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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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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寂流辉定定凝视她漫不经心的笑脸,静了须臾,才开口,“洺竹罗刹之事,你不必插手。”

    白发魔女重生现世之说,现在大多人士半信半疑,空穴来风。可再这般下去,百里汐又是不会遮掩的胆大性子,些许不久,自己又得过上人人喊杀的日子,中原无容身,再往南疆去。

    “这恐怕不能算我插手,你可记得怀湖水宫里,老巴养的那一株白色的彼岸花?”

    寂流辉关上门,他等她下文。

    百里汐将鹤女所言的阎罗花之事一一讲给他,又将炎暝山庄所遇所见说出,譬如炎石军不仅晓得,还对它有意。

    寂流辉听罢后,抬眼浅淡地说:“你将这些说与我,可觉妥帖?”

    百里汐怔了怔。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什么都要讲给他。还魂后不久她就遇到他,灵印寺中,洺竹意红菱之事被她撞见,大家都追意红菱,而小和尚洺竹之事她晓得无人会听会信,单单说给了他听,心里隐隐觉得说给他是可靠的。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踩着他们的尸骨往前走,只剩寂流辉这个寡淡又无趣的男人,真切地从未伤害过她。

    百里汐嘿嘿笑两声,“我把重要的事儿都告诉你,寂宗主是不是该给点报酬?”

    她低头玩弄自个儿的手指,嫩白的手指之间,一只血红蝴蝶的剪影悄然跃出。

    她挑挑指尖,另一片红影从寂流辉方才饮过的茶杯内飞出来。

    “……”

    男人眯了眯眼,捂住额头,唇齿间轻喘出一口气。

    眼前一阵阵发黑,女子柔软又轻佻的声音渐渐模糊远去。

    “寂宗主想不到自己还有被放倒的一天吧。”

    他捏住眉心,语气低沉又急促,“百里,不要胡闹。”

    “怪你不能这样没有戒心呀。”

    百里汐静静看着男人伏在茶几上,渐渐不动了。

    她将血蝶收回掌中,伸手过去,捏捏男人的脸,捏的舒服,又觉将他这张俊美的脸捏得变形十分有趣,占得了便宜,又捏了两把,才心满意足松手。

    男人羽睫纤长,像夜里的小扇子,眉心皱褶,松开的左手掌心间有一道浅浅红色疤痕,百里汐定定看了半晌,起身提伞离开了客栈。

    月明星稀,深夜的苏州宁静干净,小家碧玉。

    百里汐走上几步,上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桥下平静的河水被月光照得透亮,水面反射的女子面庞也镀上银光。

    忽地,几道极细的黑影闪过。

    百里汐抬起眼,四周赫然出现四个人形鬼魅,披头散发,赤面绿眼,长长指甲如钢铁坚硬。

    明明是残忍暴烈的恶鬼,却仿佛听谁号令,顺从地蹲在石桥两旁的窄窄的桥栏上,抻手一声不吭,只有绿莹莹的眼珠子盯住百里汐。

    罗刹。

    百里汐嘴角咧出一丝笑来。

    “你们跟了一路,我可是焚香沐浴地出来迎接了哦。”

    夜风吹过。

    “把寂宗主撇下,不像你的作风啊。”

    小和尚稚嫩清亮的声音出现在高处,他坐在石桥旁一处楼阁的屋檐上,手里拎着小香炉,丝丝黑气从香炉里逸散而出,“小僧可听说白发魔女虽是厉害,也贪生怕死,物尽其用。”

    他将女人红伞下越发精致艳丽的面庞细细瞧一番,笑道:“迷惑寂宗主死心塌地做你的保镖不好么?天下人谁都伤不了你了吧。”

    “离笑宫有一教条,今生事今生毕,莫追悔、莫迟疑、莫留恋。敢作敢为,敢打敢杀,所以离笑宫的人死起来都很痛快。”百里汐垂下眼看自己细白的手。

    “我本以为我实实在在把那个人杀死了,自是我个人生前私事,与旁人无关。”

    她复又抬脸,开口,宛如呢喃,宛如梦呓:“带我去见他吧……去见你的主子。”

    寂白躲在远处。

    他遥遥望着百里汐,手里紧紧握着佩剑,渗出满手冷汗。

    女人头顶的红伞在深夜月色下如淌开的滚烫鲜血。

    她轻轻微笑,陌生得仿佛他从未认识。

    *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学分的存在。

    这是令百里汐极为不悦的存在,学分之说由寂月宗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前辈提出,“灵枢学堂开一次不容易呀”“哎呀老师总得管教学生嘛,学生没学好跑出来胡闹,咱们几家是要被笑话的”“都是些年轻小崽子,不管管怎么行,学完每位先生总得考个试吧,考过了拿个学分吧,学分够数儿了就算出师可以下山打小怪兽啦”“凑不够学分下一届重修喽”。

    这老前辈正是折水仙人。

    自从成了仙,离了寂氏教条,就成了这副模样,列举条条框框把小辈们往死里整,自己逍遥快活任性洒脱,美名其曰:不服你就成仙来打我咯。

    ……百里汐甚是觉得这话每一句都在针对她。

    且说百里汐头回在灵枢学堂时,翘课不交作业还跑到杏花楼去折腾,最后从唤妖谷里头被扛出来,扛她出来的寂氏弟子血淋淋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对此炎暝山庄庄主炎羽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狠狠将她罚了一番。百里汐日日在炎伯伯耳边好说歹说,谄媚话儿轮着来,好歹只罚她禁足半年不得下山,还布下一出山就上吐下泻的咒术。

    百里汐第无数次在床上吐得干瘪瘪的躺尸:“……炎伯伯真狠。”

    炎景生冷笑:“活该把你肠子吐出来就算长记性了!”

    半年后百里汐继续下山吃喝玩乐,变着花样儿作死遇见的妖魔鬼怪,偶尔去当年学堂里认识的姑娘家门中串串,再练练功,炎景生在家时和他切磋武艺,炎景生不在家时找炎景旗玩,炎景旗时常忙于庄中事务,又喜好窝在藏经阁中学习,她也不算很是熟悉,玩的少些。

    灵枢学堂两年一轮,两年后百里汐得知又要去上课念书,这回还开在寂月宗,连忙可怜兮兮地问炎景生:“当年炎伯伯对我施下的拉肚子咒术你会吗,我可不可以请个病假?”

    炎景生瞪她一眼,“就该让寂月宗挫挫你这嘴皮子,看看人家寂月宗如何管教弟子的!”

    好在不必全修,百里汐住在寂月宗,也不必天天去学堂,毕竟重修学两道还是要被笑话的,再则这趟新出的小辈们又比她小上好几岁,玩不得太开。

    寂月宗建筑群十分巍峨大气,色调简约讲究,莲花池鲤鱼潭,仙鹤飞于渺渺云间,确然宁静脱俗,仿佛在这儿舞剑都能挥出一口仙气,汉白玉铺陈的校场可站千人,香炉蒸顶,副宗主在上头讲完话,一个发了一枚玉质令牌便解散,各回住处准备下午的授课。

    当日她打着伞在广场上转悠,就碰见寂明曦,身边跟了位小辈,似乎在讨教。

    毕竟遇见熟人,她上去打招呼,寂明曦见她微微一怔,迟疑一瞬,颔首道:“百里姑娘。”

    两年间时不时还遇上几次,百里汐道:“你住哪里,上次我想从寂月宗大门过来找你,结果大门都没进去。”

    小辈目光变了几分味道,寂明曦失笑道:“来往寂月宗的路被布下迷幻结界,需身配令牌才可显正确路径,百里姑娘不识得也是自然。”

    又道:“寂月宗男女住处分得极远,练剑修道皆然分开而习,即便是本宗女弟子,我们也是很少能碰见的。在下建议百里姑娘平日待在自己住处,在寂月宗莫多乱走动为好。”

    百里汐原以为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惹事,寂明曦说话温温柔柔的,却总叫人不好拒绝,百里汐又问上宗内几处要常去的地方,才离开了。

    等回了客宅那块儿,才晓得寂明曦说的是什。

    有个姑娘在她门前候着,看起来不过十七八,旁边跟了位随从模样的姑娘,比她年长些。见到百里汐哼着小曲儿走来,目光一凛,带刺儿似的。

    百里汐想了想,以前去苏家串门找苏梅玩时见过,这便认了出来,“你是……苏家苏菊?”

    是个礼貌又害羞的小姑娘,细瘦的胳膊,挥起剑来有点儿违和,女工倒是极为不错的,百里汐还记得那时苏梅笑着告诉她,有好几家人想给苏菊说亲,倒不如不做女修,索性嫁个好人家。

    那随从像是个炸药包,百里汐刚说了一句话神情就变得极为气愤,皱在了一块儿,想要发作的样子。百里汐刚是好奇,苏菊面无表情道:“三日后便是姐姐的忌日了,姐姐性子胆小,没多少朋友,百里前辈和姐姐生前难得要好,去明州看看姐姐可行?”

    百里汐说:“苏菊妹妹不说,我也会去看苏梅。”

    苏菊道:“那苏菊便告退了。”

    苏梅一死,苏菊性子也变了些。

    第二日百里汐换了身普通人裙衫,当晚从寂月宗出发,夏日的夜空中一点一点闪烁星光,明已入夏,山上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暮云山仙草的淡淡芳香,心旷神怡。

    天边划过三条细细白光,蜿蜒地飞来,白剑尾光如行水流星,剑上少年白衫翻飞,乌发飞扬,若不是绷着一张冰块脸,星光下倒也是英姿飒爽帅气倜傥。

    白衣少年落地,白剑飞出鞘中,身后紧随的两名小弟子也随即收剑,少年折身道:“风自南而西,你切上风尖,有些抖,心气应收得低些。”

    “啊,我抖了吗……”小弟子挠挠头,低头小声道:“我自个儿还觉得挺稳的……”

    自知失言,他又连忙立正,抱剑道,“多谢二师兄指点!”

    百里汐见两个小弟子也是面目白净,嫩生生的清秀素净,不由得心头痒痒凑上前,“二位小弟弟飞得当真好,姐姐一摇一晃,都飞不得这么好的呀,在旁边都看得痴了。”

    白衫少年缓缓回头,冷冷瞥着百里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