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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雪又做了同样的梦，也是第若干次见证梦境的破碎。
像炸裂的晶石，有晦暗的光芒从上面水一般流过，最后如同滴水没入深潭，泛入无边的黑暗。
“北京时间1月10日，Dash战队在首尔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首发队员四人二死二重伤。”
“这支被誉为传奇的战队，最终无缘绝地求生S3亚洲杯冬季总决赛，失去了三连冠的机会，着实令人遗憾万分。”
“事发突然，让我们跟随记录视频，来回顾一下那些年Dash战队的赫赫功勋……”
昏昏沉沉中，崔雪一边的耳机被人强硬地拽了出去，音量减少一半。他睁开困倦的双眼，见黑暗中的床头站着个人。对方弯下腰，一手撑在他的枕边，把他的床垫都按得陷下去一块，压着声音斥道：“说了无数次，睡觉的时候别带耳机。你整天在听什么？”
“嗯，”崔雪撑着上身勉强坐起，一只猫从他身侧探出头，又被挡回去，廊灯里的光芒不偏不倚照在那人的背后，映出一个人影，“奕哥，我才刚睡，你又……”
张嘉弈扔了套衣物在他床边，收手回去，用腰带上的喷雾给自己的掌心喷了一圈，崔雪都能闻见淡淡的酒精味：“穿衣服出来。你从昨晚躺到现在只吃了一顿，小心又进医院。”
崔雪捂着嘴穿衣服，呵欠连天。脚从被单伸出去，踩在地上的塑胶人字拖，又把脸歪在了一侧。张嘉弈看不过眼，把他一手拽起。对方往前晃了两步，在地上站稳。
“醒了没？”张嘉弈问，“赶紧下楼吃饭。那场意外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战队都解散了，还想它做什么？”
“抱歉。”崔雪看着他转身走远，接住另一只从床尾窜来的猫，小声说。
“为什么要道歉？”那人站定在远处，回头道，“倒是有另一个事。刚才，小婉按铃叫你下去，说是网吧来了个高手，破了门口你贴的那个规定。”
崔雪顿了两秒，微弱地提高了音调：“‘2200分段以上，无挂单排20杀拿奖金’？”
张嘉弈摊手：“别急着高兴，先看清楚。”
那人却罕见地增了脚速，从陈旧的水泥地板往外冲。在门边磕了一下，晃悠悠地站定再下楼，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
张嘉弈叹了一声，皱着眉，用指尖将房门勾过来关紧，又避嫌似的在帆布围裙上擦拭。
曾经的PUBG亚服首席狙击手，如今竟沦落至此……他都找不到词汇来表达心中的感慨。
……
店龄九年的红尘网吧坐落在石牌村口。平日里门可罗雀，连胶皮招牌都破了个洞。今夜却人头攒动，火热异常。
网吧正中间，十多个人簇拥着一个面带稚气的少年，叫喊声几乎能掀翻天花板。那狂热的神情，就跟旧时赌场里那群红了眼的赌徒一模一样。
“流弊！大神17杀了！我他妈白玩2000个小时！”
“这喷子甩得666！就剩4个人，这盘吃鸡稳了，是大盘鸡！”
少年沉浸在头戴式耳机中的声效中，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电光石火之间，他指上纷飞，将双飞燕键盘敲成节拍强烈的鼓点。
FPS（第一人称）模式里，角色将左肩的S686举到眼前，机瞄拉距，反手一个榴弹，藏到身旁的大树后。待爆炸声响，黑烟乍起，少年从树后窜出，同时抬枪，瞄准烟雾中的一处黑影。
屏幕一暗，胜利界面显出：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排名第1 杀21玩家奖励金币1947】
欢呼声中，少年面露浅笑，摘下耳机，轻声向观众道谢。
网管蒋小婉从柜台拿来一支冰饮，放在他面前，笑盈盈道：“帅哥请稍等，老板等会就下楼。”
“好。”捧过开好的冰饮，少年无声地含住吸管，视线没往蒋小婉身上停留，一只手探下去，悄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一个膀大腰圆的问。
少年目光一转，没了游戏中那股主宰战场般的锐利，笑道：“我陕西的，叫秦朗，年底18岁。”
“这么小就打这么好了，有前途啊，”有好事者八卦道，“你是全家都搬来广州住？”
秦朗笑脸一僵：“他们在老家，我是来……打工的。”
“离乡背井不容易啊，”一个长得尖嘴猴腮，头上沾了水泥灰的人掐着手指，“这家的老板也和你差不多，当时才20岁就接手了网吧。”
“那不一样，”另一个人说，“这是人家亲爹的店，崔老板那叫子承父业。”
“下来了，”那头指着楼梯说，“就那个，瘦得像根柴的。”
秦朗顺着他手指看过去。
一个人从扶手上下来，穿着件发皱的纯黑色棉T恤，戴顶鸭舌帽，脚上配条灰色宽松大裤衩。
短裤下两条细腿看不出什么肉感，仿佛磕一下就会断。
他单手揣在裤兜里，走过来凑到秦朗的屏幕前看：“……嗯，不错。”
一个常客嘴上叼烟，认出了来人：“哎哟，雪哥！你这大佛还真下楼了。”
“老吕，别来无恙，”那人应了一声，和秦朗说，“别退，来双排一局，我们比比人头数。”
“为什么，”秦朗面上不动，“门口没提过这个要求。”
对方动了动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只是附带，无所谓输赢。”
秦朗把冷饮放回桌面，不经意看到对方那张脸。
和随性的穿着不同，除去眼下那对黑眼圈之外，五官都比较秀气。眼角略有些下垂，下撇的眼尾划出一道深邃的线。
“崔老板，你这是免费让人带啊，”后面一个人笑，“上次跟我玩，全程就躺着舔包，连人头都不抢一下！”
那人倒没有否认，继续问：“你是玩突击手的？”
秦朗“嗯”了一声。
“什么分段？”
“……2600.”
旁观的人爆发出惊呼。毕竟2600分在亚服相当靠前，至少类同于英雄联盟的一区大师再往上。
年轻的网吧老板没有特别的动静，只是说：“还行。”
有人去拍他的肩膀，让他记得和“大神”加个好友，方便以后一起玩。对方微微颔首，也不吭声。
在那人把键盘竖过来的时候，大厅里化作欢声笑语的海洋。“装逼了”、“瞎搅合”之类的词语此起彼伏。
秦朗没有嘲笑别人的习惯，却也有些不解。毕竟键盘竖放，基本是射击游戏的职业选手才会有的癖好。但对方键盘上的手势充满力量，如同一个士兵紧握坦克的操纵杆。
一点不像是个现行的装逼犯。
新一局游戏开始，飞机上，对方回头说：“你指挥。”
秦朗也不推辞，标了全地图资源最肥，人也最多的地点之一——机场。那人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迅速跳伞，两人直奔1号楼，左右分头行动。
出乎秦朗的意料，那人进楼之后，只是在楼里闲逛，毫无紧张感，又不顾外边的枪林弹雨，手指慢得像乌龟四肢，看见一个平底锅，才如获至宝地捡了起来。
“小秦，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秦朗没介意这相当自来熟的称呼，道：“你随意。”
“好，”对方半仰着头，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站定，缓慢巡视里边的配件，“小秦，你那有狙么？没有就帮我找一把，最好是98K。”
“我不想搜了，累人。”
“……啊？”秦朗以为自己出了幻听。
他从北美服玩回亚服，当了两次的年度路人王，竟是不知这游戏里还有人把搜东西当成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