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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瑾夏弯腰提起另一坛酒,递给神色怔忡难测的萧绵宸,眸间洇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无端端地低落下去,“这是我酿的,独一无二,世间仅有。”
只是,能喝这坛酒的人已经长眠于此,这坛沉碧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谁喝都一样。
萧绵宸凝着她春花般灿烂的笑意,心里却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叶瑾夏微微歪头,笑意又漫开些,“靖王殿下不愿赏脸么?”
萧绵宸不语,爽快地接过酒坛直接往嘴里倒,晶亮的酒水顺着唇角滑落,喉结上下滚动,多了丝平日里没有的邪肆。
叶瑾夏也喝了一大口,沉碧的味道醇厚绵长,清冽润泽,只是不知为何,此刻的舌尖却有些发苦。
酒过三巡,叶瑾夏醉意上头,一坛酒已经空了,微醺的酡红不知不觉飞上双靥,衬着迷离的醉眼,清丽冷冽的姿容竟有些妩媚。
萧绵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叶瑾夏,你该回家了。”
“回家?”叶瑾夏像是听见最好笑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眼角竟闪烁着亮晶晶的水泽,“靖王殿下可是在取笑我?谁人不知,叶瑾夏是被将军府抛弃的女儿?空有嫡女之名,却像下人一样活着,你说我该回哪去?”
萧绵宸微怔,这样的话,若是平日里的叶瑾夏怕是不可能说出来,这是喝醉了在发酒疯?看着她脚步踉跄不稳,萧绵宸蹙眉,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隔着重重叠叠的袖袍,拽着她的腕子,不至于会摔倒。
叶瑾夏蓦地甩开他的手,指着脚下八十二座坟茔,似是终于忍不住,笑得凄楚,“魏国公府八十一人命丧黄泉,这才是我至亲,沉眠于此整整两年,而我要来祭拜还得小心再小心,人生何等的悲剧?”
眼泪迅速地从眼眶涌出,然而叶瑾夏却是满不在乎地抬起袖子擦去水泽,她盯着萧绵宸微微发白的脸,冷声道:“还望靖王殿下告诉小女,天大地大,何处是吾家?”
萧绵宸移开目光,不敢直视,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你父亲是当朝神武大将军叶昶,又是嫡女,更何况你还有婚约在身,厉王萧绵瑞前途无量,你往后生活不会差到哪里去。”萧绵宸干巴巴地挤出几句安慰的话,虽然说得十分没有技术含量。
叶瑾夏也没有立马拂了他的好意,只定定地看着萧绵宸略有些尴尬的面容,抿了抿唇。
萧绵宸说的婚约是叶瑾夏生母李氏生前与前皇后的一个口头约定,那时候李氏还活着,前皇后也还活着,魏国公府蒙受圣宠,哪怕她这个嫡女不受叶昶宠爱,也还有着利用价值,萧绵瑞再是不喜,也不会太反对。
可如今......
前皇后病逝,魏国公府满门抄斩,豫王被处以极刑,李氏也病逝,所有和她有关系的势力都已经失去依靠,萧绵瑞要想违约,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叶瑾夏勾唇冷笑,她可没忘记,为了将她赶走,府里那群女人是何等的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不知道这几年没回去,萧绵瑞和她的好妹妹感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怕是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吧?只等着将她这个旧人踢出局,厉王便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叶迎春了。
叶瑾夏酒醒了两分,便开始处理坟头丛生的杂草,她动作利落,丝毫不担心会将素白锦衣弄脏,也不担心杂草尖锐的毛边会划伤她的手。
萧绵宸咦了一声,想要将她拉开,叶瑾夏却微微一笑,“靖王殿下,劳烦您帮小女拔除杂草,来年春风吹又生,那时候再想分辨坟头就难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绵宸也不煞风景了,事情做完了,已是日暮西垂,两人早已经饥肠辘辘,叶瑾夏看着干干净净的八十二座坟茔,眼底漫开凉薄的笑意,萧绵宸看得心悸,立即挪开眼风,淡淡道:“走吧,本王送你回去。”
萧绵宸转身往山下走,还在说山中多财狼虎豹,又是下过雨,到晚上寒气定然更重,需得早些下山。
可叶瑾夏还站在原地不动,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淡漠,“靖王殿下可否陪小女再走一圈?”
萧绵宸闻言诧异地定住脚步,“你的婢子呢?”
“没有。”
“......”
“靖王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上你的随从。”
“没有。”
“既然如此,那便跟小女走吧。”
萧绵宸磨蹭着不动,一脸的别扭尴尬,叶瑾夏狐疑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放声笑了起来,惊动山间的鸟,伴随着翅膀扑棱扑棱的声音,萧绵宸听见叶瑾夏含笑的嗓音,带着几分揶揄,让他一下子涨红了脸。
“殿下你放心吧,小女不会欺负你的,更何况,即便小女欺负你,你也不吃亏啊。”她顿了顿,眉眼弯弯,“更何况,靖王殿下手握重兵却不敢和小女独行,莫不是怕了——”
萧绵宸陡然拔高声音,打断了叶瑾夏,“胡闹,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名声不能吃,不能用,要来何用?
叶瑾夏挑了挑眉,冷声道:“谁在乎?左右不过终生不嫁,若是靖王殿下过意不去大可将小女收了。”
“你!”萧绵宸气得脸色发青,很想骂她一句不自重,可看着她那样子,着实不忍。
叶瑾夏抿了抿唇,眸光滑过一座坟,与那八十一座坟茔隔了一段距离,与她也只有两步的距离,却是此生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低声喃喃:“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
“......”我说答应了么?
见萧绵宸还板着脸为刚刚她的流氓之语置气,叶瑾夏不慌不忙地说道:“靖王殿下也不忍心把小女一个人扔在深山老林里吧?毕竟刚刚才说山里多财狼虎豹.......”
萧绵宸终是听不下去了,挥手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走。”
初夏的黄昏,一男一女在下过雨的山道上走着,男子墨发青衫,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女子白衣黑发,美如一幅水墨丹青,女子脚伤了,走得有些慢,男子不得不停下来等她,竟也没有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