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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腊月里,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地,一下子就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当然在过年这件最大的事情之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不容忽视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三,老百姓称它为“祭灶节”。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要停下手中各种活计,忙忙碌碌地例行年前的祭灶送神活动。
祭灶是在晚上的,但是白天的时候是要放炮的,一大早张昭华就兴奋地奔到后院里,拖出堆放在墙角下的鞭炮来,噼噼叭叭燃放起来,城里卖的烟花爆竹品种太多,别说用颜色、大小区分,只从制作材料和形态上进行区分:用泥包裹的叫“砂锅儿”;用纸包裹的叫“花筒”;用筐封装的叫“花盆”;只发出声响的叫“响炮”;能飞上天空的叫“起火”;飞上天空后发出响声的叫“三级浪”;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
张昭华就最喜欢能在地上转圈的“地老鼠”。这种爆竹个头小但是火花足,燃起来就像是被咬了尾巴上蹿下跳的老鼠,以前每过年节的时候,张麒就带回来几个,但是都被张升囊走了,今年却没有张升来抢了,张昭华就乐得点了一个又一个。
从早上开始王氏就忙着做锅饼,在永城这里是叫锅饼,但张昭华吃过之后就觉得这其实是面皮包陷,在平底锅浅油中煎熟的火烧,里头是猪肉馅的,王氏做这个很有一手,做出来的锅饼不仅圆还个头大,边厚里薄,中间隆起。而且王氏做出来的锅饼差不多都是一般大小,两面都熟透了而且还没有一点糊斑,吃起来肉嫩皮酥、越嚼越香。
这个锅饼当然除了吃之外还有其他的用途,因为最先要拿来祭灶。
每到祭灶前两天的时候,永城城中的烧饼摊点生意非常兴隆。大家都争买祭灶锅饼,当然都是有钱人才买的,普通百姓就农村大多是自己动手发面制作,一家人热热闹闹,很有过小年的味道。
祭灶除了用锅饼,还有灶糖。灶糖就是又粘嘴又粘牙的麦芽糖。张昭华虽然爱吃糖,但不爱吃这种麦芽糖,吃起来杂质多,一块就甜的人牙齿打颤,而且她害怕自己一口开始换牙的牙齿变成龋齿,就一块也不动。
城里也有卖的,灶糖有红球、白球、麻球、油果、寸金、脚骨、白交切、黑交切等各种名字,但本质上都是麦芽糖做的,只是红球就是加了红枣的,寸金就是加了蜜桔的,白交切是加了白芝麻,黑交切就是加了黑芝麻而已。
张昭华以为祭灶供灶糖的原因,是为了粘住灶爷的嘴巴。但是王氏说不是对付灶王爷,而是对付灶王奶奶的,灶王爷嘴巴老实不多说话,但是灶王奶奶嘴巴太碎,爱说闲话,家里大小事情都知道,为了对付她才用麦芽糖糊了她的嘴巴——这么一说张昭华觉得乡下的这些神明不再是庙里寺里那种威严高贵的模样,就好像是活生生的人物,而且还是有私欲的人。
祭灶仪式在晚上进行,当然开始前要先请出灶王爷和灶王奶奶。这个时代每家每户祭祀灶王,但是祭祀的规格不一样,有专门砌出神龛的,像这样的灶王龛大都设在灶房的北面或东面,中间供上灶王爷的神像。也有没有灶王龛的人家,便将神像直接贴在墙上的。
张昭华家里头没有灶王龛,但是有灶王神像,要请出旧的灶王神像来,放在院中,然后挂上新的画像上去。晚上的祭灶开始时,张家一家就贵在灶王爷神像前面,张麒和王氏奉上祭品,张昭华就跪在后面怀抱一只大公鸡。
据说这只鸡是灶王爷升天时候骑的马,所以王氏再三叮嘱了,在祭灶仪式上,不能说“鸡”这个字,都改成“马”。
据说宋朝之前都是男子祭灶,女子拜月的,但是如今女子也可以祭灶了,因为连灶王都有了夫人,就更是该让女子也祭一下了。
焚烧香烟之后,张麒就斟酒叩头,嘴里念念有词。张昭华仔细听来,无非是希望灶王保佑全家衣食丰足,日子好过,心道明年确确实实是个好年,因为早已有了兴旺的气象。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也没有跪多久,张昶站起来拿了酒坛子浇鸡头。怎样浇是有技巧的,因为若鸡头扑楞有声,说明灶爷已经领情。若鸡头纹丝不动,还需再浇。为了避免鸡头浇不动的情况发生,就需要张昶拿着酒坛,前半坛慢慢细细地浇下去,等鸡头被淋着冻过一场就会变硬,等后半坛子快速浇下去的时候,这鸡头就会发出像是掰冰柱那样“咔擦”的声音,这样就算是灶王爷享用了祭品了。
张昶浇地丝毫不差,最后也如愿发出了“咔擦”的声音,张麒就大喜道:“子孙福禄,瓜瓞延绵!”
张昶的脸很快红了起来,因为以往祭灶的时候张麒最后说的一般都是“阖家欢喜”、“大吉大利”、“家和万事兴”这样的话,但是今年却说子孙延绵,明摆着是在说张昶的婚事。
王氏也欢喜起来,道:“自从聘了新妇,家里诸事顺利,连灯烛结的花儿,都比平常大许多,看来俺这儿媳妇,是带着喜气带着福气来的,咱家一定是要旺了,俺别的也没什么求的了,日后就等着享儿孙的福了!”
张昭华在一旁抿着嘴巴笑,本来也想跟着打趣几句的,但是看张昶臊地不得了的样子,也就乐呵呵不说了,只抱着怀里的公鸡拍了一下,这公鸡便“喔喔”地叫了一声,张昭华便跟着道:“送灶爷骑马升天喽——”
祭灶的肉锅饼今晚上是不能吃的,令有一锅素锅饼能吃,全家便一起享用祭灶糖和锅饼,王氏又煮了一锅面、蒸了一笼屉的馒头出来,祭灶的这一天晚上是要吃的饱饱地,据说这叫“填仓”。
祭灶节后就是各家各户卫生大扫除的时间了,有专门的一天做“扫尘日”,打扫房间,清理垃圾。王氏和张昭华就承包了家里的洗刷工作,只留一个抬椅杂物和收拾地窖的活儿给张麒和张昶。另外,家中的所有床单被罩、所有的衣物等等,都要大洗特洗至干净为止。
扫地抹桌子没什么问题,只是在要不要清理房梁上的灰尘的时候,王氏和张麒就有分歧了。张麒是觉得哪处的灰尘不是灰尘,是灰尘就该清理掉;但是王氏却说房梁屋角这样的地方出来的灰尘都是堆金积玉的宝贝,不能轻易扫出去。
眼看这么小一点事也能嚷嚷起来,张昭华只好拎着扫帚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道:“既然是宝贝,那就把这东西拢到一块,不往外面铲,只还埋在咱家院子里不就行了吗。”
这下王氏满意了,张麒也不叫唤了,又改夸自家闺女脑子伶俐了,王氏听了哼道:“俺家囡囡自然是聪明伶俐、日后有大福气的,你看她扫地的时候,自发把东西往怀里扫,俺也没教过她,她就知道要从外头扫到里头,不漏一点福气出去——”
张麒知道王氏唠叨起来没有半个时辰是不得完,急忙扔了手中的篾刀,跳进了地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