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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已经入夏,这是个“以有道伐无道”的好时节。
怎么说呢,天下各国中除了凉州和东晋,都趁着青黄不接的时候开始四处劫掠。他们打起的旗号,基本都差不太多,无非是痛斥即将被劫掠的一方不得人心,活该被自己抢。
往年一到这时候,凉州的边境就要严防死守。因为水土丰茂又年年丰收,故而占据了河西之地的凉州政权就成了别国眼中的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但今年凉州的气氛有些不同了,因为在广武郡的少将军和他麾下的各级军佐、文官都公开上书,提出了先发制人的策略,目标当然还是近在咫尺的匈奴汉国!
少将军在奏章里说的很清楚,贼寇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忍让而止步,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欺凌凉州百姓,将我们看作是他们的粮仓,一旦敲诈不成,就武力相逼。想当年先武公在时,“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歌谣连稚童都会传唱,可如今只过了一代,难道大凉儿郎们的血性就荡然无存了么?
此奏疏在姑臧引起轩然大波,以贾氏为首的主和派自然还是强烈反对,就连西迁士族组成的主战派也并不看好。毕竟这些年大凉诸军战力下降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仅凭一腔热血便擅开边衅,怎么看都有些不靠谱。
更何况,去年冬天出征匈奴没占到什么便宜,除了少将军带回来两千余遗民,其他的收获乏善可陈。
这时候,张茂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张骏让姊姊念奴在回转姑臧后给叔父捎了一封他的亲笔信,在信中,张骏分析了今年冬匈奴人大举报复的可能性,还透露了刘曜即将亲征的情报。现在各国都以为凉州依然会紧收防线,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当会使敌人措手不及,大胜可期。
同时,为了制造舆论压力,张骏还让已经在广武郡分田安居的遗民组成上访团,到姑臧去请愿,乞求大将军挥兵东征,光复中国。
“光复中国”张茂是不敢想的,但东征占有陇西却是他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去年冬的奇袭计划泡了汤,难道今夏真的有机会?
眼看着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一边,张茂果然心动,于是便不顾主和派的反对,以征虏将军、广武郡守、都督外军诸军事、霸城侯张骏为平东将军,节制晋兴、金城二郡。可在具体的军事上,张茂却没有给张骏全权,而是依然用老将韩璞主持。
这一点就很有意思了,韩璞是金城郡守,但金城却归张骏节制,可在军事上张骏又要听命于韩璞,这不是自相矛盾?其实不然,平东将军只是一个临时的差遣,晋兴、金城二郡也不过是临时配合,等到战争结束,大家还是各过各的,互不干预。
签押房里,整个都督府已经忙成一团,所有人都在高速运转。
江婉卿身为秘书郎,这段时间就成了她上任以来最忙碌的时候。每天有数不清的公文要整理,即便是只睡两三个时辰,也感觉时间不够用。
张骏倒是有怜花惜玉的心,本是让江婉卿将一部分工作移交给经验丰富的主簿阎曾。可在劝了江婉卿几次后,发现这个倔强的姑娘不为所动,也就随她去了。
只见江婉卿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文书,读道:“福国寺已经被拆除,俘获的天师道徒全部发往石灰厂做苦力,另外別驾宋沛建议,广武郡治下所有寺庙、道观都要进行严查,凡是没有度牒的和尚、道士,一律羁押,查明无罪后再行释放。”
“可!”张骏手里还在批阅另一份关于春耕总结性质的文书,上面是将作监与三县联合统计的新式农具、翻车等物对灌溉、开垦带来的好处,还有就是新增的开荒面积等等。
目前整个广武郡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在拥有充足钱粮挥霍的前提下,各个项目都在快速进行当中。无人问津的水肥在炼制一番后,精华成了军用物品,残渣则与石灰矿的废石料混合铺到了黄土路上,成了原始的柏油路。
石灰也被大量生产,整个广武郡的罪犯都以徭役作为惩罚,全部发往各个石灰矿和石灰窑劳作,所以水泥的产量也稳步提升。
规划中的都督府完成了大半,将作监除了兵家制造外,现在最大的工程就是按照张骏提出的方案开始建造新城。
总之事情一大堆,都等着张骏决断。可人力毕竟有限,于是他就只好一心两用,凡是不那么重要的事情都由江婉卿口述,如果觉得可以,就说一个“可”字便算通过,反之则说“不可”。
不过,这时候张骏又迟疑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波及太广了一些?”这话似是在问江婉卿,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可江婉卿还是答道:“寺庙、道观长久以来无人监管,什么苍蝇蚊子都往里面躲,已经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早就该如此彻查一番了。”
张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本以为这个出过家的小娘会对宗教场所有所同情,现在看好像没什么关系。
“好吧,那就照宋別驾的意思去办。”他点头道。
江婉卿用朱笔在此文书上写了一个“可”字后,又拿起另一个,读道:“龙骧军右营军将周同报,贼首戒嗔、李和尚身死,唯独张道士不见踪影,卿女是见过那张道士的,他请求派画匠到姑臧按照卿女口述作图,发出海捕文书拘捕。”
张骏道:“阿姊受惊不小,还是不要去烦扰她。那张道士十有······八······九······还在俘虏当中,让周同派几个侦查高手,会同三县衙役,到石灰矿场去查查。”
江婉卿点头,朱笔在此文书上写下了张骏的批示。
这时候,主簿阎曾通报一声走了进来,见江婉卿也在,微微叹了口气,禀报道:“大都督,姑臧来了传令的人,命您三日后出征。”
“知道了!”张骏头也没抬,问道:“来传令的是谁?”
阎曾道:“是个宦者。”
“哦?张骏抬起了头,一脸疲惫地道:“烦劳先生让来使进来,本都督要亲自接见他。”
“诺!”阎曾退下。
“哼!”
等阎曾走了,江婉卿才不高兴地出了声。
张骏苦笑,道:“阎主簿不同意你过多参与政事,也是为了你好,怎地,还记仇呢?”
前两日,阎曾见到江婉卿以朱笔代张骏批阅文书后,大大地进谏了一番,搞得张骏没办法,只说这几日公务太忙,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的临时之举,待到事情告一段落,自然不会再让江秘书代笔。
“阎先生就是瞧不起我们女子,他也不想想,哪个男儿郎不是我们女子所生!”江婉卿不服气道。
张骏只能苦笑,其实阎曾的话并没有错,历史上女人干政,大多数没什么好结果,自己也不能太过放纵这个小娘,免得她日后做出什么事来。
想及此处,便斥责道:“休要放肆,阎先生所言句句在理,你不可胡闹!”
江婉卿把嘴一嘟,就再也没说话。
等宦者进来,跪伏于地给张骏行大礼。他们是张氏的奴仆,完全依靠主人生存,是最忠心的群体。但因为汉末以来历史教训太过于惨痛,所以无论是哪国的统治者,对他们都很提防,并不让他们参与到权力当中。
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宦者,张骏倒是认识,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喜儿”,曾在叔父身边服侍,后来就没见到过,想来是被调往其他地方了。
张骏问道:“吾阿父身体如何?”
喜儿答道:“州牧春秋鼎盛,好得很······”
“哈哈哈哈!”如此官方的标准回答,让张骏笑了出来,他嘱咐道:“吾阿父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你们这些做奴仆的可要小心伺候着,若是有半点懈怠,俺可不会轻饶尔等。”
“是······是······”喜儿跪得愈发规矩,一动也不敢乱动,道:“州牧最近确实身子不大爽利,医官说了,好生将养才行。”
“嗯。”张骏点点头,道:“吾记得之前都是你在吾阿父身边伺候,怎地调去了别处?”
喜儿小心答道:“奴婢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瓶,就去了通传钧令的监所······”
“原来如此。”张骏心里明白这些宦者之间的斗争有多么严重,一般能跟在主人身边都是肥差,喜儿被调走,看来是斗不过别人输掉了。他也不点破,只是随意地说:“吾觉得你不错,回到姑臧,就去吾阿父身边吧。若有人不允,你就说这是我说的!”
“啊!”喜儿闻言,大喜过望,一个尽地叩头道:“奴婢谢大都督,奴婢谢大都督!”
“不要谢我。”张骏摆手道:“你只要尽心服侍阿父,就算报答了本都督。”
“诺!”喜儿再拜,激动道:“奴婢已经照顾好了家主,让郎君放心。”
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张骏笑道:“好了,你下去吧······”
等喜儿叩首退下,江婉卿才道:“大都督是不放心大将军的安危?”
这话其实一个秘书郎该问的,张骏顿时心中不悦,但他也不想对一个女孩发火,就当做没听见,继续批阅自己手里的文书。江婉卿见状,也自知失言,便不敢再多嘴,若是小心地继续读手中的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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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龙骧军左右营之王猛、周同,虎捷军左右营之韩虎、胡硕,控鹤军李弇以及府军程大虎在都督府内一起当场验明由大都督张骏亲自加盖大印、参军谋划侍卫司签发的调兵令,然后返回军营通晓全军······
这次决定先发制人,是张骏在看到征虏军对抗天师道徒的表现后决定的。一支新军队,无论装备有多好,如果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考验,就永远都是菜鸟。
按照历史的走向,再有半年时间,刘曜就将亲率二十万马步大军攻凉,而征虏军刚好处在前线。如果他不能在此之前将征虏军打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铁血之师,那可就真的只能称臣纳贡求和了。
按照计划,龙骧、虎捷、控鹤三军几乎全部都要随同张骏出征,程大虎则带领府军入驻榆中,同金城郡遥相呼应,谨防匈奴人入侵。
不过一旦征虏军渡河,匈奴人恐怕就没心思再过河劫掠了,不收拾掉张骏,去年的事情岂不又要重演?
都督府内,张骏总算忙完了今日的工作,正要歇息一番,却有侍卫来报,说陈参军府上的小娘来寻大都督。
张骏原地踱了两步,想起陈小娘子在被救后的可怜模样,自己却还没有慰问一番,就觉得怎么应该见见,好歹说点话让她宽心。
他正待想让侍卫请陈小娘子进来,又想着让一个未嫁女子单独进门不太好,就换了一身便服,亲自迎了出去
张骏走出都督府大门,见外面靠着一辆马车,前面坐着一个马夫,外面还站着个丫鬟。张骏认得那丫鬟,确定来人是陈珍的女儿,便独自上前道:“可是陈娘子拜访?”
车帘被挑开,果然露出了陈小娘子娇美的面容,只见她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张骏也觉得就这样站在这里说话十分不妥,便道:“不远处有家青楼,吾让人清了。”
陈小娘子道:“听大都督的安排。”
于是张骏带着侍卫步行和马车一道向不远处的青楼走去,反正不远。他们走到青楼门口,张骏往腰间的荷包里一摸,拿出一整串钱来递给那丫鬟,又对自己的侍卫道:“你们想吃点什么自个买吧。”
打发走了多余的人,青楼内也被清空,张骏和陈娘子找了个沿街靠窗的位子坐定,要了两盏花茶和一些精致点心。
陈娘子低着头没说话,手使劲捏着衣角。张骏同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顿时略显尴尬。男女之事简单就简单,说复杂就复杂,并不是什么身份、地位就能轻松决定的。
如果陈娘子不是自己部下的女儿,张骏要了她也无不可,但真因为两个人只见隔着一个陈珍,他才不能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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