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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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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回到山上,气氛不对。

    天空阴霾,黑气聚集在辟邪寮的方向。

    寂明曦见一弟子惊魂未定跑过,叫来问道:“发生何事?”

    “禀报副宗主,魔女意红菱被正武盟盟主擒获送到这儿来了!“

    “区区意红菱,为何送至宗内?”

    弟子喘了一口气,颤声道:“那意红菱……尸化了!”

    百里汐飞奔到辟邪寮时,寮外围一圈寂氏子弟持剑加护,剑阵悬浮于正上空,将那黑气湛湛压住。辟邪寮大门紧闭,百里汐到寂黎的身影,上前抓住道:“寂宗主在里面?”

    “是、是的!”

    若在生前,百里汐定冲进去和意红菱干个痛快,毕竟她被寂明曦当头撵到,还欠寂月宗钱,她需要做点什么来保自个儿平安——亦或者,是想在寂白面前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

    他总归要晓得的。

    辟邪寮上空加持剑阵哐当一响,荡漾出一波光的浪潮,寂氏众人被震得退了一退,辟邪寮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赤黑的东西从里面飞出来,重重砸在白石地面上。

    众人围上一看不由得一惊,百里汐挤进来,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生物蜷缩在一起,头发已经烧干,周身大块大块烧的焦炭,滋拉兹拉冒烟。

    “意红菱……”

    寂黎惊愕地看百里汐,“这是意红菱?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见这意红菱微微颤抖地侧过脸,每动一下,树皮般的皮肤便簌簌掉下,露出了赤红的面庞,绿色的眼珠散发鬼火一般光芒。

    寂黎脸色刷地白了,“她、她还没死?”

    意红菱眼珠挪向西边,“大哥……你为何……”绿瞳精光愈发狰狞,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蹦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扬起黑色尘雾猛地扑向百里汐。

    啪。

    一道纯光从空中笔直落下,宛如通天雷龙,重重贯穿意红菱身体,苍白色的雷火烈焰席卷全身,剑气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白夜”。

    寂流辉徐徐从辟邪寮内走出来。

    弟子见宗主出现,忙不迭涌入辟邪寮开始善后,意红菱再无气息如棉絮一般软软趴在地上,从怀中滚出一样事物来。百里汐率先走出人群蹲下,定睛看去,是一个圆圆的袖珍镂空香炉,被烧得微微发黑。

    她捡起小香炉观察一阵,镂空花纹仿佛某种年代久远的古国文字,她打开插销,身后凑上来的寂氏小弟子不由得捂住嘴咽下不可遏制的一声惊呼。

    香炉里面,是两只完好无损的眼珠。

    “这不是尸化,这是罗刹。”

    百里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将香炉递到走来的寂流辉面前。

    夜里,玄宗堂的烛火透过窗棂。

    两人面对面坐,中间隔一张方桌,方桌上用朱砂画下圆阵,阵心正是白日得到的小香炉,百里汐搬来一只小钵放在圆阵内,钵内水光荡漾住一尾金鱼。

    寂流辉伸出一根手指,一簇白色火苗在指尖燃起,悠悠飘到香炉周身晃了一晃。

    须臾,极淡的黑气从香炉镂空袅袅溢出,困在圆阵内散不开,便徐徐钻进小钵内,不出片刻陶钵微微震动起来。

    寂流辉收了火,待黑气散尽,百里汐朝钵内看去,原本金光闪闪的小金鱼不见了,钵内只有只虫一样的东西正疯狂地撞击陶壁,啪啪作响。虫身是腐坏似的黑紫,只见陶钵震动越发厉害,末了“搫”一声大响,陶片碎裂四飞。

    朱砂符文微微发亮,那只黑虫在桌面上挣扎地拍打身子,扭曲蜷缩了半柱香,便瘫软下来,虫身开始刺啦刺啦冒泡,渐渐化为一缕硝烟。

    百里汐心道:“果然如寂明曦之前所说,这香炉上的青铜镂空是古国一种符文,内置一对炼制人眼,冒出的黑烟轻则鬼上身,重则……”

    她想起刚刚苏醒不久时,柳家小姐被挖空的眼眶,挖眼男人细碎诡异的笑,他只是一介小角色,意红菱收集那么多眼珠,想必香炉不只这一个。

    寂流辉说:“意红菱控制寂弓时,袖中可也漫出黑气?”

    百里汐点头,当时便在使用这只香炉做法器:“你从寂弓后颈抽出黑烟时,烟幕浓浓中我看见一张模糊的人脸。”

    寂流辉垂眸道:“应是亡魂散了。”

    她好歹是在离笑宫干过的人,听此唏嘘,七年不见尘世,竟多出这种玩意儿。

    “‘罗刹’之名由古西方之国传来,译为‘暴虐’,是食人血肉的恶鬼”。

    火光照耀女人的面庞,似笑非笑。

    “存于血池地狱中,人世间记载寥寥,追溯上古倒可寻出一二。”

    “纯天然罗刹自然是绝种了,你们名门正派当然不会有邪魔外道的书,也不曾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试问寂宗主——人可成仙,可成魔,可成行尸,可成鬼,为什么不能成罗刹?”

    离笑宫中对罗刹的记载颇多,当年百里汐琢磨着能将一头银发变黑在书塔里呆了三日,结果出来后感觉自己的毛更白了,索性懒得再去碰书卷。

    “罗刹本就是有真实*的,力量强大的,残暴的鬼。若有人动了歪心思,炼制罗刹当做武器确然是非常冷门又非常精明的一个方法。”

    岐黄鬼谷之术里确然有不少术士炼制凶尸作为自己的一把刀,但与做出罗刹的难度天差地别,今日之前她从未听说过真有罗刹现于人世。

    紧接着她又再次将灵印寺的见闻哇啦哇啦、添油加醋地从头到脚一说,说完了坐的端端正正,脸上写满了“我是不是特别博闻强识你快点表扬我”。

    青袍男人坐于她对面,只是垂眸饮茶,手拿一卷书。

    圆形镂空小香炉静静搁在桌上。

    百里汐托腮看着跳动的烛火,百无聊赖地、又特别诚恳地说,“我就是个误伤路过的,斩妖除魔是你们的事,我可以走了吧,这类鬼怪我小姑娘看得害怕得紧,寂月宗这地儿我待不习惯。”

    她等了一阵,寂流辉还在看书,他是从黑烟试验完毕后开始看的,大抵等到他把这本关于恶鬼的上古记载文献看完才会答复她。

    于是她只能说点别的,“寂白在宗里过的好不好?”

    寂宗主这趟答得快,“好。”

    原来寂宗主只回答他愿意回答的。

    她本想再问有没有人欺负他,可想想寂月宗风气好得举世瞩目放弃了,又瞧一眼寂流辉,温暖的烛色里他修长背影如同泛黄的纸卷,透出静默。

    她忽然念起炎景生。

    炎景生还在的时候,她瞧上哪家哪派美少年就拉住他,叫他帮她去勾搭,以炎景生的性子,若不是她打着这般旗号叫他去认识,他身边永远没有一个像样的朋友。

    当年她和寂流辉相处的记忆里,都有炎景生。

    寂明曦敲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盘脆笋炒肉。

    这香味简直刻骨铭心,数天没好好休息吃饭的百里汐几乎要飘起来。

    当然寂明曦是把脆笋炒肉搁在寂流辉面前的,还不知从哪变出一双筷,笑道:“说好的炒笋子。哎呀小辉你别瞪我,大半夜我怎么不能炒笋子了?”

    寂流辉接过,将筷子掉个头并齐放在菜盘边,推到百里汐面前。

    寂明曦见状目光闪了一下,笑容未变,说道:“我做了两份,小辉你没胃口的话我便自己吃掉啦。”

    百里汐就当没看见没听见笑嘻嘻地将脆笋炒肉圈在自己怀里拿起筷子,“多谢寂宗主,寂宗主你今天特别特别帅。”

    吃饱后身心满足,百里汐也就没再咋咋呼呼放她走之类的话,百无聊赖地趴在寂流辉对面。

    实则而言至今她也并不晓得寂流辉把她带回来作甚,先是把她挂在自己寝屋墙上,现在又关在玄宗堂,简直是片刻不离眼。

    ……等等,片刻不离眼?

    毕竟苏姊君和寂流辉之前认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不成是一见钟情看上她了?

    她撩汉成功了?

    百里汐念此立刻鱼打挺坐起来,几分惊恐地摸摸自己的脸,心道:“原来寂宗主喜欢苏姊君这种模样的,口味挺清淡呵……噫?”

    摸到自己的耳朵,如油炸过一般又肿又烫。

    她有点儿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的手心手背,又撩开袖子,红色疹子竟像一群群食肉的虫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雪白肌肤上密密麻麻蔓延开来。

    好像谁打开了开关,麻痒如毒如酒膨胀到全身,连面颊都火辣辣起来,百里汐不得不一边心里将寂明曦唾骂一番,一边捂住脸难受地缩起瘙痒的四肢,身子一软往桌下摔去。

    寂流辉就近一手将她接住,女人得了软靠,便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哼哼地抓挠手臂,道道红痕几近见血。他见了将她两手手腕一捉,沉声说:“不可。”

    他脖颈间有好闻的味道,干干净净,清清雅雅,百里汐占得便宜,嘴上委屈说:“痒呀。”

    “忍。”

    “可是痒啊。”

    “忍着。”

    真真是与七年前一样油盐不进。

    百里汐本就痒得胸口烦躁血流发热,听他在耳边如此说憋不住火气,管不上面前这位是劳什子大人物,指甲掐住他的肩膀低头嗷呜就是一口。

    寂流辉眉尖微挑,没松捉住她乱挠的手,另一只手将她从身上扒拉下来。

    “那你也忍着!”

    她本说得气呼呼,咬完了却又想笑,晕厥前模糊地想着这真是长见识了,她活到现在,生前生后,头回听说有人对——鲜笋过敏。

    苏姊君身子本就羸弱,百里汐在五毒门与意红菱过上两招,身体就支撑不住她的身手吐出几口血来,加上近日奔波劳累过敏病发,居然一鼓作气发起高烧,天昏地暗地烧上三天。

    待她醒来,身处宗主室别院床榻上,寂流辉坐在窗旁看书,青袍金纹,茶香袅袅,窗外阳光正好,春日鸟声吱呀。

    她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对面挂她的白墙,有气无力地朝他挥手。

    “寂流辉,我活过来啦。”

    寂月宗里无侍女,寂流辉将米粥和汤药搁在床前便离去忙宗内事物。百里汐也不跟他耍赖皮自己吃好喝好继续修养,心里还惦记咬在他肩头的那一口,莫名觉得有趣非常。

    又躺了半日,睁眼时他依旧在窗前位置看书,侧颜静谧,仿佛至始至终纹丝未动。

    百里汐的梦有个主人。

    那大抵是她的梦魇了,它时常会出现在她的夜里,是一具森森白骨骷髅,红袍加身,荆棘披肩,手里还握着一个头颅,不知是她手上的哪条人命。

    梦境是一座纯白殿堂,那骷髅便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卡啦卡啦。

    百里汐远远寂流辉的脸,笑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弟弟,他死掉的时候,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只能说出这一句来,后面的再吐露便自招祸患。除了炎景生,还有早年在寂家别院,在灵枢学堂的那些种种,仿佛就在昨日,仿佛忘川已逝。

    寂流辉开口:“撇除健在长子柳如令,本座不曾听说柳门主另有子嗣。”

    “你又不是柳家人,你哪里知道柳含光究竟有多少儿子?”百里汐望着天花板还嘴。

    寂流辉对她后一句话无任何反应,单对她第一句答:“有无子嗣,本座可直接问于柳门主。”

    “……啊?”

    “柳门主正巧在宗内做客。”

    百里汐一个轱辘从床上滚下来,摔得呲牙裂嘴。

    他这是打算当面对质么!

    她还未开口,寂流辉又道:“方才刚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