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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那边的事你记得跟周掌柜谈妥,在下个月初五之前给他们提供布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你们安排一下,争取再将价格提高一成。”
六月的暴雨席卷而来,雨滴入同帘幕般顺着瓦檐的方向往下落,一盏油灯如豆,照亮了秦家不大的会客间,秦正希坐在桌子旁,身边零零散散摆着基本账本,他在跟秦丹青谈一笔生意,毕竟他是家中独子,将来丝绸锦缎的布匹生意,还要全权交付到他的手中。
“孩儿明白。”
“嗯,下半个月通往湖州的货量会有所增加,你记得跟漕运那边打声招呼,别耽误了时间,我们等不起,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去忙吧。”
秦丹青没有退出房间,他低着头,疑虑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我们现在在扬州的生意份额正在秦家逐步蚕食,难道父亲对于此事就没有任何的想要发表的意见?秦韶游他们一家是要仗着皇商的身份,把我们一家全部排挤出去啊。”
秦正希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老对手的试压从去年七月初他就已经感觉明显了许多,不单单在价格方面试压,甚至试图用布匹来冲击他们原本的生意,秦家作为皇商,日渐势大,已经不再是两虎并存的局面,而是要驱良驻劣,彻彻底底的侵占江南水道一片的布匹生意。成为继皇商之后另一大商人。
秦家的野心随着实力日渐上涨,而秦正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祖辈打拼下来的家业一点一点的被人蚕食瓜分殆尽。
“你有好的办法吗?”
秦正希心烦意乱,开口斥责说道,“我问你,你现在有打破僵局的办法么?现在秦韶游一家风光无限,压死了我们,即便能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也会很快遭到报复。权势和财力,就是他们秦家与我们之间的差别,只要秦家还有皇商身份这层皮,即便他们在这一块赚不到多少钱,也足以打着名号招摇过市了。记住了,我们只能忍,在没有反咬一口的机会之前,任何举动都会给我们秦家带来灭顶之灾。你还小,不明白什么叫如履薄冰。”
他感觉自己的儿子依旧没有达到接班人的水准,虽然秦丹青这些年收敛了不少,但依旧缺乏沉稳大气,沉不住气的人往往会最先悲剧,这是秦丹青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铭记的教训,多少人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没能笑到最后。
“倘若,有人能够能做到呢?”
秦丹青苦笑着问道,“倘若有人能够做到我们秦家压过他们呢?”
“嗯?”
秦正希抬起头,望了一眼自己儿子,随即摇了摇头,唉声叹气,“说来简单,杭州城内谁有实力压过他们秦家?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汴梁的关系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财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你还得多跟在掌柜身后学学看看,免得被人笑话,哼。”
秦丹青回过头,望向窗外雨帘,一切都笼罩在烟雨迷蒙之中。
“不,父亲,那个人今天会登门拜访。”
秦正希听到儿子的话,心里涌现出不祥的预感,“谁要登门拜访?你约了谁过来?”
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他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
秦丹青喃喃自语的说道,“能帮我们秦家度过困局的人,现在正在往这里过来了,我想父亲应该愿意和他见一面。”
六月暴雨,倾盆而下。
一辆马车踏破了雨帘,向秦府的方向走去,稍稍掀起帘子,一股渗人的凉意就扑面而来,六月的暴雨将所有一切都裹在一线水帘之中,天地万物,包罗万象。
积水坪在马蹄的践踏之下层层叠叠的炸开,披着蓑衣的身影在雨帘之中压了压头顶的斗笠,对着车内的大人物抱怨道,“我说少爷,这雨下这么大,非得现在跑出来找罪受干嘛,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去吗?”
陈仲卿正翻阅着一本《春秋》,听到老贾的回应,把书放在膝盖上,扭过头骂了一句。
“闭嘴,老贾,驾好你的马车。”
车帘外的人似乎没听到陈仲卿的骂骂咧咧,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少爷要不我们等下回来的时候去一趟酒楼可好,我可馋那里的女儿红了。这玩意不比花雕差,味道甘醇浓厚,啧啧,想想就流口水。”
隔着一道帘子,陈仲卿都能感觉到老贾被勾起的馋虫,只好无奈的放下手中的《春秋》,说道,“行,等拜访完了秦老爷之后,我会给你带一坛回来的。”
老贾被湿冷雨气冻得直哆嗦,听到陈仲卿这句话立马来了精神,挥舞着鞭子说道,“好嘞,少爷,您等会,马上就到秦府了。”
陈仲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身边的《春秋》,谁知没过多久,又听见帘外叨叨絮絮起来,他只好被迫打断了阅读的念头,听老贾继续说话。
“我说少爷,你咋就对这秦家这么上心,全杭州城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富商,再说了,那秦韶游家不更家大业大么?你登门拜访,亮明身份,他秦家也不敢不屈服呀,谁敢得罪汴梁的大佛,除非他们秦家不想做生意了。所以我也好奇为什么非得找个被压人一等的布匹商人么?”
“不想,这理由够了么?”
陈仲卿眼神里带不起任何波澜,他平静的说道,“说服一个秦家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正如你所说的,他们家大业大,的确更适合作为利益盟友,不过……仅仅是一个秦家,无法让其他的叔侄辈另眼相看,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块不折不扣的朽木吧……”
老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的确从小到大,掌声和褒扬永远都在陈仲虚的身上,对于陈仲卿,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一个胆小唯喏的男人,可能这辈子都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一生。
“如果说那晚的壮举还不足以令他们动摇的话,杭州城这份大礼,陈家应该会笑纳了。毕竟这笔财富,足以供给大哥,二叔和父亲三人的升迁之路了。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兄长此番入了庙堂,免不了要跟那群老狐狸打交道,即便你再才华横溢又如何?到头来不待见就是不待见,到时候形影相吊,你便是朝中被鼓里的一小簇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贾没有说话,一听到陈仲卿说起庙堂之言,他就头疼。这个连自己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老仆,最讨厌听读书人的长篇大论。
陈仲卿手肘靠着窗棂,靠着窗外雨天一线的街道,青石板上积满了雨水,连尽在咫尺的杭州运河也卷入烟雨朦胧之中。
“公子,你跟那些读书人不一样。”
老贾眯着眼,不让雨水滑进眼中,他说道,“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是你比那些整天圣人之言王道教化的人要……怎么说呢……”
“务实。”
陈仲卿补充了一句,两指捏着衣角,指甲在手上留下清晰明显的凹痕,“我向来讨厌读书人,他们除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什么实事也干不来。满口忠义良善,却在背地里干着肮脏龌龊的勾当,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膝盖最先软下去的,也是这群谄媚之徒。南晋满朝,都快被宵小鼠辈占据了半壁江山。”
雨势渐大,天地之间仅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青石板街。
老贾沉默了,不再说话。
只有陈仲卿说的最后一句,还回荡在他耳边。
“都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