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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王朝自建国以来,但凡牵扯到赈灾之事,大多事态严峻。虽然孟长淮那厮发了话说这事他会尽力帮扶,但毕竟这便宜未婚夫来得有些莫名,两人相处的时日不长,容绣又未曾与他经历多少事,故而单凭他口上说说,容绣还是没法对这洛康王府的小王爷打心底里满分信任。
然而自己毕竟一介女身,如今又居于深宫,想凭自己的本事去帮父亲洗清冤情,那真真难如登天……
那日孟长淮送她回了昭宁宫,只道这事尽数交于他便好,都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如今自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小王爷却没有避如蛇蝎,容绣心头要说半点没有感动,那也是假的,但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她容绣又有什么本事,让这权势滔天的小王爷倾心如此?
容绣拢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心里不由回忆起与孟长淮相识相处的种种,转念一想父亲的冤情迫在眉睫,不禁又懊恼自己心智不坚。
这都什么时候了,得替父亲大人尽力想想法子才是正经。
“小姐……”碧螺见自家小姐满面愁容在屋里打着转儿的走,这都快一整日了不见吃喝,连最喜欢的桂花糕摆在桌案上也置若罔顾,碧螺这心里头也是又急又忧。
“既然那……小王爷允诺了,说要替老爷洗脱冤情,小姐也别太忧心,总归有办法的,在薄州谁不知道咱们老爷两袖清风,是个实打实的好父母官,怎么会私藏官银……”
“不行,”容绣却倏地一跺脚,终于松开了咬出深深印记的粉唇,秀气的眉尖紧蹙,两手依然紧紧交叠着,“我得去找淑妃娘娘求求情去,如今也是没法子了,淑妃娘娘深得盛宠,总归能在皇上那里说得上几句话。”
“对对!”碧螺也连跟着应和,“咱们去找淑妃娘娘,她总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
容绣心中虽有其他顾虑,仍是抬了脚去正殿找淑妃娘娘,想着借机探探淑妃的口风,能让她帮着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倒不指望能把这事如何如何,但若能拖延一些时间,让孟长淮去找出证据证明父亲清白,那便再好不过了。
“哟哟哟,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刚说到容绣妹妹的事呢。”容绣刚走到昭宁宫正殿门,便听见里头传来拿腔作势的叫唤声,当即面色愈发惨白。
“瞧瞧这可怜见的,妹妹啊,凡事千万别往坏处想,事情总还有转圜的余地,”身穿绯色留仙裙的娇艳女子捏着手帕,半掩着面容朝着容绣娇滴滴的道。
这正是宫里头除淑妃之外,最得帝宠的户部尚书之女,丽贵人吕云薇。
前些日子还对容绣亲热得跟自家姐妹似的,容家这刚一落难,见了面连话都不好好说了。
“见过淑妃娘娘,见过丽贵人,”容绣垂目屈膝,端端正正地给殿内两人行罢一礼。
丽贵人依旧捏着帕子似笑非笑,虚虚地朝她抬了抬手,“啧啧,妹妹快快起身,你可是洛康王府的未来的小王妃,这礼本宫可受不起呢。”
“绣儿,”淑妃下了软塌来扶起容绣,面色也是十分不好看,只对着容绣柔声道:“唉,你这孩子,不必多礼。”
“多谢淑妃娘娘,”容绣依旧垂着目起身,乖觉地立在淑妃身后,似是未听见丽贵人的有意挖讽一般,不动声色。
“要我说啊,咱们绣儿妹妹也是个有本事的,从前便得了咱皇上偏宠不说,如今竟连孟小王爷对妹妹亦是情根深种,”丽贵人不见容绣回声,少不得又在一旁添上几句,“晌午便听下人说了,竟是咱们小王爷抱着妹妹,一路从梅园进了昭宁宫呢,啧啧,也亏得是小王爷,若是寻常男子,哪里能踏得咱后宫半步,更遑论……”
丽贵人言语尖酸刻薄,容绣不由又死死咬住了下唇,却不能辩驳半句。她知道,这种关头,万事需忍。
“丽妹妹,”淑妃听丽贵人说得愈发不堪,面色也是十分不虞,适时打断道,“妹妹说得可有些过了。”
“小王爷能进得后宫来,可是太皇太后给的恩旨,岂是你我暗中能撺掇是非的,”淑妃面露愠色,话里带着几分不悦,“妹妹得空来姐姐这儿坐坐,本该尽心招待才是,然事有不巧,姐姐这几日身子有些微恙,还恕姐姐不能多陪。”显然是逐客之意。
丽贵人弯唇轻嗤一声,眼里却满是得意之色,“好一个姐妹情深,你们姐妹俩是该有许多贴己话要讲。敬事房那边传了话来,皇上要来曦仁宫用晚膳,本宫也该早些回殿去了。”
侍女们搀着丽贵人起身往殿门走,那袭绯裙轻旋,好看是好看,此番却刺眼得很。
不看到容绣惊慌失色总归有些不过瘾,丽贵人半道又转过身来,对着木桩似的容绣轻笑道:“绣儿妹妹,看来你那命悬一线的父亲大人的事,半点也未能影响你呢,也是,妹妹有孟小王爷庇护,自然是自身无忧,只是可怜了薄州容氏一族呢。”
“罪有应得的也就罢了,可怜那无辜受牵连之辈,啧啧,株连三族,本宫光是听着便浑身发寒,”丽贵人旋身,撑着侍女的手缓移,“容绣妹妹心这般大,呵,也是好福气。”
被丽贵人闹了这么一出,容绣心里着实烦闷得很,但为了救父亲,不得不忍下一肚子气对淑妃笑脸相迎。
“娘娘。”容绣撒开被碧螺扶着的胳膊,两手交叠在身前复又重重行了一礼。
“绣儿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淑妃秀眉一颦,俯身抬住容绣胳膊,却见容绣直直跪了下去,微哑的嗓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十分艰难地开口道:“淑妃娘娘,绣儿在这宫中只有您一个亲人,求淑妃娘娘,救救我父亲。”
淑妃的手顿在半空中僵了僵,面色一难,将手收了回来,却是叹了口气道:“绣儿,你可知道,丽贵人的父亲是谁?”
这茬容绣还是听嘴碎的宫女讲过的,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户部尚书吕大人。”
“吕广成坐镇户部十余年,掌管大庆王朝财政命脉,可说到底只是个势单力薄的文官,而你,是皇上金口玉言赐婚给洛康王府的小王妃,你以为吕广成他凭什么敢得罪洛康王府?”
淑妃到底是在这宫中摸爬滚打许多年,行至如今这个位置,看惯了也经历过太多阴谋暗算,容绣听着她的分析,只觉得这事情,似乎复杂得超乎她想象。
容绣揉了揉酸疼的膝盖,淑妃见状伸手来扶,容绣犹豫了一下,却听淑妃道:“起来吧,本宫有好些话要和你说,你若真跪着待本宫说完,这双膝盖怕是不能用了。”
容绣只好应了淑妃的话站起来。
淑妃抿了一口茶又道:“孟家和容家的婚事未成,若他此举能顺利将容家拉进谷底,你想想,受益最大的是谁?”
“……不正是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大人么?”容绣摸着后脑勺,想了许久仍觉得这问题浅显得很,实不懂淑妃用意。
“你啊,万幸的是没让你入宫为妃。”淑妃望着她无奈摇头,“本宫父亲官居左相,在朝中尚不能一手遮天。世人皆知左相与右相多年政斗,你母亲与本宫的母亲是同胞姐妹,外人看来容家也是靠着姜相的帮扶才能得今日光景,一旦容家与孟家结为姻亲,洛康王府便成了左相一派的强力后助。本宫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容绣的脑子并不笨,只是自小便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事情,一经提点,懂得倒也容易:“若这亲成不了,岂不是正中了右相下怀?”
淑妃见她明了,眉眼便舒展了些:“你都能明白的事情,皇上如何能不明白?绣儿你觉得,这件事本宫能插手吗?皇上因此而疏远本宫算不得什么,若累了父亲在朝中地位,遭殃的,可就不止一家了。”
虽然淑妃这路行不通,可容绣心中着实没存芥蒂。多少自己也被上了一课,这件事,托自家人帮忙只能是火上浇油。
淑妃不可,姨母不可,左相也不可。
天色将近傍晚,碧螺扶着容绣往安泰宫走去。路上偶尔有一两个太监宫女经过,窃窃私语倒没有,可容绣总觉得有目光如芒刺在背。
容绣心底清楚得很,那些人背地里必定也没少说几句。说的无非就是她乃罪臣之女,配不上孟小王爷,肯定会被退婚,容大人被株连三族,她也逃不掉一死之类的风凉话。
说实在的,能不能嫁给孟长淮,她以前只觉得多少比当皇上的女人好,如今出了这种事,若不能善了,她倒有点舍不得那些莫名其妙的温柔了。
终究是多想无益,跨进安泰宫的宫门时,容绣仔细整理了一下表情,面色恬淡,微微笑着望向对她行礼示意的宫人。
“太皇太后在殿里吗?”容绣问端着水盆的宫女白芷。
白芷欠了欠身道:“回姑娘,太皇太后在西阁楼。”
西阁楼?西阁楼供着佛像,太皇太后此刻怕是在礼佛诵经。不巧的是,这个时辰,太皇太后以往都是在廊下闭目养神的。
容绣细想了想,不禁有些担忧,颦眉又问白芷道:“可用过膳了?”
白芷垂首答:“用过了,用的斋菜。”
给老人家当了这许久的“厨子”,太皇太后的口味容绣早已摸了个透。此番又是大傍晚的礼佛诵经,膳食也用的清淡的斋菜,就有些怪异了。
照理说,太皇太后在西阁楼是不许人去打扰的,可今日的情况不太寻常,于是容绣打算悄悄去看一眼,嘱咐碧螺在院里等。
因常年熏着炉子点着烛火,西阁楼比东阁楼偏暖和些。容绣给门口守着的丫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泰宫下人大多识得容绣,便没阻拦,让容绣悄悄上了楼。
如预料中一样,巍峨的佛像前,是太皇太后苍老的背影,端坐于矮几前抄写经文,发髻上只插了根打磨光滑的檀木簪子,映着火光微微发亮。
容绣脚步停在楼梯中央,再不敢往前。
“丫头,过来吧。”太皇太后没有回头,只搁下了抄经文的笔杆。
既然已经不慎被发现了,容绣也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在太皇太后身旁乖乖地跪坐下来。
“求过淑妃了?”太皇太后抬眸问道。
容绣心慌了半拍,她着实没料到太皇太后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亏她还自以为聪明,原来老人家心里明镜儿似的,遂乖乖点了头道:“瞒不过太皇太后。”
“孩子,你知道吗,在这宫里,最难得是韬光养晦。”太皇太后执起剪刀细细掐了一截桌面上的烛芯,光顿时又亮了不少,“要活得最久,则当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