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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纤细的青葱玉手从帷帐中伸出,宋绾绾一手扶着额头,太阳穴里传来隐隐的刺痛,昨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真实,捂住鼻息的酥麻感觉以及之后陷入沉睡的眩晕,她穿好衣服,随意的梳了头发,懒散的挽着一个簪子,摸索着拿起床边的拄杖,慢慢的往外摸索。昨日被踢翻的凳子正稳稳妥妥摆放在原地,让她错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惊梦而已。
盲目的女琴师摸索到门边,靠着门槛,暖风吹拂着她的脸,像杨柳轻抚着脸颊,庭院角落那株石榴已经开花,纯白色的蝴蝶停留在花瓣上。
木履压着台阶上的青苔,庭院静谧。
有风卷过蔓草,轻摇屋檐下的铜铃。
安静的环境被敲门声打破,宋绾绾摸索着站起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如果她能看清的话,草丛里暗藏着一滩凝固的血渍,庭院里的青葱还没来得及掩盖爆炸的痕迹。
“宋姑娘,在下是仲卿。”
宋绾绾挪开了大门的横栓,双手吃力的打开了大门,她偏侧着头,手抓着裙角的褶皱,柔笑着说道,“仲卿公子,别来无恙?奴家今早起得晚,这副模样怕是让公子见笑了吧?”
陈仲卿吸了一下鼻子,面前和衣而立的宋绾绾脸颊绯红,头发懒散的别着玉簪子,挽着一个松垮的鬟。像一个买菜归来的婉约小娘子。
陈仲卿往庭院里瞥了几眼,昨日的痕迹早已打扫干净,虽然某些血渍还是隐约可见,但幸好宋绾绾是盲人,看不见这一副残花败柳的光景,老贾收拾手尾的功夫还算不错,没有留下太大的破绽。
他收回了视线,说道,“哦,宋姑娘,我今早恰好路过宅院,冒昧登门拜访一下,还望宋姑娘不要在意。”
他当然不会明说自己是特地过来查看宋绾绾的安危,只好随意找了一个借口。
“宋姑娘愿意让我进去么?”
“哦,当然,我都差点忘了。”
宋绾绾扶着门,给陈仲卿让开一条道。她一边摸索一边小声的说道,“家徒四壁,让仲卿公子见笑了。”
陈仲卿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宋绾绾是盲人,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噗嗤一声,宋绾绾笑出了声,她温婉的说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陈公子你这一手夸赞可是显山不露水,跟梦得诗豪作比较,奴家真是受宠若惊。你现在可是名扬天下的大诗人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掉书袋子的老夫子知道,又该是痛心疾首的批判一番不尊圣贤了。”
陈仲卿惊讶道,“宋姑娘也知道了游园诗会的事情了?”
宋绾绾回眸一笑,“我猜的。”
“仲卿公子那天说要参加游园诗会,我就知道你会旗开得胜。虽然小女子未曾习过诗词,但是风月场上耳濡目染,总能辨出哪些是好词,哪些是佳句。对了,仲卿公子是状元郎,还是探花呢,还是榜眼?”
“你猜?”
“我猜终归是探花吧?”
陈仲卿摇摇头,笑道,“不对。”
“榜眼?”
“也不对。”
她惊讶说道,“难道是状元郎?”
“也不对,昨晚作诗三首,状元,探花,榜眼,都是我。”
宋绾绾小声的惊叹了一下,表情惊讶,难以置信的说道,“仲卿公子的才华,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对了,今天过来,在下是有个不情之请。”
陈仲卿想起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鼓起了勇气,对面前女子说道,“我希望绾绾姑娘能够参加接下来的胭脂榜,我会为你作词,争前十名。只要入了前十,你在杭州便无人敢欺负你了。”
柔弱的盲女脚步停顿一下,转过身,裙摆随着动作翩跹飘舞,依旧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一脸淡然和平静,“仲卿公子,你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但奴家拒绝参加。”
陈仲卿呆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宋绾绾会拒绝这个诱人的要求。
宋绾绾回绝的干脆利落,朱唇轻启,“承蒙公子关照,但是奴家实在不想卷入杭州富家贵族的角逐之中,再说胭脂榜上女子哪个不是风华绝代,成鱼落雁。奴家天生目盲,自幼父母双亡,是一位琴师把我养大,没钱,没势,没姿色,卷入错综复杂的胭脂榜,只会凶多吉少。”
“只要你登上了胭脂榜,便没有人敢为难你了。”陈仲卿摸了摸鼻子,说道,“那天在湖心亭为难你的秦韶游,我已经敲打过他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这几天登门向宋姑娘道歉。”
“要是出了意外呢?”
宋绾绾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却心如明镜,对杭州城的人情世故了解透彻,“我听闻秦家秦公子是做事说一不二的人,他要认准的死理谁都拗不过来,仲卿公子你真确定,你的敲打不会让他不按常理出牌?即便你拿出了汴梁家世压人,也不见得他心里就会服输。反而激起斗狠的争强好胜之心。之前秦家的死对头,就因为这件事吃过大亏,最终的结局是满门上下十几口人,死于非命。官府始终调查不出是谁下的手,只好作罢。奴家弱女子,死了也不会有人疼惜,来年清明有人愿意在坟头摆上一束桃花便心满意足,但仲卿公子强硬要为人出头,把自己的命搭上,值么?”
陈仲卿愣住了,他没想过秦韶游居然是如此脑洞清奇的奇葩。他更像是一个疯子赌徒,做事下手不留退路。
而宋绾绾也误以为,陈仲卿的身家背景,未必能斗得过秦家。
“我知道仲卿公子是好意,但秦韶游不是一个愿意善罢甘休的人,他下手做事狠毒,绝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得罪他的人。”
陈仲卿没想过他是这种睚眦必报的狠角色,多问了一句,“哪怕天王老子?”
“天王老子不至于,但是庐州通判之子前年莫名其妙溺死在杭州河里,听说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秦公子。此案也是找不到证据,悬而不解两年,当时知府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事压下去。奴家也是好心一句劝,如果仲卿公子觉得聒噪,败了心情,就当做耳边风吧。”
声音不大,但却字字诛心。
陈仲卿皱起了眉头。
“算了,不说这些扰人心情的话了,奴家打小不讨人喜,茕茕独立形影相吊。师傅死后这么多年,仲卿公子是第一个愿意听奴家叨叨的人,奴家……只是觉得能有人听我说说话,也很开心。”
宋绾绾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手指指向庭院角落里那株亭亭茂盛的桃树,轻声说道,“这株桃树在恩师死之年手植,那时还小,不足十岁,当时听师傅说西蜀入峨眉,有十里桃花不谢。奴家真想看一看,那一片延绵不绝的粉红,是怎样一片江山如画。”
陈仲卿望向庭院角落的桃树,枝繁叶茂。
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