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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楚修翳走进释行的禅房,夜锦衣才拉着卫卿笑从竹叶覆盖的院墙上露出脑袋。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卫卿笑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侧头问。
“脚步声。”夜锦衣扫了禅房那厢一眼,便从院墙上跳下去,顺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卫卿笑亦跟着跳下,落在夜锦衣的旁边:“血如意被盗,而未央楼的机关如今只有释行知道。”
“但你很清楚,释行已皈依佛门,不可能介入。”
夜锦衣推开面前的竹叶,没有打算顺着大路下山,而是直接穿进这茂密的竹林,卫卿笑亦与他并肩而行。
“还是要去找楚家报仇吗?”夜锦衣头也未回,只是抛出这个问题。
经过这一行之后,他想知道卫卿笑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我母亲······”
“你进退两难。”夜锦衣没有等卫卿笑说完,便接过他的话。
既不想违背自己母亲的意思,又不愿意去违背江湖道义。进退两难,情有可原。
“你明白?”卫卿笑皱眉问。
夜锦衣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微微摇头笑了,他转过身,看着卫卿笑道:“你该回摽梅宫了。”
卫卿笑亦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夜锦衣,无言。
“我找到催情蛊的解法,会去摽梅宫找你。”夜锦衣又说。
卫卿笑依然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夜锦衣,他像是被定在原地,连眨眼睛都有些费劲。
“就此别过了,卫卿笑。”夜锦衣伸出手笑道,拍了拍卫卿笑依旧潮湿的肩膀,说罢,也没有等卫卿笑有反应,便转身朝着光亮处走去。
他像是一个途径大漠茶肆的旅人,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旅人。
别人穿戴着灌满风沙的衣袍跨进来,烫两壶酒,嚼二斤肥羊肉,大快朵颐之后,靠着桌子打个盹,又迎着大漠的风沙匆匆策马离开的。
他打着竹伞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袍走进来,叫一盏茶,用筷子在茶杯上敲出一曲,才缓缓站起身,执着竹伞不慌不忙地打开门。
他似乎不曾畏惧这变幻莫测的地方,连背影都令人怀念。
卫卿笑在想,这样的人,浑身都带着神秘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探究。这样的人,即使与他在荒凉莫测的大漠中行走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无趣。
“你是谁?”卫卿笑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往常地问。
“夜锦衣。”他的声音也一如往常的清冷,脚步依旧未停。
“十年前呢?”卫卿笑又问。
这时,夜锦衣停住了脚步。
“十年前,摽梅宫宫主身上还没有带着复仇的使命。十年前,这世间只有奇古老人而无释行大师。十年前,无境山庄也没有夜锦衣整个人。”卫卿笑朝着夜锦衣走去,他走的极慢,靴子踩在落下的竹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夜锦衣扭过头,阳光也恰恰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墨发因着阳光的照射变成金黄的颜色。
他看着卫卿笑,蓦地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我的生命,只有这十年。”
是的,他夜锦衣的生命,从十年前开始。
卫卿笑愣在原地,夜锦衣却保持着他的笑容转身,径直跃上竹林上空,踏着轻飘飘的竹叶飞去,转眼消失在卫卿笑的视线里。
卫卿笑掏出自己的骨扇,看着夜锦衣离去的方向,悠闲的摇了几下,才将骨扇“啪”地合上拍在掌心,嘴角也浮出笑容来。
这世间,能逃出他卫卿笑掌心的人,是没有几个的。
夜锦衣,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卫卿笑嘴角一勾,将骨扇有规律地在掌心拍击,也抬起步子朝着山下走去,不多时,这绿色竹林中仅仅看得到妖冶的一点红。
“外公,许久不见。”楚修翳走进禅房,看着正在诵经的释行,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我外孙女未嫁进楚家就去世了,外公二字老衲承受不起。况且老衲已经遁入佛门,与前尘再无瓜葛。”释行头也未抬,却戏谑道。
“修翳心里只有展颜一个妻子。”楚修翳并未因为释行的话生气,反而神色严峻地说出这句话。
释行抬头扫了楚修翳一眼,这才缓和些神色,指指旁边那个卫卿笑坐过,依然是湿漉漉的椅子道:“来了便坐吧。”
楚修翳扫了那椅子一眼,并未动身,只是开口道:“修翳有事请教外公。”
“放~”释行拉长声音只说了这一个字。
楚修翳未发作,仍是恭敬道:“前些日子,绝崖山庄被奸人所害,一门百余人皆中毒而死。”
释行这才有了点反应,站起来绕着楚修翳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百余人皆死,施主还能活着,果然祸害遗千年,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楚修翳脸色果然因着这句话变得阴沉不定,他看着释行沉声道:“更为重要的是,未央楼被闯入,血如意被盗,且盗如意之人精通落鸿七式。”
听到这句话,释行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起来,他扭头看着卫卿笑面色紧张起来,沉声道:“当真?”
“当真。”
“原来如此。”他看起来极为担忧的模样,捋着胡子在房间里缓步走了几圈,像是在思索什么。
楚修翳见状,眸光定在释行身上,问道:“外公怎么看?”
“这······”释行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像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许久之后他才走近楚修翳,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刻意压低声音道,“这,兴许是我那居心不轨的女婿阴魂不散,改天老衲送几幅驱鬼符送你,放心,不要钱。”
楚修翳听完这句话,依旧是未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那里偷笑装傻的释行,冷峻的脸上也慢慢浮现出笑意来,只是那笑意却隐隐带着诡异的味道。
“那,修翳就多谢外公了。”他缓缓躬身道,动作极慢极慢,语速也慢起来了。
“不谢不谢,都是自家人。”释行把那串佛珠挂在手指上打转,看起来极不在意地回答。
“那,修翳告辞。”楚修翳依然极慢地拱手道。
“慢走不送。”释行笑了笑,又蹦回榻上,拿起那木鱼放在自己面前随意地敲着。
楚修翳站直身子,转身打算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扭头看着释行,别有意味地说:“忘了告诉外公,展颜的墓碑也被毁。想来若展颜魂归,必定是很想念外公的。”
说这话的时候,楚修翳的脸上依然是带着笑,说罢,他便跨出禅房,缓缓地关上门。
等到楚修翳的脚步彻彻底底远了,再也听不见的时候,禅房里面的木鱼声也停了。
释行坐在原处,犍槌从手上缓缓滑落,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沉重复杂的表情,他拿起旁边的那个极小的鲁班木,皱着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阳光从半开的窗子上照进来,恰看得到在空气中舞蹈的灰尘,很多很多,不知疲倦地飞扬着的灰尘。
阳光下,你看得到它们。
但也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你才看得见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