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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来的中军和征虏军汇合到一处后,张茂接见了广武郡文武,并一一给予赞赏。随后,在张骏的陪同下,整个东巡队伍驶向大路,走在柏油路上向郡城开进。
“骏儿,此路颜色如墨,难道是用黑墨铺就?”张茂用马鞭指着路面,疑问道。其他姑臧的随行文武也好奇地看过来,显然都对这种平坦到不像话的路面很是好奇。
“非也!”张骏和叔父并辔而行,环视众人解释道:“此路名为油路,乃是肥水经过处理后的残渣搅拌废石碎块儿碾压而成,其工艺虽然简单,但三两句话也解释不清,等到了郡所,骏儿再慢慢给阿父分说。”
“好!”张茂点了点头,称赞道:“看来骏儿对治理地方颇有心得啊,有了此路,从今以后姑臧和东部边境的联系将更为紧密,彭元恭作乱之事因该不会再有了。”
“阿父谬赞了。”张骏腼腆一笑,道:“没有阿父的全力支持和僚属辅佐,骏也不可能成事。”
张茂摆了摆手,指着路边绿油油的田地和忙碌的农夫,欣慰道:“出了姑臧一路向东,四处多有荒蛮破败,唯独进了广武郡之后,耕田遍野地,百姓安居,简直比姑臧还要太平。”
张骏道:“农事乃强军之本,只有让百姓吃饱肚子,才能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员。地方不靖,人口就会大量流失到别处,财富无法聚集,强军只会是水中月、镜中花。”
“说得好!”张茂抚须点头,感慨道:“现如今天下各国皆以兵多将广为能事,却不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手段残暴,无非是竭泽而渔,根本不可能持久。还是骏儿你的策略更善。”
一行人边走边谈,叔侄二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及至福国寺旁,张茂道:“曾闻此寺香火极盛,怎地破败如斯?”
张骏也不隐瞒,当下就把天师道作乱,以及成汉国可能从中作梗的消息说了一遍。张茂皱眉问道:“为何不早早报告?”
张骏苦笑:“没有真凭实据,骏不敢烦扰叔父。不过细作已经暗中观察许久,料想会有确切消息传回。”
张茂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张骏的说法,但还是严令道:“今后凡涉及到他国之事,事无大小,都要及时禀报,不可擅自做主!”
“诺!”张骏抱拳领命,其实心中忐忑。因为担心张茂的身体,他并没有把姊姊念奴遇险的事情上报。现在张茂问及,虽然尚不知情,但也把张骏吓出一身冷汗。
“福国寺已经荒废,那么善男信女到何处上香?”
张骏定下心神,道:“经过福国寺通敌一事,本郡内已经对僧、道这些流动性较大的人进行了严格管控,凡是没有度牒的、寺庙达不到要求的一律取替。现在郡内仍有寺庙、道观共一十二处,足够满足百姓的需求。”
“太少了!”张茂道:“百姓之事无小事,凉州佛法盛行,百姓大多笃信。如果禁了佛道,百姓难免心生不满。”
张骏解释说:“寺庙、道观皆不事生产,占有大量田土不说,以铜铸造佛像,浪费了大量钱财。且多有逃犯流民被官府追缉之下躲入求得庇护,使寺庙、道观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有这等事?”张茂微微皱起眉头,道:“的确要严查度牒。“接着又嘱咐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骏儿切不可做出灭佛毁道之事。”
“侄儿晓得。”张骏乖乖听话道。
一直到晌午时分,才总算来到令居县停驻下来。张骏本来有意让叔父休息半日再参观将作监,毕竟人年纪大了又刚刚调养好身体,实在不宜太过劳累。可谁知张茂精神抖擞,硬是要张骏速速带他去将作监一观。
张骏无奈,只能同意。不过在随行的人员上却做了严格限制。毕竟是超越时代的军工体系,任何泄露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除了张茂、张骏、索三戒和征虏军主要将领外,中军唯有骁骑将军哈承嗣、参军马岌、以及长史泛祎得以随同。
在索三戒的带领下,一行人先是乘马,然后又步行穿过层层哨卡,总算进入到了将作监工地的范围。
谁知刚一进厂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大匠的喊叫声:“赶紧让驴停下来,卡住了!”
张骏抬头看着那作为锻锤的铸铁疙瘩悬在半空落不下来,链条被拉得“喀喀喀”作响,心头仿佛有一万头***呼啸而过。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叔父刚一进门就坏了,他的郁闷可想而知。
没过一会儿,隔壁地窖的驴子被驱赶着反转,终于把锻锤慢慢给放了下来,还好没有损坏东西······
哈承嗣在后面悄悄地嘀咕,以为张骏听不见,“修这么个东西,传得神乎其神,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索三戒告罪一声,急忙走上前去查问,又皱眉瞧了一番,才回来对张骏禀报道:“是齿轮卡住了而已,木齿轮不耐磨损,还经常脱扣······”
“铁齿轮的呢?”张骏问道。
另有大匠回答:“铁齿轮的耐用,就是造价太高,不值当。”
张骏回过身向张茂解释了一番工作原理,请罪道:“侄儿准备不周,让叔父看笑话了。”
张茂不以为意,道:“短短时日内征虏军就能有上等的兵器铠甲,就已经说明此物不凡。至于小有意外,难免而已,骏儿不必放在心上。”
众人继续前行,来到铁齿轮运作的铸造器旁,只见下面的铁砧上垫着一块毛毡,隔壁的两个大轮子转动起来“喀喀喀”直响,噪声很大。
张骏喊道:“准备些桐油,在各处抹油就不会那么响!”
七八匹驴子在靠近轴心的位置拉动大轮子转动,走得不是很快;但另一个小轮子要小几倍,转得就更快。于是这边的链条上下运动也比较快。
张茂问道:“据说是以水力转动,怎地用的是驴子?”
索三戒回答道:“大将军,已经一月没有下雨,现在水位太低,水流过慢,带不动机械了。只能以畜力暂时代替。”
“哗!”就在这时,一声大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见千余斤重的锻锤被猛地拉到了房梁高,如同一道大水闸被猛力拉开。锻锤旁边的一根木棍随着上升击打在一副铜铃上“叮当”一声响。
旁边站着的工匠听到铜铃声,便用力一拽绳子,抹油的挂件铁钩很粗、成比较平的“v”型状,两边倾斜;链条随着工匠的拽动,向侧面偏斜。挂件立刻脱钩,沉重的锻锤“呼······唰”地掉落下去。
“哐”地一声巨响,虽然铁砧上垫着毡,但一千多斤重的锻锤砸在上面依旧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
说时迟那时快,被传动的铁链头子向下运动也非常快,那链头也挂着一个好几十斤重的铁疙瘩、把“空载”的链条拉得笔直。v型铁钩因为铁疙瘩的重力压迫,径直把铁钩的斜面压进了锻锤的“门”字型挂架上。
重新接好的锻锤,立刻又被铁链猛力拉了上去,“叮当”、“叮当”两声,分别是锻锤上升和落下经过铜铃的声音。“哐'!再次砸在铁砧上,如此反复。
“果然精巧!”张茂忍不住惊叹起来,其余众人见状,也跟着感叹一番,就连一开始不以为意的哈承嗣也张大了嘴巴,一副惊呆住的模样。
接着,工匠把被舂碎的毡草扫掉,用火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锻铁放在铁砧上,急忙又拉了一块开孔的方盾护住前面。“哐”地一声,红彤彤的方铁块直接被一下子压扁了。那工匠在盾牌后小心翼翼地用火钳调整锻铁的位置,少倾,又“哐”地被砸了一下。
锻造了五六次,他便将已经很扁的锻铁夹出来;另一个工匠夹着另一枚烧红的铁块上去。
之前的那块扁薄的铁被卡在石缝里用锤子敲弯曲,重新换上去折叠锻造。
张茂看了一会儿,对众人笑道:“据说西楚霸王项羽能举起千斤鼎,不过霸王也比不得这玩意;若是咱们把轮子加大、再多用几匹骡子,能举起两千斤、几千斤。”
张骏点头道:“叔父见微知著,侄儿佩服。”
哈承嗣大笑道:“西楚霸王也不能举着鼎干铁匠的活,到铺子里锻铁。”
“哈哈哈······”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哄堂大笑。
哈承嗣的性格和胡硕很是搭配,两个人遂勾肩搭背地站到后面攀交情,不时传出笑声。按理说胡硕是军中晚辈,他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哈承嗣就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了。但胡硕胜在跟着张骏捞到不少军功,所以升迁很快,现在已经可以和哈承嗣平等交谈。
张骏转头看向匠将监令索三戒,道:“改天我让宋沛在这周围继续征用土地,你召集造甲的工匠,让他们照这里的锻锤、齿轮尺寸,多建作坊;做三种尺寸,扩大一倍、缩小一倍的锻锤都要有。征虏军的规模要扩大,其他诸军也得照顾到才行。所以你辛苦一点,多多造出新式兵甲来。”
索三戒一脸郑重地拜道:“下官领命。”
张骏又道:“我还是那句话,凡是一心效力的,要多多奖赏,今后所有工匠每月领俸禄如同征虏军校尉一级。不过纪律也得重申,凡是将作监的工艺都要严格保密,若向外人泄露者,立斩!”
张茂看着张骏赏罚有度地安排事物,不住地点头,心里也十分高兴,觉得侄儿成长的很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张骏继续吩咐道:“锻压的头盔最好带有帽檐,这样可以避免雨水流在脸上。”
张茂接过一件新式头盔和盔甲,第一感觉便是轻便,不由发出了“咦”的一声。
现在中军用的头盔并不统一,主要有两种工艺:一是整件铸造,且不论强度,缺点是厚、重,铸造的铁件不可能轻薄;二是锻打的铁皮拼镶,打孔用铆钉连接,缺点是工序很多、费事。
其实目前使用的筩袖铠缺点也主要不是防御力问题,同样是打造很费力,所以举国之力养的中军全身披甲率不足四分之三;一副铁铠要打几百片铁件连接而成,而且需要有经验和手艺的铁匠,大概二三十人花整整一个月才能打造好一副全身甲。其效率之低下,成本高昂便是如此,主要是人力成本。
侄子现在搞的这玩意,就是想用冷锻冲压成大面积板甲。组合仍旧采用此时流行的工艺,用铆钉敲打拼镶。不过设计才是最不容易的地方,有些活动部位如果是铁板一块会影响人的行动。
但是看征虏军的装备就知道,自己心中的疑虑对侄儿的将作监来说已经完全不是问题,因为征虏军已经全部披着铁甲,不是中军能够比拟的了。
虽然伸手向侄儿要东西有些难为情,但张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让张骏瞧了出来,他不等叔父开口,直接便好爽地许诺匀出一千副新式钢甲和头盔来装备中军。
接着,张骏又带张茂参观了兵器制造厂,更是引得从姑臧来得几人连连惊叹。最后,少不得兵器也送出两千余件,足够装备一个军了。
等到从将作监出来,张茂即便精神再好,体力也跟不上了,眼神中透露出疲惫之色。张骏不敢让叔父的身体出状况,急忙安排张茂到原先的都督府内休息。
寝室内,张茂卧在榻上,对坐在一旁的张骏道:“江氏曾专门找过我,询问江婉卿之事,侄儿,你究竟是怎样考虑的?”
江氏族长江琼既是张骏的开蒙恩师,又是凉州大族的族长,能量不能小觑。人家专门问到叔父那里去,显然是已经对江婉卿留在自己身边感到不满了。河西江氏本是陈留江氏的偏房,以避祸来到西土,日久扎根,成为士族领袖。
就听张茂道:“儿女之事,叔父本不想过多干预,但骏儿你要想明白,江氏一族一直是咱们张家的拥趸,为人主者,万万不可让部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