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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婆的小客栈,离三清宫不算很远,在南面的旧寮山上。
这里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夏天十分凉爽,秋季景色宜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通常来投宿的,都是文艺青年,图个幽静,适合搞搞创作。
本世纪初,有位日本作家来这里小住,回国写了篇游记。从此,隔三差五就有年轻的日本游客慕名前来,说是放归自然,寻找灵感。
直到上个月,有位大阪姑娘,在这里撞了邪,从二楼窗口跳下,腿断了一支,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大家传来传去,都说闹鬼,没人敢来住店。这里的生意,就此衰落下来。
海巡队员7021,不忍自己外婆伤心,找了几个同队的壮汉,在客栈里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大喊大叫地敲锣打鼓,也没见有什么鬼被阳气冲撞出来应战。
实在没了辙,还得请大喵天师出马。
杜远跟着大喵,有心看看热闹,一起来到了这里。
林阿婆准备了米粉羹待客,大喵嫌里面有蒜蓉,荤气,都给杜远吃了。杜远心想,你不吃蒜,但是喝酒,到底哪个更荤气?
两人在客栈里上上下下巡视了一番,大喵有了计较,拿作法当借口,把阿婆和7021都支了出去,在院子里等着。
关起门来,对杜远说:“阿杜,你怎么看?”杜远指着楼梯柱子上的黄纸符说:“你这符贴在这里,也不烧,能好使吗?”
“呵呵,驱鬼符本就不带术法,只是一张名片。告诉鬼,我们注意到你了,你好自为之,赶紧走开,不要再惹麻烦。”这话像是开玩笑,杜远却笑不出来,只感觉一股凉飕飕的阴风钻进体内,不禁打了个冷战。
大喵见此情景,也没取笑他胆小,只是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刚才这股子寒意,从哪里开始的?”
杜远怔怔地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脚下,“好像……从地板上钻出来,透过脚后跟直达全身。”
大喵天师立刻开始搜索地板,一直挨到厨房,才发现一块可以翻起的隔板,一拉拉环,出现一个地窖。
大喵道:“根据这些天观察,你的身体远超常人,六感极其敏锐,你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两人从梯子爬下来,在墙上寻到开关,打开了窖里的灯。里面出乎意料地宽敞,和上面木质小楼相比,下面居然全是混凝土结构,呈标准的圆形,直径足有十五六米。
环着墙壁摆满了木架子,上面存放了一些水果蔬菜,还有些用旧舍不得扔掉的杂物。大喵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罗盘,定住身看了一阵子,杜远好奇,也凑上去瞧,只见罗盘四周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符号,正中一根磁针朝着一个方向,抖动不停,似乎那里有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两人顺着方向看去,那处立了一张床板,落满灰尘,斜倚着墙靠着。
杜远汗毛竖了起来,“那床?”
“不是床。”大喵上前将床板挪开,显露出后面的墙壁,这一块和旁边不同,不是混凝土的,而是砌满红砖,看色泽至少出窑几十年了。分布面积和一扇门差不多大小。显然,这里曾经是一道门。
杜远作了个砸开的手势,被大喵制止,他取出一只小铃铛,用红线挂在地窖里的灯线下面。“我们今晚不走了,住在这里。你上去,告诉阿婆回村里等我通知,估计明天一早,就有结果了。”
这一夜,正值满月。
两人躺在楼上客房里,一张大床上,和衣而卧。
谁都没做声,各自静静地想着心事。
眼看过了四更,突然杜远耳朵一动,“响了,你的铃铛!”
大喵迅速起身下楼,杜远跟在后面,手里抄着一根扫把,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只当壮个胆。
两人停在门厅里,并没有下地窖。大喵抬手一口咬破中指,在自己双眉之间,自上而下划了一道血痕,又如法炮制,给杜远也划了一道。杜远只觉得灵台轰的一声,周围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一切物体变得幽暗透明,彷佛无法触及,只剩下虚构的三维线条,这是一个黑白灰的世界。最令人震惊的是,眼前的餐桌边,坐着一位,从未见过的男子。
大喵天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住那男人。杜远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也站着不动,手里的扫把不停颤抖,掉出许多灰尘。那男子看到他俩的样子,露出一脸惊讶,先开口了。
说了很长一段,杜远一个字也没听懂,像是日语的语感。
大喵听了,开始回答,很流畅,也是日语,也讲了很长时间。终于,那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来,对着二人鞠了个躬。起身,指了指厨房地窖的方向,又说了几句。转身离开,这一次,是向外走的,一直穿过透明的、紧闭的客栈大门,走出院子,上了小路,直到消失在密林深处。
杜远洗过脸,这世界才恢复了原有的色彩。
大喵将楼上楼下全部电灯都打开,又带着杜远来到地窖里,收起小铃铛。做了个有请的手势,示意砸开砖墙。杜远用拳头比了比,不知道这面墙到底有多厚,没有信心,于是寻了一支榔头,叉步上前,将腰力贯入手臂,再通过榔头挥出——蓬的一声巨响,所有红砖应声向内塌陷,七零八落堆满一地。
杜远抖了抖满身灰尘,心想,要是张辽在这里,用大耳雷道法遥遥一挥,想必不会这般狼狈。
大喵在架子上取了一只手电筒,向内里照了照,发现空间不大,只有四尺见方。里面只有一个大油布包裹,半人多高。用绳子缠绕着,不知为么,有点松垮的感觉。
遂上前,抓着绳子将包裹提了起来,并不很重。他一言不发,提着包裹,爬上梯子,在厨房又取了一桶五升的煤油,交给杜远拎着,出了客栈前门,沿着山路向上走去。
杜远不放心,跟在后面,紧着催促喵兄先打开看看。一直走到山顶,四下无人,月光洒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大喵将包裹放下,慢慢解开绳索,旋转着揭开油布,哐啷一声,一尊坐姿骷髅散开,凌乱地躺在油布里。
大喵用手拨了拨,从乱骨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杜远接过细看,半米多长,黝黑带鞘,却是一柄武士短刀。将刀身抽出,发现鞘内灌满机油的油膏,刀刃完好,没有半点锈蚀,在月光的映射下,可以见到一些微小的析碳颗粒,杜远用油布一角擦拭了一下,顿时,一泓秋水映月明!
大喵取出手机,吩咐三清宫里的杂役,送一只观里养的白狐到旧寮山客栈。然后将骷髅重新包好,淋上煤油,一把火烧了起来。
月夜寮山顶,火光熊熊,此刻远近人家都睡的正香,没人注意到这个怪异的景象。
大喵天师念了一小段超度经文,大概意思是,让人直接去青华长乐界,别再回头,一路走好之类的。然后在山顶坐了下来,似乎有些疲倦。看着迷迷糊糊的杜远道:“你看到的人,是日据时代的一位将领,第十七任总督小林跻造的侄子,叫作小林秀树。
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五年,日寇结束殖民统治,撤出宝岛时,密令旧寮山部队,征用当地徭役,开挖山体,把大批高价值战略物资埋藏。幻想有朝一日打回来再用。冲突,发生在掩埋后,军部为了保密,下令屠杀所有民夫。
小林秀树在本地长期驻扎,已经有了深厚感情,于是激烈抗争,最终被勒令切腹自裁,民夫也没保住。这把肋差,就是他当年切腹用的。”
杜远听到这里,情不自禁一甩手,短刀插在了地上。
“小林秀树的副将,按照他的遗言,将尸体包好,封存在寮山一处暗堡下面。这座暗堡,后来被拆掉,在原来的地基上,又起了一栋小楼,就是现在林阿婆的客栈。
小林的怨魂,在此处徘徊不散,经常跑到埋葬民夫的秘密地点独自祭奠。
七十年过去了,直到上个月,一名大阪来的日本女人,深夜在客房里诵读自己写的俳句,引发了小林的思乡之情,于是出来询问大阪现在的样子。
结果,你知道的,那女人跳窗跌断了腿。林阿婆才找到我。”
大喵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重新入鞘。“小林秀树答应离开此地,自行散掉三魂七魄。临走时,拜托我,将此刃送交远在大阪的妻子……估计也不在了,我还是给他后人寄去吧。”
天光放亮,两人回到客栈,正好三清宫的杂役也提着笼子来了。
笼子里一只白狐,千娇百媚,蓬松的尾巴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嘴角和四只小爪却是黑色的,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大喵天师收下笼子,把杂役遣回。对不明所以的杜远说,“我们的任务,是帮林阿婆恢复生意,可不只是驱邪捉鬼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