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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庙曾按神庙遗旨分封其弟瑞王常浩于汉中、桂王常瀛于衡州、惠王常润于荆州,但因王府未建,目前借滞留京师未就藩。
按制,不仅要给几位王叔修建王府,该地田赋留存也将大多供为藩王俸禄,这会让本就不丰盈的太仓雪上加霜;若不让其就藩,圈养在京,既不符祖制,也有谋图大位的隐患。
朱由校在文华后殿小憩间隙,为此事头疼不已,想找人唠叨、排解一番,却发现自己竟没可交心的朋友,这或许就是为君王的悲哀吧。
“万岁爷,东厂已经缉获李进忠。”司礼监王安摒离吴进忠、刘克敬等人,小声禀告道。
朱由校正盯着茶杯发呆,听闻趁机将茶杯递给王承恩,他都快将此事忘记,问道,“活的?”
“活的,在外东厂。”
朱由校知道圣母甍逝罪魁祸首虽是西李,但动手伤人的确是李进忠等人,他扶着御座把手的右手轻轻紧握,冷冷道,“抄家济边,乱棍杖毙。”
王安以为朱由校不了解规矩,便提醒道,“爷,按制由刑部拟罪的。”
朱由校听王安一说也想起《韩非子》的法治可不是一句空话。若这次为报仇,越过刑部私自处决,那就是一个不好的开端,便问道,“偷盗府库,罪证确凿吗?”
“爷,是传代库藏,人证、物证聚在,滴水不漏。”
朱由校想了片刻传代库藏的意义,心忖道别说李进忠等人确实有罪,就是其清白如水,东厂也能搜罗出一系列罪状,会心一笑,“那就并刘逊、田诏等十三人,一起交刑部拟罪吧。”
王安揣摩上意向来精准,但自悉心栽培的王国臣突然被发到南京,就心神不宁。此刻见天子纳谏如流,也再要人搀扶,去派人传旨了。
朱由校看着王安佝偻的背影,不由想起数日在养心殿西暖阁前见过的已年过半百的袁可立来。
……
“陛下,这是微臣经过暗中拜访户部、工部同僚,结合六科历代档案和自身所知,写成的税制改革条陈,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过王承恩转呈的奏疏,看厚厚一沓,对王承恩说道,“给袁司丞赐坐。”然后才逐字逐句细读起来。
奏疏上首先罗列了户部太仓银的来源,名目繁多。每年380万两中有米麦、布丝、马草、蜡、硫磺等实物折银占五成五;盐课占三成;崇文门宣课税银、钞关、渔课等银占一成五。
课可以理解为税,宣课即商税,京师在崇文门和张家湾设宣课司,府州税课司,县设税课局,征收商贾、侩屠、门肆门摊、杂市捐税及买卖田宅税契;钞关设在运河沿线,按船大小收税;渔课即为针对渔民征税。
因为海禁,运河便成为南北货物流通的主要航道,钞关本为推行大明宝钞而设,可以看成高速收费站后沿用,现在大明尚存七个,分别是河西务﹑临清﹑九江﹑淮安﹑扬州﹑浒墅(苏州城北)、北新(杭州)。
朱由校见商税中名目繁多,但收上来的银子却少得可怜,朝臣和百姓还嚷嚷着要减免,便知道问题一定出在征收官员身上。只要有权力就无法杜绝贪腐,得另寻途径。
朱由校见袁可立要再丈量田亩,便觉不可行,万历的一条鞭法就因触犯士绅阶层利益而不得不终止,难道还要让历史重演吗,便说道,“田赋等项暂且不动,爱卿对商税的看法呢?”
袁可立起身回道,“陛下要加商税?辽饷自万历46年闰四月至上月一年半的时间共发1051余万两,即便商税增加10倍才500余万,亦不能支,何况根本不可行。微臣还是认为应当将田赋全部折银,再行一条鞭法。”
朱由校不是没有考虑过,可银子多在富庶手里,“全部折银必将导致银价上升,行不通的,而且只有一个张居正……如果按现在的征税方式肯定不行,朕有新的征税方法。”
接着朱由校便讲解何为所得税、增值税、营业税、消费税,之后说道,“这其中的所得税针对商户利润征税而非商品本价格,商户盈余越多便多缴税,这样既能保证其有利可图,也能保证太仓充盈。当然,口说无凭,朕想让你下去先试点所得税,爱卿愿否?”
“陛下想将试点设在哪里?”袁可立岂能不知张居正下场,细想之后,觉得似乎可行,便问道。
要鼓励工商有一系列政策配合,如户籍管理、人口流动、城市建设等等。朱由校知道要按部就班,便反问道,“天下哪里工商最活跃便设在哪里。”
“南直还是浙江?”袁可立见朱由校笑而不语,劝到,“陛下,苏杭虽然手工兴盛,将不成熟的所得税法冒然施行,恐怕适得其反啊,何况有违祖制。”
朱由校对祖制不以为然,想到皇祖在全天下的反对声讨中推行矿税那么多年,自己没理由不能效仿,“祖上可没有辽东之患,不能总拿祖制做藉由,抱残守缺啊。不过,朕看中的并非苏杭,而是想以松江府做试点,那里滨海,相比苏杭工商尚不成熟,更大有可为。”
松江府便是上海,它地处长江三角洲,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当下,位置十分重要。
朱由校知道朝臣六成以上皆来自江南,此举也必将招其反对,但自信还可抵挡一阵,对袁可立鼓励道,“只要爱卿能选可靠干吏,在天启二年正旦节前将税银解运京师就行,多寡不论。”
“税率如何厘定呢?”
“瓷器和纺织三成,其余行业两成。”
“陛下,是不是太高了?”
朱由校在没有收到足额的商税时不敢搬出公司制,以免树敌太多,便说道,“除了所得税,其余税收全免,先试行吧,看看是否真的行不通,再议。”
“臣,遵旨。”
见袁可立硬着头皮的回应,朱由校觉得好笑,趁机说道,“朕还想在松江增设市舶提举司,就由爱卿一并承办吧。”
市舶司全称为市舶提举司,本由内臣充任,其下设提举、副提举、吏目等官员。市舶司集外贸、海关职能于一身,主管朝贡贸易,负责对朝贡船舶征税、采购内廷需要舶来品、管理朝贡物品等。
在明朝曾先后在太仓黄渡、浙江宁波、福建泉州、广东广州设立过四个市舶司,随着罢矿税,税监召回,如今只剩下了广州一所。
明朝海禁为国策,在隆庆年间也并非解除海禁,只是在福建开了一个关口,严格限制出海船只,后因。当下海禁更加废弛,形同虚设,沿海居民私自出海比比皆是。为保障货物及行船安全,甚至以火炮武装海船,这对大明是极大的威胁。
开海禁无法避免,朱由校为避免美洲银矿大量涌入,也不敢完全解禁,便效仿隆庆帝先开一个口子,将市舶税纳入太仓,也可以看看沿海走私到底疯狂至何种地步。
至于内帑和太仓的银两分配问题,倒不足虑,只要军队和官员任免权在自己手里,朱由校就不担心内帑缺银,更何况他还有后世很多赚钱的法门尚未施展呢。
……
※
是日,京杭运河上,两艘三丈长的官船相距三个船身,御风而行。
前船船尾上插着白底红字红边的‘清道’‘金鼓’旗各一面,船头仓门立一丈二高的黑色长枪上是豹尾旗两面,这是军中常见旌旗,此为钦差袁可立仪仗。
船前仓,头戴黑色东坡巾,一袭深青行衣的袁可立对站在船头看运河沿岸风光的王国臣喊道,“王公公,外边风凉,还是进船仓喝两盅暖暖身子吧。”
头戴三山帽,身穿御赐蟒袍的王国臣觑了一眼后船上依稀可见的锦衣卫后,才依言低头进入仓内,看着正就着小菜,细品御赐竹叶青的袁可立说道,“咱家都被发配到留都了,那来喝酒的雅兴啊,还是袁大人自斟自饮吧。”
欲进后仓的王国臣被拉住,回头见已起身的袁可立笑着说道,“都给公公说了多少次了,这并非发配,南京守备太监可是留都护卫,为天子三千里外亲臣,是重用呢。”
守备太监辖南京内府二十四衙门、孝陵神宫监官,为司礼监外差。对别人来说意味着升迁,可对王国臣来说却是贬黜,毕竟客印月还在京师呢,此生怕是再难相聚了。
王国臣本想回去继续睡大觉,闻言停步坐下,将桌上倒好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放下白瓷杯才对长自己近二十岁的袁可立说道,“袁大人就别诓咱家了,历来南京都是内臣养老之所,咱还不到四十,侍奉也从未怠慢过,不知谁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根。”
袁可立不置可否,将杯子满上,“公公此言差矣,若公公全力将南京打理好,今上以幼龄克成大统,难道就不会仿嘉靖帝南巡么?”
王国臣的义父王安也提点过,可他总觉希望渺茫,眉毛皱成一团,“哎,这得待何年何月啊。”
“短则三五年。”袁可立只说一半,排解道,“老夫年过半百都不惧,公公正当壮年,何必多愁善感。”
王国臣这几天和袁可立相处得宜,笑着调侃道,“袁大人以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兼松江知府筹建市舶提举司,可是老骥伏枥,啧啧,咱家钦佩之至,来喝酒。”
袁可立听出他的话外音,摇头苦笑,天子执意让外臣提举市舶司,他也莫可奈何。
看着王国臣提着的酒壶,想起夫人的禁酒令,暗自自嘲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今天虽已过量,但还是将杯送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