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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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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怕……我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打更人最早发现深巷里的两具尸体,当发现躺在地上的是京房逐房副承旨王长安和皇城司的护卫之后,就从普通的刑事案件上升到了政治阴谋的高度,捕快不敢怠慢,连夜的开始勘察现场缉拿凶手。

    现场满目狼藉,靠坐着白墙的王长安临死前瞪大了眼睛,脖子被利刃砍歪了一半,从部飞溅出来的鲜血然后他身后的一片白墙。还有另外一位倒在地上的皇城司护卫胸口几乎被搅碎的血肉模糊,一根尖锐的木棍穿过他的咽喉,气绝身亡。

    钟捕头有些不适地深吸了一口气,他蹲下来,注意到木棍的尖端有一些颜色较深的东西,凑近可嗅了嗅鼻子,立马变了脸色,后退几步。

    “这……这是粪便……”

    他如此说着,望了望尸体血肉模糊的胸膛,又凑上前,拔出其中一枚镶嵌在血肉里的铁片,凑近闻了一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不对,这完全不对。死的王大人和皇城司,以及在几条巷子之外倒下的其他几个人,是两个人动的手。”

    站在一边的徐副捕头听完自己头说的话,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昨晚在这里死的人,是两拨人杀的?”

    “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就连手法都完全不一样,一个出手果断,一个手法生疏……”陈捕头顿了顿,“他在这里埋伏好了,硫磺火药掩盖在草堆之下,等到王大人的马车过来时不知用什么方法引爆了火药,你看,插在皇城司上的尸体就是那些飞溅的铁片造成的。”

    钟捕头指了指斜对面因为爆炸而变成黑色灰烬的地面,还有未燃烧干净的枯草随风打卷。

    “他为了确保皇城司死透,用沾满了粪便的尖锐木棍扎进了他的咽喉,怕是不保险,在他腰部右侧连捅了三刀。”陈捕头顿了顿,感到没有由来的惊恐,“恐怕杀完了皇城司护卫,他才转过头去杀王长安,而且并不是一刀致命的死法,他先在大腿上捅了一刀,然后又向锁骨砍下去,这种手段更像是……”

    徐副捕头撇了撇嘴,说道:“逼供。”

    “是的。”钟捕头站起身,看着皇城司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可怜他的遭遇,“虽然不知道逼供什么,但是跟昨晚宫中发生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联。除了皇城司死了四个人,还有两个刺客打扮的尸体没有对应上身份,从伤口上来看是死掉的三个皇城司下的手。但我最在意的是杀王大人的人,他比杀死三个皇城司的高手还要可怕。”

    “难惹的狠角色,下手太狠了……而且不会武功,如果不是陷阱,可能一个皇城司都能轻而易举的了解了他。但是却凭借着缜密的计划截杀了枢密使要员,这是一场政治阴谋,说不定是王大人的仇家,更有可能与宫中事变相关联,下手的人,怕是当朝哪个位高权重的掌权者……我真没见过有几个书生有这种杀人魄力。”钟捕头叹了口气,“老徐,咱们干了这么多年捕快了,栽在我们手上的亡命徒,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我从未见过。”

    陈捕头摇了摇头,“此人虽然不会武功,但狠辣到极点,杀伐果决,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蹲在地上检查王长安尸体的捕快发现死尸嘴中似乎有一张纸片,他左手掰开紫色的嘴唇,让后把两根手指塞了进去,捕快回过头朝着自己的头喊道,“头,这尸体嘴里还有东西。”

    钟捕头闻讯赶来,卷开那张在匆忙之间塞进口中的纸张,看完上面还沾染凝固鲜血的字之后,嘴角抽搐。

    这是一封与宰相谋诛宦官的密谋信,钟捕头印证自己的推断,果然昨晚发生的一切,与那场政变密谋有关。

    “那……案情有变,接下来怎么上报?”徐副捕头试探着问道。

    “把这封信交上去,剩下的都不管我们事了。老徐,这件事我们千万别陷得太深……会死人的。那些大人的事情最好不管不问,再调查下去我怕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钟捕头回头看一眼死不瞑目的皇城司,想起汴梁城内还有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感觉如芒在背。在他脑海之中,幻想的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中年人背影,看不清脸部的轮廓,却带着阴冷的笑。

    一天之后,经过二弟的楚秋的疏通打点关系,陈安之终于如临大赦,赶紧备好马车将自己儿子送出城门,暂时离开是非之地。

    “杭州的李兰亭是你父亲的密友,在杭州也算是一方权贵。此次你父亲专门写信一封托人送去,要让你去李家府上躲两三年,等到朝廷风平浪静之后再回京。到时候他自然会帮你安排好其他的路走。二叔楚秋把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份名单稍作修改,除去了我们陈家的名字,然后献给貂寺黄世良。嘿嘿,今日之后我们陈家在庙堂上将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陈仲卿将视线从马车窗外收了回来,听完了叔父的话,他望着面沉如水的中年男子,笑了笑,三十多家人的命换他陈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很现实。

    昨晚巷道里的脚步声听得陈府众人心惊胆战,斜对面的国子监博士宋府大人参与到了密谋宦官的政变中,结果只有四个字——满门抄斩。

    只有陈府的门是紧闭的,因为他们在政变中有功。

    偶尔有好奇的管家贴着门缝紧张望向斜对面,手持雁翎的皇城司在外戒备,每个人都面沉如水,似乎拿手无寸铁的仆人妇孺在泄愤。

    刀剑砍断骨头的声音,听着头颅像西瓜滚动的声音,有些仆人吓得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无数把锋利的雁翎切开那些人的胸膛,看到砍下头颅被人随手丢在一边,死不瞑目。

    鲜血从宋府门下淌了出来,鲜红而黏稠,面色苍白的仆人看到这里时,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拼命呕吐。

    陈仲卿坐在正厅的台阶上,盯着紧闭的门,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坐在青石台阶上的小少爷在想什么。

    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不是小少爷昨晚的杀伐果断,陈家上下今晚的结局,和国子监博士宋府一样。

    紧接着巷道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斥喝声。一位枢密使的裨将骑在马上厉声喝道,“都给我杀光,一个都不能少!”

    汴梁经过一夜爆竹声响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百里市井的喧嚣,八街九陌人群络绎不绝,似乎昨日皇宫里的血腥并没有影响到这座都城的繁华,除了神情紧张地皇城司在来回的巡逻,偶尔还有人将目光投向这辆招摇过市的马车。

    三叔陈义文以为侄儿还在担心前天发生的事情败露,宽慰道,“放心,我们手中的通关文牒是枢密院亲自颁发,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皇城司都尉敢动手。听说驻扎的禁卫军徐仲凉也入京护驾。说是护驾,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保住他们阉党的地位吧。出了汴梁改走水道,去到杭州之后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

    比起陈仲卿外放为官的大哥,陈义文对小侄子更上心。他有这个心和胆,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

    陈仲卿突然的开口说道,“老贾,绕道。我想去午朝门看看。”

    门帘外响起熟悉的沙哑声,“好嘞,少爷。”

    三叔皱了皱眉,不满的说道,“杀人有什么好看。”

    他将腰间悬挂的玉佩取下,放在手中,表情平静,“见故人最后一面。”

    比起之前的清冷,闹市问斩的午朝门变得人潮汹涌。囚车押解着犯人从开封府监牢出来,络绎不绝的赶往法场。

    有哭天喊地的妇孺,有喋喋不休老人,还有嘴里骂骂咧咧的当朝官员。

    这些都是失败被牵连的可怜虫,貂寺黄世良此时显露出斩草除根的残酷手段,他们无罪,只是这场政变的牺牲品。

    陈仲卿看到了好几个记忆里熟悉的面孔,那些是儿时的玩伴,因为父辈们在庙堂上的落子差池,灾厄跟着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轻声叹息。

    三叔有些书生意气的感慨,“可惜了,原本诛宦官清君侧,扫清摄政的宦官之首,朝廷就能大力整顿,上下一心伐北辽……”

    噗嗤一声,陈仲卿笑了。

    “谋诛宦官,清君侧?呵呵,没有黄貂寺,南晋江山拦得住北辽十万铁骑?书生误国,他们以为没了阉党,南晋江山就能千秋万岁,但却不愿睁眼看看,那北辽百万疆土,他们完颜家,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南晋的大好河山啊!”

    三叔不满侄子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反驳说道,“我辈读书人,终究是要有脊梁骨,宦官专横,奸臣当道,总需要有人站出来,站在原地,一步不退,当仁不让。”

    陈仲卿手里捏着佩玉把玩,听到三叔的话他抬起头,嘲讽问道,“春秋无义战,这朝堂之上,可有好人?看不清楚形式,他们死的一点都不冤。我说这些读书人,外患环伺,待机而动时,还想着拿下庙堂上的主心骨,自己却没有半点治国安民的良策,他们不该杀,谁该杀?”

    陈义文愣住了。

    陈仲卿缓缓的放下卷帘,不去看车窗外血腥一幕。

    坐在斜对面的三叔也闭目不语,不再争论。

    一道车帘,隔绝了他与午朝门刑场的景象,也隔绝了下跪犯人绝望的眼神。

    “时辰已到。”

    监斩官的语调没有任何感情,数百条鲜活的命在下一刻人头落地。

    “斩。”

    屠刀一挥,人头滚滚。

    至道三年,丁酉,尚书左仆射韩文彦,门下侍郎吕公明与晋文宗谋诛宦官,事败,与宰相李当先同辈灭族,此事后续牵涉甚广,以文官为首的清流党惨遭血腥,事后一千多人因牵连被诛。

    唯有兵部尚书陈安之一家侥幸躲过灭门之灾。

    这一天血水染红了汴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