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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竹是被鬼道子挟着飞出湖心岛的。
他落到了西湖旁的杨柳小路上后,便抛下鬼道子,轻车熟路地跑到最近的网吧,刷了一通宵守望先锋。
他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除了让他两眼发白、神经疼痛外,并没有带走任何身体内外的糟糕感觉。
于是他在5:30走出了网吧。
乌鸦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
早起的路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一个黑发凌乱,下巴乌青的冷面小孩,穿着一身被墨水泼得斑驳、被鬼道子扯得褴褛的运动校服,想必不管走在哪里,都会引人侧目吧。
韩三竹受够那些或嫌弃或惊讶的眼神,干脆拦了辆出租车,躲进了青绿扁小的车厢里。
比亚迪的小车跑得不快也不慢,当韩三竹到了一栋三层独栋前时,已经快七点了。
秃顶的中年司机本来看到韩三竹的可怜模样,打算少收他三块钱,但开到这群别墅里后,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在接过韩三竹递来的皱巴巴的零钱后,还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肯定又是个爱惹事的富二代。
司机将“满客”标识调成“空车”,然后一踩油门呼啸着开走了,留下了一团带着露水的尾气。
韩三竹挥了挥面前刺鼻的味道,迈开腿走到了别墅的门前。
他伸手摸了摸上衣与裤子的口袋,很扫兴地在已经开线拉丝的裤带里摸出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插进门里,却没有拧它。
不出意料的话,他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后妈敷着面膜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而韩远星,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与他同校的初三学生,为了能考上重点高中,周末两天完全被补习班霸占,为了能准时赶上八点整的数学课,他现在应该在客厅里吃后妈准备好的早饭。
韩盈露,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三年级小学生,因为疯狂迷恋哥哥韩远星,现在一定黏在韩远星身边,让他喂她吃饭。
所以韩三竹现在进去,无疑要一次性面对这三个人。
这简直是修罗场!!
并不是后宫动漫里体现男主角强大撩妹技能的修罗场,而是真正的——地狱的——修罗场!!
四年多来,韩三竹每天早起去学校,贪黑才回家,除了过大节,吃饭都是点外卖,他这么做,为的不就是避免这种局面吗?!
真尼玛回来的不是时候!!
要照以往,韩三竹一定扭屁股就走,在网吧呆到别墅里没人了再回来。
但今天韩三竹做不到了,因为他浑身不仅酸痛,还神经疲乏,如果再去网吧呆几个小时,他估计要猝死在电脑屏前。
韩三竹已经没有力气再跟那三个人周旋,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巢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纠结十几分钟后,他终于硬着头皮,拧开了锁。
大门开出一条微小的缝,缝中露出乌鸦隐隐约约的黑影子。
韩三竹在客厅内扫了一眼,突然松了口气。
他爸韩志飞也坐在客厅里。
这就说明,除了不懂事的韩盈露,后妈和韩远星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排挤他了。
甚至还会装装样子慰问下自己。
韩三竹欣喜地推开门,轻快地走进了客厅。
看到韩三竹,每个人脸上都变化出不同的表情。
韩盈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后妈一面撕着面膜,一面偷偷翻了个白眼。
韩远星依旧保持着对妹妹的宠溺的微笑,面貌英俊得简直不像是孟娇娇生下来的孩子——纵使他掩饰得很好,韩三竹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嘴角带出的轻蔑的弧度。
只有韩志飞表现出亲人该有的反应。
“你干什么去了?!”韩志飞穿着昂贵的淡黄丝绸睡衣,头发与皮肤做了全面细致的护理,整间客厅都飘荡着他身上的玫瑰精油的香味。
这是一个很讲究的男人。
这也是一个很有气度的男人。
身量一米八几,浓眉星目,虽然眼角带出了几丝皱纹,却完全掩盖不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
看来韩远星是完全跟了他爸的长相。
那韩三竹又是跟了谁的长相呢?
看着韩志飞生气又关心的眼神,韩三竹的胸腔里盈起了一股暖意。
要是他爸每天都在该多好啊?
韩三竹挠了挠头。
“爸,我,我去打电脑了。”
“那你脸上的伤,衣服上的破口又是怎么弄的?”
韩盈露突然扬起长着雀斑的小胖脸,冲着韩三竹嘲笑道:“哼,肯定是这只臭乌鸦跟别人打架了!”
“露露!!”后妈轻叱了韩盈露一声,面上佯装生气,内心却很赞同。
后妈拉住了韩志飞光滑的丝绸衣袖,假惺惺道:“老公,你别生气,三竹虽然爱打游戏,但他还小,我可以多教导教导他。”
孟娇娇掐着嗓音说话,自以为很娇柔动听。
韩志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除了孟娇娇,所有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韩志飞嫌弃地抽出了他的胳膊,与孟娇娇坐远了些。
孟娇娇的脸色很不好看。
韩三竹的脸色很好看。
孟娇娇清咳两声,强堆起笑,冲着韩三竹温柔道:
“三竹啊,天天打电脑游戏,以后可是没出息的,你看看你哥哥,学习多么厉害,这次统考又是第一名,你要是能有他一半好,以后绝对不愁饭吃呢。”
孟娇娇边说着,边得意地向韩远星眨了眨眼。
韩远星的笑意更深了,他拿起牛奶慢慢地喝了几口,余光却瞟到了韩志飞的脸上——他想看到他爸赞赏的模样。
然而韩志飞压根没把眼睛放在他身上,而是依旧焦虑又关怀地注视着韩三竹。
韩远星的眼神阴戾起来。
“对啊对啊!星哥哥最棒了!以后一定是最有出息的人!”韩盈露几乎要手舞足蹈,兴奋得好像自己和韩远星一样优秀,“哈哈哈,哪像乌鸦,又脏又邋遢,以后肯定没出息的!”
“露露!!”孟娇娇再次轻叱,眼中却含着笑意,“你要叫他哥哥,不要这么没礼貌!”
韩志飞瞪了韩盈露一眼。
韩盈露乖乖地闭上嘴,收敛了动作。
韩志飞看着韩三竹下巴上的伤口,浓眉皱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
“三竹,我经常不在家,管不了你,你要多听你妈的话,好好学习,你的情况我听老师说了,这样下去肯定是没法考上高中的。”
韩三竹点了点头,有所动容。
“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实在不行,我有办法让你上高中。”
韩志飞的这番话,简直像一股岩流,将韩三竹的五脏都融化在肚子里。
“爸,对不起。”
韩志远笑了笑,摆摆手。
“我下午就出差了,你要好好加油。”
“嗯。”
“行,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韩三竹与韩志飞已经沉浸于父子间的感情交流之中,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孟娇娇三人,面上已笼上了一层浓浓的黑气。
韩远星突然站起身,侧背上他的黑色阿迪背包。
“爸,我去上补习班了,你出差要注意安全。”
“恩恩。”
韩远星长腿一迈,几步跨到了韩三竹身边。
他微微侧下身,在韩三竹耳边说了句话,潇洒又得意地离去了。
韩三竹面色微变,满心的温情与暖意被一盆冷水浇得冰凉。
“爸......妈,我去洗澡了。”
韩三竹抛下了身后那或慈爱或怨恨的眼神,转身走上了楼梯,直奔二楼的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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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洒冲下温热又有力道的水。
乌鸦站在腾腾的雾气中,让温度颇高的水按摩自己酸痛的关节。
待全身都麻痹于水流的高温中,韩三竹随意地打了打没什么味道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便关上了花洒的开关。
他很满意身上没有香气的干净的味道。
韩三竹拿起浴巾,揉了揉头发,擦了擦身体,顺带,抹干净了镜子上的水汽。
韩三竹盯着镜子,那里面倒映着自己的上半个身体。
皮肤更白了,头发更黑了,淤青更突兀了。
脱了羽毛的乌鸦,比麻雀还要弱小。
韩三竹发着呆,脑袋里回荡着韩远星在他耳边所说的挑衅的话语。
他说:“小杂种,别忘了我的话。”
韩三竹想起他最初踏入这个家庭的时候,韩远星有多么抓狂,有多么愤怒。
因为嫉妒。
嫉妒韩三竹受父亲重视,嫉妒韩三竹比自己聪明。
确实,三年级就拿了六年级竞赛的金奖,纵使在全国的小学去寻找,也绝不会找出太多和韩三竹一样聪明的小孩。
韩远星认为韩三竹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威胁。
于是在韩三竹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五年级的韩远星凭自己跆拳道白黄带的水平,将瘦小的乌鸦打得落花流水,并且每隔两个星期,就要叫一帮毛孩威胁他。
韩远星放话:“如果你再敢考这么好,我就直接打得你上不了学。”
然后他补充道:“如果你敢跟爸透露一个字,我也打得你上不了学。”
韩三竹不是一个爱告状的人,他也无法跟别人告状——孟娇娇很喜欢看他被欺负的样子,韩志飞根本忙得没有时间发现他身上的异常。毕竟韩远星不打他的脸,他的伤口都隐藏在衣服里,他不肯说,就绝不会有人发现。
他之所以在学校处处受人排挤,受人欺侮,全都拜韩远星所赐。从小学起,韩三竹就跟韩远星同校。韩远星用他强大的影响力,让全校的学生都知道了,韩三竹是个二奶生的小杂种,还为他起了“乌鸦”这个外号。
韩远星的做法很有效,韩三竹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四年级后,就不再学习,并通过考试只蒙选择题的做法,成功地从第一名滑到了最后一名。
但韩远星想不到,考不上初中的韩三竹,竟然被他爸这个大佬用钱塞进了和他一样的重点中学。
于是在初一上学期,嫉妒又不安的韩远星再次教训了韩三竹一顿,看到韩三竹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他终于安下心来。
韩三竹至此已经彻底反抗不了韩远星了,因为他的跆拳道已经练到了黑带三段,而且他背后还有一群崇拜他的小跟班。
其实韩三竹觉得韩远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如果他想学习的话,就算他把自己打成残废,他也要爬起来去学习。
但韩三竹在母亲落水溺死后,根本就不想学习了。
学习再好,又怎么换得回妈的性命?
韩远星的殴打,全校人的欺侮,韩三竹觉得这都是应该的,是对他没能保护好母亲的惩罚。
身上的水渍已被风干,韩三竹赤裸的身体感到了阵阵寒凉。
他披上乌鸦的羽毛——一套黑色的棉质睡衣,打开浴室门,走进了他不大不小的黑灰色系的房间。
这个浴室是他房间自带的。
韩三竹栽进灰色的单人床,让松软的床垫吞下自己精瘦的身体。
他拉上了被子,被褥上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这个洗衣粉,是他妈洗衣服时最爱用的。
躺在这样的味道里,就好像母亲从未离去一样。
韩三竹合上了眼。
真希望床外的事都跟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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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在弹奏。
是巴赫的G大调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是韩三竹在网上找的谱,用床头靠着的古典吉他弹出来的。
然后被他录了下来当做手机铃声。
韩三竹皱着眉在枕头底下摸了很久,摸出了一只iphone5s。
像他这种从不带手机,也从不玩手机的人,就是给他买个老人机,也很不划算。
韩三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瞅了瞅刺眼的手机屏幕。
未知号码。
他直接挂断了。
不出十秒钟,这个未知号码又打了过来。
他又挂掉。
电话又打来。
韩三竹说了句很脏的话,接通了。
“喂——”
“乌鸦你好呀。”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她的喉咙好像抹了蜂蜜,那么甜,隔着电话,韩三竹仿佛能闻到到从她嘴里散发出来的清香味。
韩三竹知道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鬼鬼爱!
“你要干嘛?!”
“出来陪我玩。”
“没空。”
“就在你学校门口嘛,你知道路的。”
“再见。”
韩三竹正想挂断电话,鬼鬼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杂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看来是她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你们想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鬼鬼爱的声音伴着几个变声期的男孩的声音在韩三竹的听筒里隐隐绰绰地响起。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乌鸦脸黑了。
他不想管这趟闲事,说不定又是鬼道子出的什么智障试炼。
但他的身体下了床。
他就是贱!
乌鸦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迅速换好衣服,抓起从来不带的手机,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