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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霞光毫不吝啬的散出光芒,刺在小卒魏顺的眼睛上隐隐作痛。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平整的好像是没有波澜的湖面。没有看到树木,只有各种低矮的绿色植物在风中轻轻摇动。四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昆虫鸣叫,也没有鸟兽惊扰的声音。只有成片低沉而有力的呼吸声,仿佛成千上万的人在呼气。
就在这片呼吸声中,一声凄厉的号角突然划破天地。魏顺猛然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正前方望去。接着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僵直,露出恐惧和紧张的神情。
在他的正前方,远处天地相交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几面旗帜,然后是一顶顶尖尖的头盔,接下来便是头盔下凶狠的面孔、粗壮的身体和高大的战马。
因为距离遥远,魏顺没有办法看清楚面孔上的五官,但是却能看清楚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色皮甲,脖子以下,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黑色的皮甲之中,连胯下的战马也同样披了甲胄。
这些马上的甲士手中都握着长矟,金属制成的矟尖在阳光下闪动着凛冽的寒光。远远望去,彷佛一片长矛组成的森林。无声的,缓缓的,向魏顺所在的地方压迫过来。
骑马的甲士是那样的多,源源不断出现在天边,然后仿佛又改变了队形,组成了一个又一个骑兵方阵,开始向旷野的两边延伸,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大地。放眼望去,尽是迎风招展的旗帜和手持长矟的骑士,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匈奴人!他们就是匈奴人的骑兵!”
一个声音在魏顺的耳畔响起,那是他们这个什的什长,同样参军不到三个月。
魏顺是凉州的西平郡人,家里本来做着贩卖牛羊的生意,谁知吐谷浑的羌人竟敢越境劫掠,一下子就让他的小康之家成了赤贫。父亲被打伤,母亲丢了性命,无奈之下,魏顺只能和村里的弟兄一起投军,用性命搏一个出身。
正值广武郡的征虏军大肆招兵,魏顺就与同村弟兄结伴而来,当了征虏军的一个步卒,目前在令居县府军将主程大虎麾下效力。
杀人和杀牛宰羊是不一样的,虽然都会流血,都会发出惨叫,可魏顺临阵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匈奴汉国秦州刺史呼延寔亲率大军二万五千来攻榆中,这消息在他们还没开拔的时候,程大虎就已经知道了。说实话,张骏带走了广武郡所有的精锐,现在驻守榆中的就只是令居县的一千府军还有三五千新招募的军卒。
昨日,金城郡来了一千五百人马协防,据说远在姑臧的大将军也要派中军的骁骑军来增援。但前提是,程大虎依然要用手里不足八千人的力量来阻挡呼延寔七日!
起初,按照参军侍卫谋划司的推演,呼延寔在得知洮水以西失守和狄道被围的消息后,最稳妥的策略就是收缩兵力后撤以保全退路。可谁知呼延寔并没有这么做,他对狄道的防御有着绝对的信心,所以就尽起大军,摆出了一副不打下榆中誓不罢休的姿态。
虽然兵力少、战力弱,但程大虎却并不惧怕。榆中防线经过小半年的精心修建,早就不是可有可无的鸡肋之地,而是可以与金城相媲美的连锁堡垒!虽然还没有全线完工,但所有重点地域都已经完成。他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前几日,当金城的一千五百援军看到榆中防线时目瞪口呆的样子。
呼延寔,榆中必将是你的折戟之地!
魏顺显然是没有程大虎那么有信心,当看到匈奴骑军浩浩荡荡而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沉闷的鼓声突然响起,隐约能看到密集如林的长矛再一出现在了天边。
不过这一次,持矛的不是骑马甲士,而是穿着黑色皮甲的步卒,从那些骑兵方阵的缺口处涌出,然后在旷野上排出一个又一个严整如林的步阵。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些步兵并不人人手持长矛,也一些人举着圆盾,持着长弓。一面面绣着汉字的军旗就在这些步兵方阵前面飞扬,魏顺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是大大的“呼延”二字。“
“这是胡虏的汉军,他们助纣为虐,最是可恨!”什长的声音又在魏顺的耳畔响起,充满恨意,还带着紧张得颤抖。
听说这什长是西归遗民,一家老小都被秦州汉军给害死,所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杀光他们,全都杀光!”受到战前喊话的感染,好多士卒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要大家同仇敌忾。
魏顺对匈奴人并没有恨意,他恨的是让他家破人亡的羌人。不过人是集体动物,在所有人都瞪红了眼睛要拼命时,再冷静的人也会受到影响,何况魏顺还是个菜鸟。所以他也高喊着“杀!杀!杀······”的口号,就当对面的匈奴人是羌人好了。
这时候,一个背着红色令旗的传令骑兵在阵前来回奔跑,喊道:“儿郎们,程将主有令:今日一役,干系榆中安危,本将誓与榆中共存亡,望诸位将士奋勇杀敌!不负大都督厚恩,不负百姓所养!”
“程将主有令:今日战殁者,加抚恤钱百贯!”
“诺!”仿佛有无数将士齐声吼道。
魏顺才不想让残疾的老爹来给自己领抚恤,他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自己这边是无数身穿板甲的军士,列出了一个个同样严整的方阵。
这些方阵都是由盾手、长枪手、弓箭手、弩机手和刀斧手组成的。其中最前方是手持巨盾的盾牌手,盾牌之后则是两排单膝跪地的长枪手,一根根长约三长的大枪就架在盾牌边缘的卡口上,微微向上直着前方。长枪兵之后则是三排弓箭手,人手一张步弓,腰带上还挂着两匣羽箭。弓手之后则是三排弩兵,使用的便是将作监新产出的枪托弩!
弩弓之后,便是压阵的一排刀斧手,环首大刀寒光闪闪,斩得不仅是胡虏贼寇,还有临阵脱逃的乱序之徒!
“程将主有令:凡不得令而退后者,杀无赦!”
“程将主有令:斩胡虏之首一级,赐田十亩······”
“程将主有令:斩胡虏之首一级,赐田十亩······”
“诺!”战场之上,凉州守军齐声大喝,显然程大虎按照征虏军赏罚条例开出的格赏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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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黎明前开始,集中在榆中驻地的七千余凉军士卒,就陆续进入预定战场,有的在开阔地上列好阵型,有的则钻进了尚未启用过的阵地。所有人都枕戈待旦,以迎接来犯的秦州汉军。
同样一大清早就离开军营赶赴战场的,还有对面的二万五千匈奴汉军。今日这一战,涉及到整个秦州军的颜面,如果胜了,他们便能够收复榆中,甚至渡河威胁张骏的大本营--广武郡。
太阳慢慢攀上了空中,清晨的一丝清凉在阳光下慢慢散去,战场上的温度缓缓上升。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的在加快。魏顺紧紧握着手中的步弓,努力平复着心绪。他不是为将要到来的厮杀而兴奋,而是非常非常的害怕,同样也非常非常的迷茫。
“顺子,别发呆!顺子······”那个身形高瘦的什长又开始低声呼唤魏顺了。
魏顺应了一声,但眼神还是有点呆呆的。
“顺子,你可别临敌软了手脚!”什长有些担心地看着魏顺。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身体可能会突然不受控制,有的人甚至说不出话来。在热武器时代,许多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还有手指勾不动扳机的情况。
这什长也是怕自己麾下的魏顺吓傻了,到时候开不了弓、举不起刀,死的就是他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阵列前方渐渐响起了怒骂的声音。
“直娘贼!胡狗都不是好汉子,自己不敢冲杀,尽驱些汉儿来送死,如今竟掠了陇西的百姓上阵······他娘的呼延寔,到底有没有卵子!”
按说陇西的百姓现在已经是匈奴汉国的子民,更是他呼延寔自己治下的子民,但打起仗来这些已经背弃祖宗的汉军却毫不手软,依然驱赶靠近凉州生活的百姓冲阵。
魏顺闻言一怔,昂首向前望去,就看见不计其数的衣衫杂乱的老百姓,扶老携幼的从对面秦州汉军的军阵之间被驱赶了出来!
“这是······”魏顺失声道。
“是俺们大晋的遗民百姓!”旁边的什长跺着脚嚷道,“胡狗的老套路了,驱百姓掠阵扑城,耗俺们的箭簇,堕俺们的士气!甚匈奴铁骑,依俺看也不过是没蛋的缩货,就知道欺负平民百姓!”
“驱百姓掠阵?”魏顺不知怎的,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沙哑,“秦州汉军不也是汉人么,怎地如此歹毒?”
“哈!”什长怒极而笑,骂道:“他们也配叫汉人,分明就是一群畜生!”
魏顺手心里面全是汗,感觉握在手心的弓已经很滑了,他急道:“那咱们怎生是好?”
被驱赶出来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就见他们被秦州汉军的兵将用刀枪弓箭威逼着缓缓向前,离凉军的前沿越来越近了。魏顺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或充满绝望表情的面孔,全都是汉人百姓的打扮。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稚龄儿童……
现在正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摆在战场上的凉军战阵就有六个,总兵力有六千人。而在凉军对面,是人数远远超过的二万五千人马,其中光是身披重甲、手持长枪的重骑兵就不下八千!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凉军全靠阵列严整和强弓硬弩方能与之对抗,如果阵形被这些百姓扰乱,这八千蒙古铁骑一个冲锋,恐怕就能把所有凉军打溃!
“能有甚办法!只能乱箭射杀了······”什长咬着牙答道。
魏顺心头又是一震,“那可是我们的同族!”
什长懂得要多些,他叹道:“可若是不射杀了,俺们就会兵败,一旦兵败,整个榆中,整个广武郡的百姓都有可能遭殃!”
“传程将主军令:贼驱百姓至一百二十步,万箭齐发!”
传令骑士的喊叫声伴随着阵阵马蹄响彻了战场,这是程大虎的命令,虽然残酷不近人情,却是唯一可行之法。在这一刻,魏顺仿佛看见无数昂首挺立的凉军将士眼中流淌出了淡红颜色的血泪。
“娘的,匈奴狗比羌人还畜生。”他紧紧攥着长弓,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却恍然不觉······
被驱赶上战场的陇西遗民离魏顺所在的军阵越来越近,他们背后的弯刀、皮鞭也愈加疯狂的抽动挥舞起来,惨叫声、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呼救声都合在了一起,顺着西北风传到了魏顺和其他凉军将士们的耳中,仿佛是一阵阵来自地狱的魔音。
程大虎骑在马上,虎目圆睁、牙关紧咬。他知道,只要自己这边一放箭,战后哪怕功劳再大,大都督也不会饶过自己。说实话,只要是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很难做出射杀百姓的决定来。但程大虎肩上扛着七千五百余弟兄的性命,扛着榆中保卫战的重任,他不能有任何冒险!
这时候,身旁一个幢主出言道:“将主,不能放箭,一但放箭,大都督的仁爱之名······”
他话没有说完,但程大虎知道是什么意思。
半晌,眼看着百姓就要走到一百二十步外了,程大虎突然松了口,下令道:“让全军大喊‘百姓趴下’,等百姓趴倒,藏在里面的汉军露了头,就给我平射他娘的!”
幢主闻言也松了口气,赶紧去传令。
再说军阵之中,魏顺瞪大了眼珠子,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在他面前,成千的汉族百姓被同样是汉人的秦州军用刀枪驱赶着走进屠场。
其中有用身体保护着孩子的母亲,有搀扶着老人的少年,有天真烂漫还不知道很快就要大难临头的孩童,有穿着已经破碎的绫罗绸缎在瑟瑟发抖的土财主,也有满脸麻木表情的农夫,还有头戴残冠的士子······都在等待着死神降临。
突然,传令兵的声音再次响起:“程将主有令:全军大喊‘百姓趴下’,然后平射敌军!”
这道命令如同天籁,让所有的凉军将士都激动起来。
顿时,“百姓趴下”的叫喊声响彻四野!
果然,对面听到了叫喊声的百姓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一片一片地如同倒伏的庄稼般趴在了地上。混迹在其中的汉军愣住了,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百姓中间,穿着同样破烂的衣服,但此时却是那么的显眼······
“绷!”魏顺的耳边响起一声轻微的响动,那是弓弦弹出羽箭时发出的特殊响声,射出这一箭的是他的什长,因为这些被驱赶的百姓已经到了离凉军战阵前排不到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了,但中箭倒地的却不是百姓,而是化妆的汉军!
“射他娘的!”
无数箭矢平直射出,直奔百姓后面的汉军阵列,神射手则一箭一箭地将百姓中的汉军射杀。刚一交手,凉军的士气不坠反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