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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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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嬷嬷讲的北平就告一段落了,因为张昭华不多久也要去那里了,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能自己亲眼看到,亲身感受了。

    然而长长的纳徵单居然还没有读完,诸王纳妃聘礼清单是延续宋朝的,除了有金、綵、钱、绫、罗、绢、马、酒,还有“茗百斤”。这个茗,实在是大有来历。

    皇帝给的聘礼中的香茗,有非常雅致的名字,叫“启沃承恩”和“太平嘉瑞”。这种茶叶,不是散茶,是团茶。

    团茶就是加工压成的饼茶,呈饼状和团状,喝过普洱茶的就知道,是那种厚厚的需要掰开的茶饼模样,也有圆乎乎的球状,这起源于唐朝的发明了蒸青作饼的技术,毕竟唐朝有贡茶院,即制茶厂,组织官员研究制茶技术,从而促使茶叶生产不断改革。在一系列《茶经》里提到的制作工序为:蒸茶、解块、捣茶、装模、拍压、出模、列茶晾干、穿孔、烘焙、成穿、封茶之后,茶饼就出现了。

    宋朝因为社会经济的急速发展,制茶技术发展地更快,团片状的龙凤团茶盛行起来。团茶有繁多的名目,还杂有各种香料,当然也依据采制的时间、场地、芽状和品位,分很多档,叫“纲次”。

    皇帝聘礼中的这两个团茶,就在纲次上,但却不是最好的,因为最好的如今已经制不出来了,像第一纲的“龙焙贡新”,为最早上品,开焙十天就要急驰入贡到京城,苏轼也曾为喝过一口这样的团茶而十分喜悦,写了诗赞颂“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

    东京的仕宦人家往往流行斗茶,谁家有更名贵的香茗,总要精心调配香料,然后夸耀一番。和唐朝喝的“茶汤”里面放的葱姜蒜或者胡椒这种辛辣的东西不同的是,宋朝的茶汤,使用“龙脑和膏,又杂珍果香草以助其香”,加的是各种名贵的香料。

    这样的龙凤团茶本来制作过于精细,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更何况达官贵人们花费大量的金钱来“斗茶”玩乐的生活方式着实奢侈,也只有宋朝人才能玩得起,到了元朝的时候,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元代统治者自然不喜欢这种过于精细委婉的茶文化。

    本朝的洪武帝更是讨厌的,草根出身的皇帝没有宋朝皇室骨子里的风雅,他不会品鉴也喝不来,也不能理解这种浪费民力的喝茶办法有什么好处。

    所以洪武二十四年,皇帝一旨“罢造龙团,惟采芽茶以进”,令各地直接进献芽茶,废团茶而兴散茶,这就是后世即冲即饮的喝茶方式了——但是宫中还有洪武二十四年以前各地进贡的团茶,这该怎么办,皇帝便大手一挥,反正宫廷一切制度都是延续宋朝的,那么宋朝婚礼中要下茶聘,这东西就全做聘礼散给亲戚吧。

    于是张昭华就有幸看到了名贵的团茶,揣在手上细细看了半天,不过就是茶叶拧巴在一起团成的球,看着跟干树枝一样,闻起来倒是香味扑鼻。

    “这名字其实取的好听,”张昭华放下了团茶,道:“启沃承恩,太平嘉瑞。”

    “这是宋朝传下来的名儿,”钱嬷嬷道:“而且给您的和给太孙妃、亲王妃的茶叶,还不太一样。”

    据钱嬷嬷说,给亲王妃的是“御苑玉芽”、“万寿龙芽”,比给张昭华的要高一个纲次;而给太孙妃的是“龙凤团茶”,而且还是密云龙,比之亲王妃的还要高一个纲次。

    张昭华起先还不知道密云龙是什么茶叶,后来得知居然就是大红袍!

    大红袍是福建省武夷岩茶中的名丛珍品,本来就少,而此时被入贡的大红袍,仅是九龙窠岩壁上的那几棵茶树的叶子。

    其实听到“大红袍”这个名字,张昭华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大红袍名字的来历,也就发生在此时,据说是这种茶叶治好了马皇后的病,所以皇帝赐红袍一件,命人亲自前往九龙窠披在茶树上以示龙恩,同时采制茶叶悉数进贡。

    但是她这么询问的时候,钱嬷嬷就哂笑她了。

    “有喝茶就治好了的病,”钱嬷嬷道:“这个我信。但是去治好皇后娘娘的病,这个绝对没有。大红袍指的是状元身上那身红袍,是洪武十八年恩科的状元被这茶叶给救了命回来,而不是先皇后。”

    据钱嬷嬷说,洪武十八年,举子丁显上京赴考,路过武夷山时突然得病,腹痛难忍,巧遇天心禅寺一和尚,和尚取其所藏茶叶泡与他喝,病痛即止。得救后中了状元,为报恩情,状元以红袍披茶树,故得“大红袍”之名。

    但是此时官方名称是“密云龙”,大红袍只是当地人这么叫的。

    张昭华叹了口气,然而这一声让钱嬷嬷会错了意,以为是她由茶叶的品级想到了品秩尊卑上面——这可不是该想的了。

    “即使秀女姐妹相处了半年,”钱嬷嬷严肃道:“当日不分尊卑,现如今已经定下了名分,不可僭越也不能再肖想了。”

    她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地劝道:“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只有礼器和名分,不能给别人!

    名与器是联系在一起的,名即一个人所拥有的名分,有了某种名分就可名正言顺地享用相应的器物。钱嬷嬷的意思就是,你不是太孙妃,就不能享用太孙妃的一应东西;而哪怕你和太孙妃感情再深,你问她要她的大红袍喝,大红袍本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当用来区别太孙和亲王世子的时候,她就永远不可能给你喝。

    张昭华笑了,她很感谢钱嬷嬷这么剖心地对她,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张昭华就觉得踏实。

    其实她可没有这样的想法。

    太孙妃,马氏,看样子马氏应该很荣光,她也确确实实应该荣光,因为大家看来,太孙就是未来的皇帝,自己不过是亲王世子妃,将来还要在朝贺中宫的时候跪在她的脚下——然而,只有她知道,不过几年之后,马氏的尊荣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礼器和名分马上也会化为乌有,想到这里张昭华就心里面痛快了,她始终记得这个虚伪而且恶毒的女人是怎么害她的。

    见到马氏她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无缘无故的恨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招惹过马氏,但是马氏就是在那么多人里盯上了她,然后差一点害得她万劫不复。

    原来不知道马氏什么下场,还想着要亲手报答回去;现在很清楚她会是什么下场了,就要学会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我知道,嬷嬷,”张昭华笑道:“太孙妃纳徵仪中有大雁一双,我没有;有六匹好马,而我只有两匹;她有谷圭,我也没有。”

    “还有许多细节,都在提醒我和太孙妃的不同,”张昭华道:“虽然太孙和世子是嫡亲的堂兄弟,但是名分大义不同,我可丝毫不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