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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霆本来受父命在京城等着姑母,只是郡主一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耗了太多时间。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眼看再不到就赶不上曾祖的寿辰了,哪怕云霆平时比同龄人沉稳得多,这下也坐不住了,索性顺着官道迎一迎碰碰运气。没想到快马走了没几个时辰就遇到了姑母派来送信的人。
仔细一问才知道,姑母原来也急得很,只是郡主要在京外休整一晚,她们不好独自赶路,只能给云家的人送个信,明日再入京罢了。
云霆心里着急,却不敢表露半分。跟着送信的人来到驿站,先拜见郡主,奉上父亲给郡主准备的礼物。
照云霆看,郡主是个温和人,没有什么贵人的架子,虽守寡多年,却仍然神采奕奕,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
郡主仔细问过他的名字身份,从眼前这个孩子的礼仪谈吐中不难看出云氏一族的底蕴,郡主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云霆长到十六岁受过的夸赞不少,但是听郡主夸他却分外受用,不知这是不是皇室中人受过的专门教育,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
云霆虽然心里欢喜,却不敢表露分毫,仍然恭敬谦逊。同郡主说了会儿闲话,便告退跟着小丫头去了姑母那里。
姑母已等了好久,亲自迎出了屋外,云霆施子侄礼,口称姑母。贺夫人不禁垂泪道:“许多年不见,你已这么大了。好,好,好孩子,果然是我们云家的好孩子。”
贺夫人的小儿子贺阳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他只有一个姐姐,这个姐姐还老是嫌弃他,这回有了哥哥,立刻笑得牙不见眼,结果被母亲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喝道:“你的规矩都哪儿去了!”
贺阳急忙给表兄见礼,云霆摘下腰间佩的玉佩递给他:“头回见阳哥儿,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喏,哥哥给你的见面礼。”
贺阳从小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只是哥哥送的自然不同,连忙收好了跟表兄道谢。
几人坐下来说话,贺夫人唤了人去叫贺阮来。
贺夫人问道:“家里都好么?你姑丈派差使派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们这四五年也难得回来趟,往来通信虽也便利,怎么能比得上亲自见一面。”说着又要垂泪。
云霆最害怕女人掉眼泪,忙道:“姑母这不是回来了么,姑丈差使虽远,但是身居要塞,官职且有的升呢。家里人都好,曾祖身体健康的很,每天还喝二两汾酒,不让喝还追着祖父骂呢。”
贺夫人一时被逗笑了,贺阮也兴高采烈地一头撞了进来,两只眼睛盯着云霆,似乎有些不敢认,带着疑惑问:“十六……十六哥哥?”
云霆笑了,拱手一礼:“正是,可是小阮?”
贺阮点点头,两只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天啦十六哥哥,你已经长这么高啦!”
云霆也笑道:“是啊,小阮也成了大姑娘了。”
贺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出意料地又被她娘亲瞪了一眼,眼神里写道:这是什么毛病!有点女孩子样没有?!
贺阮急忙放下手来,坐下捧了杯茶和母亲表哥说起话来。
贺阮上一次去山西还是五六年前,全家还在京城的时候,贺阳更是连去都没有去过。两人听母亲和哥哥说着太原城的事,眼神里都是向往。
贺阮忽得想到一事,道:“娘,小荔枝今晚去郡主那边吃饭了,我就跟着您吃吧。”
小荔枝?云霆疑惑,但也不敢轻易问,怕冲撞到郡主。
贺夫人也怕侄子误会,又瞪了贺阮一眼,含混解释道:“是郡主的女儿,和小阮好得很。”
贺阮一听又得意了:“她可好可厉害了,又聪明又……”
话没说完被母亲一声暴喝吼住了,贺阮嗫嚅着嘴儿,缩了缩脖子,头一回见到姑母暴走的云霆也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怪不得父亲叔伯们一听姑母要回来都怵得很,怪不得姑丈那么个爆竹一样的性子被姑母压得死死的,这分明就是一门龙王炮【1】啊!
这个死丫头,宁姐儿的身份是能随便跟人提的吗,何况还是自己亲侄子,万一出点啥事谁负担的起,贺夫人气得很,扭过头去不理她,自顾自地跟侄子说话:“今日在姑母这儿吃罢。”
贺夫人住的是比较僻静的院子,郡主带的女眷都住在这里,云霆觉得待久了不好,便道:“姑母这里人多不便,我还是回房吃吧。明早送了郡主进京咱们就走,再耽搁只怕就赶不及了。”
贺夫人深以为然,觉得果然是自己家孩子,就是懂事,哪像自己生的这两个姓贺的小傻子,真是让人生气。贺夫人又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赶快让贺阮送了侄子出去。
谁知千算万算云霆还是碰上了出门的季荔宁,只是二人都还算是小孩子,也就没有人再去计较什么了。
刚知道朦胧之美的少年遇上还不知情窦为何物的少女,只差了一个时机罢了。可是世间的事物,差了一瞬,有时便是差了永远,诸位看官,不知列位作何感想?
那边厢芝兰玉树小少年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才睡着,这边厢心无旁骛的季荔宁已经抵达梦的边缘了。
一夜梦寐,虽然光怪陆离,却并不可怕,荔宁随着自己的心意在睡梦中潜行,周围有少女的嬉笑声、有孩童的牙牙学语,还有和尚的诵经声、水滴滴落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忽而一切声音都没了,一个人走过来牵着她走,她想问你是谁啊,梦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必问,不必想,走罢,走罢。
他们来到一片草原上,是草原吧,地上长的不是草,全是小野花。忽得又变成一片夜空,星星啊月亮啊云彩啊都没有,只有一颗颗烟花,飞得老高,在半空炸开,真好看啊。
季荔宁呆呆地抬头看着,忽然有人将她一推,她刚要叫出声来就睁开了眼。看着驿站简陋的帐顶,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外面呢,已经离开家好远了。
离开家,好远了。
过一时红纹等人也准备好了洗漱物品,轻手轻脚地进来,红纹拉开帐子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嗔道:“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们?”
季荔宁道:“就是让你吓醒的!”
红纹笑道:“可见姑娘真是刚醒,还迷糊着呢。”
众人说说笑笑帮季荔宁梳洗起来。
梳洗毕外间小丫头禀道:“郡主已经起来了,请姑娘过去用饭。”
季荔宁起身出门,红纹几个赶快带着大小丫头把昨日打开的包裹在收拾起来,今日还得赶路呢。
永淳郡主已端坐于厅中,面前桌上摆着七八样早点,不多,但也丰盛。这次回京,自是带着厨子的,驿站简陋,食材不足,也只好凑合凑合。好在郡主荔宁加上贺家母子都不是过分挑剔的人,一路上吃的喝的倒都还合意。
荔宁给母亲请过安,两人便对坐用饭。
及至用毕,屏退众人,郡主方道:“今日便能入京了,阿宁,你还记得京城吗?”
季荔宁摇摇头:“不记得多少了。娘是近乡情怯了吗?”
郡主淡然一笑:“我不是怯,只是觉得可悲。当初丢下父王母妃,带着你,和你父亲逃到天涯海角去,是我太胆小了。如今回来,勇气有了,却觉得累了。这京城里多少冤魂孤鬼,困得我难受啊。”
季荔宁有颗大人心,但总归还是个孩子,听到孤魂野鬼微微变色。
郡主见女儿害怕,噗嗤一声笑了,把她拉进怀里:“傻孩子,别怕,娘说笑话呢。小时候嬷嬷给你说狐仙都不怕,怎么长大了胆子倒小了。”
季荔宁伸手抱住母亲,把脑袋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娘,您别怕,也别难受,我陪着您呢,一直一直陪着您。”我陪着您,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郡主拍拍闺女的背:“好,咱们娘俩一直一直在一块儿,还有你外祖父、你外祖母、你舅舅、你舅母……”
荔宁抬头问道:“那大伯大伯母呢?他们,是为咱们好么?”
郡主正色道:“娘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季家的事,就是想让你自己看明白、看清楚。对于一件事,你不要听其他任何人的描述,你得自己去看,自己去想,想透彻了,比从神仙那听来的都正确。”
荔宁笑道:“是,女儿记下了。”
众人收拾完毕,行李马车也都准备好了,才伺候主子们登车。
一早就匆匆吃完饭出来等着的云霆等了好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厮看着主子两个青青的眼圈忍不住道:“公子先回去坐会儿吧,姑奶奶出来会派人来禀的。”结果被自家公子瞪了一眼:“啰嗦!”
小厮委委屈屈地给他披上了斗篷,真是,也不知道兴奋什么,先是烙了半宿的烧饼,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急匆匆地起来,饭也没好好吃,头倒梳了半天,连斗篷也懒怠穿,冻着了可怎么好。
这时郡主的车架从后门缓缓地驶出来了,后面跟着一辆华丽的小车,贺阮掀开门帘的一角,兴高采烈地朝哥哥挥手。
云霆忙站直了,脸上带了笑,朝妹妹点点头。
贺阮高兴得很,忽然听到身后淡淡地一句:“你要是那么想出去,就下车跟着走罢。”贺阮打了个颤,一巴掌把帘子打落下去了。
云霆看着车帘放下来,便上了马,一边跟着郡主的车队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想,小阮身后露出来的那个人,该是她吧……
身后的小厮无语,哎哎哎,公子,您再往前走就掉沟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