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中文网 > 美人剔骨 > 第十五章 柘枝

第十五章 柘枝

八零中文网 www.80zw.cc,最快更新美人剔骨 !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

    一支支红烛暧昧的亮起,琵琶弦柔柔的拨了几下。

    窈娘和绿娘款步走到台前,玉臂轻舒,相对而舞。

    她们一个腰肢轻盈柔软,如风摆杨柳;一个眼波盈盈而动,如秋水频送。举手投足间婀娜俏丽,舞袖时而低垂,时而扬起,腰带上缀着的金铃随着二人的舞步清脆作响,撩拨着观者的视听。

    因着眼盲的缘故,绿娘的双目上仍蒙着布条,只不过换成了绯色镶金丝滚边的,正符合当下绮丽奢靡的气氛。

    “今晚我们会在平康坊表演一支新编的柘枝舞。许娘子若是有空,不妨前来一观。”

    这是绿娘之前说的。

    许含章很快就知道这支舞的新意在何处了。

    只见绿娘的身形如深雪压梅般渐渐向后仰去,右边的宽袖中蓦地飞出一条长长的红纱,如流水般逶迤而下。

    窈娘展眉一笑,五指如拈花般轻巧的张开,将红纱的另一头接住,绑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柔婉缠绵的乐声再度响起。

    舞步却和先前不同了。

    二人将未曾系纱的那幅宽袖恣意的一挥一旋,如漫天绚烂的云霞铺洒开来,趁着兴头御风而行,飘摇曳曳;系了纱的那头却如困在了十丈红尘中,一抬手一沉腕都是海棠春睡的慵懒,将开未开,似梦非醒,将人的心不经意便迷了过去。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

    最妙的是,不管手上的动作和足下的舞步如何变幻,那随意系着,并未打上死结的红纱始终没从二人的腕间滑落下去。

    众人早就看得呆住,无不屏气凝神,生怕发出多余的杂声,平白破坏了这支舞的韵致。

    一曲舞罢,气氛才再次热络了过来。

    有提笔写诗赞颂,反复吟哦咂叹的;有高声喝彩,招来鸨母询问二女身价的。

    但有一个人除外。

    凌准倚在廊柱旁,神情恹恹,眼皮颤颤,竟是开始犯困了。

    柘枝舞的动作虽然比胡旋舞轻软柔婉,但二女的袖子甩来甩去,相对的位置也换来换去,看久了还是免不了头晕眼花。

    “你倦了?”

    许含章开口问道。

    “嗯。”

    凌准懒懒的扫了她一眼。

    “那我们走吧。”

    算起来他已经是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也难怪会熬不住。

    许含章一面说话,一面绕进了窈娘的房间,找到纸笔飞快的描了幅二女跳舞的图,落款是许家二娘敬上。

    “这样做,她们就知道你来过了。”

    凌准恍然大悟。

    “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许含章将墨迹稍稍吹干了些,“过了今晚,她们的双人柘枝舞定能扬名于整个长安,日后少不了慕名而来的人上门叨扰。若是有幸被教坊相中,也算勉强脱离苦海了。”

    教坊是为皇家培养乐舞歌伎的地方。每年的三月初,都会从坊间选拔一批色艺双全的小娘子。若是芳名远播且技艺不凡,即便是过了选拔期,也能被人推荐进去。

    虽然还是摆脱不了为伎的命运,但待遇和地位都比在平康坊好得多。

    “你没有想过,帮她们赎身吗?”

    凌准有些疑惑。

    上次她对一面之缘的米娅儿都动了赎身的念头,足以见她是个心善的。

    怎么这回却对情分更深的二女改了态度?

    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你猜得没错。她们情况特殊,我也只能如此。”

    许含章边走边道。

    “怎么个特殊法?”

    凌准下意识的问。

    “你最好不好问,也不要听。”

    许含章凉凉的瞥他一眼,“下午我不过是说了个断袖分桃,你就气成那样。这会儿我若再来个磨镜之好,你岂不是七窍都要生烟了。”

    断袖分桃,磨镜之好。

    凌准默念了这八个字,第一反应竟然是很押韵。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黑了脸。

    “她们是风尘中人,即使是当众亲昵,也算不得惊世骇俗。但从了良,就得像正常人一样嫁人生子,若还像以前那般腻在一起,只会招来四邻的非议嘲笑。”

    许含章笑了笑。

    这都不算最要紧的。

    “怕就怕那满脑子龌龊念头的男人自以为女子间的狎昵都是闹着玩的,只要被他上过一次就会知道男人的好,转而拜倒在他的裆下。”

    窈娘当时是这样给许含章说的。

    “更要命的还有那种自视甚高的,觉得仅凭他那张松垮老树皮的脸就能把我们一起驯服,任他为所欲为。“

    绿娘冷笑一声,“我当时就踹了他的下腹一脚,险些让他绝后。”

    那人自然是盛怒不已,命手下打瞎了她的眼睛。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许含章将不可描述的部分含糊带过。

    末了感慨道,“她们之间的情谊,倒比分桃的那对强得多。”

    《韩非子·说难》中记载了这一则故事——弥子瑕年少俊美,深得卫灵公宠幸。某日他与灵公游于果园,吃到了一个很甜的桃子,便把剩下的果肉都递其分食。卫灵公当时很高兴,觉得对方爱极了他,便欣然受之。可是后来弥子瑕老了,卫灵公便不再宠幸他,还抱怨他当初居然敢把啃了几口的剩桃子丢给自己吃,实乃大不敬的行为。

    虽然她明白这故事不过是韩非子借了弥子瑕和卫灵公的名字来戏说,中心思想还是为了突出龙有逆鳞,不可轻易触之。

    但她就是愿意往最表面的意思上想。

    只因比起冰冷无情的君主逆鳞来,还是始乱终弃,色衰爱弛来得生动有趣些。

    “你为什么总和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打交道?”

    凌准扶额望天。

    无论是古怪阴森的邪祟,还是世俗不容的禁断,她好像都沾染了个遍。

    “估计只有天晓得。”

    许含章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搭在眉骨上做凉棚状,“对了,明天我要去曲江池一趟。应国公夫人在马车上跟我说她的庶妹心悦于她,想让我帮着参谋下。”

    “咳咳……”

    凌准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被她惊住而呛到了。

    “十一,你真是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许含章很是淡然的点评了一句。

    “你很喜欢看人跳舞吗?”

    和她逞口舌之快,自己只能是吃亏的份儿。

    于是凌准果断换了个话题。

    上次她看米娅儿跳舞,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扯了些‘言之不足,歌之咏之’的歪理。

    这次亦是如此,她看得极为专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就算你不爱赏舞,那多看看美人儿也行啊。”

    许含章无语的叹息,“亏我还以为你有一颗外冷内热的心,只要进了平康坊,就会熊熊燃烧一把。”

    瞧他出门前那副猴急的劲儿,几乎让她怀疑他是想去偷窥花魁娘子们泡澡。

    结果,他从头到尾都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模样,而后更是打起了瞌睡。

    难道他想欣赏的,并不是穿着衣服跳的舞蹈?

    而是?

    “你在想什么呢?”

    见她神色越发诡秘,凌准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没什么。”

    许含章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秀眉一挑,“我知道明天该怎么跟应国公夫人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