学奋进的石碑上:“喏,就是洪彻啊,他要跟高一三班的那个小美女表白,想出这个法子。”她指着已经渐渐有些残破,但依稀能看出形状的爱心,自豪地眯着眼,“这颗心有一大半都是我帮忙拼的!”
江怀雅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用答题纸扇着风,抱住旁边一棵树:“累死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聂非池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她看着他的影子一晃而过,一言不发地走出树林,哎了好几声也没叫住人。好歹是黑灯瞎火,蚊虫遍出的树林子,他就算出于礼节,也应该陪她回宿舍吧?
但聂非池本来对她热衷于参与八卦事件有所微词,这次大约也觉得她特地将他拉来围观很无聊。江怀雅这样猜测着,加之早就习惯他的不留情面,居然没有计较。
她在石碑上歇了一会儿,被蚊子咬了五个包,就偃旗息鼓地回宿舍睡了。
兜兜转转,同样的景色这辈子居然还能和她共赏第二次。
许多自作多情的误会都已亡佚在时光里。
聂非池自嘲地笑了笑,说:“你怕违纪单?”
“怕啊。”江怀雅说,“当时年级组长被气得课都不上了,把我们几个主谋叫去办公室里训。我心想完了,档案上估计得被记个处分。”
“那你还站出去?”
他还记得她在年级组办公室里义薄云天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其他几个都是从犯,有处分冲着她一个人来的样子。
江怀雅也笑起来:“这跟怕不怕没关系。你是没看到跟我们一起策划的那个小学妹怕成什么样。没有推免资格就不能参加自招,高考只能裸考,这对她那种优等生估计就是晴天霹雳,她爸妈知道了能揍死她。不像我,就算被开除,我爸最多给我转个国际高中,让我以后乖点。”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小声说:“但我那时候其实很不想走……我想和你一起上学。”
说完,江怀雅睁开眼,打探他的表情。
聂非池默了好几秒,表情在夜色里晦暗不明。
有些情绪其实从未被岁月辜负,只是换了另一种形式。
他说:“既然这样,后来为什么要走?”
“那我本来就考不上你的大学啊……”
“不一样。”
她不是被迫的,是主动选择了远方的那个人。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又要回到他们的死结上。聂非池低头包住她的手,放进口袋里:“回去吧。你手很冷。”
不远处的热闹也散场了。
他俩路过的时候,地上只有一些废弃的蜡烛,和随风飘走的玫瑰花瓣。有一条蝴蝶结丝带飘在绿化丛里,被江怀雅捡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回到车里,她也陪他坐进去。
透过车窗,天幕漆黑一片。市区里只能看见最明亮的北极星。
聂非池说:“我明天就走了。揭幕式是什么时候?”
“过几天。”她移开视线,不肯说具体日期,“你别关注就行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鼻间发出低低的一声,像笑,又像是嘲弄。
谈话一到这里就卡壳。江怀雅自认过去二十五年自己算得上一个心直口快的人,然而在他面前却无比压抑,收敛天性,告诉自己缄默不语才是最好的应对。
她于是低头拨弄那根捡来的玫红丝带。
沙沙作响。
不小心一扯,散了。
江怀雅呆呆地看着化为原形的丝带,眼里有说不出的失望。
聂非池看见了,接过去帮她重新打结。他打得很慢,那个结又很精巧,她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打成,注意力全被他的声音吸引——“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爸妈?”
“谢阿姨没跟他们讲?”
“我妈不会这么多事。”
江怀雅觉得不然。他太不了解女人的天性了,谢阿姨在他面前是个严母,然而在她这儿更像一个忘年的闺蜜,经常拉她去逛逛街,说说圈子里的流言。如果她没有声张,只能说明,连最疼她的干妈都不看好他们。
她思量的这一会儿,他的结打成了。
江怀雅却已经没有玩的兴致了,单纯欣赏他的手工,然后小心斟酌着说:“等过一段时间吧。”她故作轻松道,“说不定等两个月之后你回来,就不想要我了呢。”
他冷冷地挑眸。
江怀雅立刻缴械投降:“我是觉得这才刚开始,没必要想这么深远。没其他的意思……”
还需要什么其他的意思?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聂非池把丝带抽散,手扶在方向盘上。
他不高兴的时候从不开口,一切心思都全凭她猜。江怀雅紧张地问:“都打好了,干嘛又拆掉。”她小心地把带子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尝试复原。
好几次没有成功。
聂非池凉凉地开口:“你就是要等到没有了,才知道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