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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清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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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炽大婚,就有三天的假期,不用去大本堂听课了。但是他二弟高煦就没这个福利了,早起晚归地还要颠颠地去,尤其是当碰上东宫属官给他上课的时候,晚去一会儿都要被罚。

    “所以要等到晚上,”张昭华道:“才能见到高阳郡王了?”

    高炽和高煦今年来京,与周王世子有炖还有周王二王子有爋一样,都是来听封的。秦王和晋王已经册了世子,所以高炽在洪武二十七年十一月,和有炖一样,拿到了世子的金册金宝。而高煦和有爋,一个被封为高阳郡王,一个被封为汝南郡王,也都有自己的册宝。

    “是,”高炽笑道:“我倒是很想看到,他见你的样子。”

    “都十年了,”张昭华也觉得好笑:“也不能强求谁还能记得清楚。昨晚上我试探着问你,还以为你不会记得了呢!”

    “是你给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高炽放下书本走到她跟前道:“我是见过许多女娃娃,比你长得漂亮长得稀罕的不是没有,但是都没有你又聪明,又伶俐,还有志气。”

    “哎呀当年抓包你们,”张昭华伸手将桌上的砚台拂到一边,道:“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我算是什么,初生的牛犊,坐井的青蛙,不知道你们的贵重身份。知道身份了,哪里敢是那样呼来喝去的?你们怕还是没见过我这样的,觉得新奇罢了。我现在想来,当时就是太冒失了,想想若你们不是这身份,而是贼人,我早被裹挟走了!”

    “说的好像我们是山寨大王似的,”高炽笑道:“如今也确是了,这不就是把你裹挟回来做压寨夫人了么?”

    他看张昭华摆弄案上的用具,就问道:“是做什么?”

    “对,我还要问你,”张昭华道:“早上咱们去东宫那里,太孙妃案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张昭华看到马氏跟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几块小巧而玲珑的石头,中间还有像是天然形成的镂空,不知道是何用意。

    “是太湖石,”高炽道:“就是太湖里面打捞出来的,用作园林石,作盆景也很雅致。”

    “那么小一点,”张昭华比划了一下,记得那几块石头约摸也就是拳头大小:“也能做盆景?”

    “难道小物件就不能做盆景了?”高炽好笑道:“岁朝清供就是可以的嘛。”

    此时以正月初一为岁之朝,是日案头必定要有供物,称作“岁朝清供”,最开始也只是花果什么的,后来就有了清雅的供品,如松、竹、梅什么的,或者用古器物,盆景等供玩赏的东西进行清供,这个也分书斋清供和案头清供。

    “原来这就是清供啊!平常这些花卉果子的布置,是从现在就开始了吗?”张昭华惊讶道:“现在还不到冬至呢。”

    “平常也是过了冬至才布置清供的,”高炽道:“一般是交给女官操持了,谁也不是真有那份闲心操心哪种花草好看。”

    张昭华明白了,在马氏没有入主东宫之前,太孙朱允炆的一切内务,应该是嬷嬷和女官打点的,马氏一进来就着手揽过来清供的事情——看似也就是在案头摆两盆花,堆几个小石头的事情,但是其实就是在宣告主权,以她这份积极性,不多久东宫的内务大权,肯定全在她掌中了。

    马氏瞧着淳厚老实,实则心机算尽,论到察言观色,搬弄机心,真的连张昭华都要甘拜下风,她是样样都有手腕,也迫不及待地要显示自己的手段,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太孙身边的人,都是皇帝安排进去的,她跟皇帝安排的人争权,能捞到什么好处?其实就是不等这一段时间,东宫本来就是她的,她是主人,其他的女人甚至将来的太孙嫔,都是客人,女官不过是替她操持,还替她劳累,将来这些还不都是她的?为什么要计目前之害,忘久远之利呢?

    更何况马氏很有可能是怀孕了,怀孕了还不好好歇息,真是要落得一个王熙凤一样的下场。王熙凤不就是自恃强壮,更兼平生争强斗智,怀了孕了也不肯放权,才导致心力亏损,流了一个六七月大的胎儿吗。

    “要是这清供让我来弄,”张昭华回过神来,道:“就不需用那些珍奇巧物。”

    后世有一个叫汪曾祺的文人,不就写了一篇岁朝清供的文章么,里面那个穷家过年用的清供,张昭华到现在还记得清楚呢:“用大萝卜一个,削去尾,挖去肉,空壳内种蒜,铁丝为箍,以线挂在朝阳的窗下,蒜叶碧绿,萝卜皮通红,萝卜缨翻卷上来,也颇悦目。”

    高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清供,怕是要比那花卉果子强许多!”

    就这样玩闹了一下午,直到戌时一刻的时候,才迎来了高煦。

    高煦走路真的可谓是脚步生风的,从前门进到院子里,就听到袍角翻飞的声音,同时还有他不耐烦地吩咐造饭的声音:“快点,快点,老子饿得前心贴后背,有什么吃的,赶紧弄过来!”

    之后一个敏捷的人影就跃了进来,嘴里还道:“齐泰那个老背晦——”

    仿佛知道高炽要训斥他,高煦又呵了一声道:“放心,这不是已经支开了陈富了吗?”他这么说着,忽然看到了张昭华,不由得双目一凛。

    “这是——”高煦自己悟了,双手握成拳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这是我那新嫂子吧,小弟高煦有礼,适才惊了嫂嫂,是高煦的不是,还望不要见怪。”

    张昭华简直抑制不住要大笑起来了,她忽然又想起高炽早上盯着自己的脚看的那一幕了,这兄弟俩实在是太好玩了。

    “世子,”张昭华笑道:“您这兄弟一定是《水浒传》看多了,说话都是这里头的腔调,这不由得我问一句,是不是郡王平日里,也爱舞刀弄棒,也有那一腔无处发的忠肝义胆,想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啊?”

    “你怎么知道,”高煦一脸惊讶:“不对,你说这话,显见地也是看过那书的!你怎反倒来说我!”

    “又不是禁书,为何不能看?”张昭华双手叉腰:“这世上行侠仗义的人,哪个不是以书里的好汉为准则的——洪武十八年,你车驾经过怀远县的时候,领头的侍卫就被盗了钱袋子,这个偷钱袋子的贼不就是是以时迁为榜样,要劫富济贫的吗?”

    高煦的嘴巴张得老大,其实他的面貌还是很英俊的,而且身形颀长,举动敏捷,特别是顾盼间,自有一种轩昂的气势。但是此时的模样却很蠢,好像张昭华刚才说了不得了的话一样,竟唬得他改了样子,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孔,鼻孔也跟着被撑圆了似的,实在是滑稽。

    “你,你是,”高煦嘴里蹦出几个字来:“你怎么……”

    “这就是当年停在永城张家村时候,那个抓包咱们吃俎肉的女孩,”高炽笑道:“人生际遇真是兜转,谁也不会想到她和咱们再遇,会是这样一个情形吧——”

    “厉害厉害,”高煦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这么厉害的女人,大兄生受了。我至今还偶然梦到她站在垄上训斥人的样子,比爹爹妈妈还要厉害,吓得我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