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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岩当然很乐意对她负责。
他混迹长安多年,附庸风雅的行径学了不少,春日踏马赏花,夏至泛舟攀荷,秋末枫叶题诗,冬来雪水煎茶,过得风流自在,快活无比,顺带结交了很多志趣相投的人,隔几天就和他们去平康坊一趟。
和那里风情各异的名妓们一比,家里的糟糠余氏就像是地上的草鸡,又土气又聒噪。
但他那会儿还没有休妻的念头。
因为名妓终究是件下等玩意儿,登不了大雅之堂。
他虽痴迷美色,却没有被缠人的柔情蜜语蛊惑,干出一掷千金,赎身纳娶的蠢事来。
只有张娘子这样的出身,才能让他毫不犹豫的做出这种决定。
要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大智慧,绝非是池中之物,只要有了张司业这样得力的岳家提携一把,那赐宴殿前,簪花游街,便是迟早的事儿。
一想到那样的好日子,宋岩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急急的写了封家书回去。
两个月后,他收到了阿娘的回信。
“阿娘安排得真周到!”
看完信后,宋岩登时欣喜若狂。
原先担心在老家提出休妻,会被余氏的娘家人揪着不依不饶的大闹,所以他打算把人弄到都城来,看这蠢妇到时候能找谁撑腰。
但阿娘在信上说,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她当初在结亲时,给余家的长子塞了一大笔钱,和他签订的是买卖婢仆的文书。
余家的其他人都不识字,只要唯一能认字的长子说那是聘娶童养媳的婚书,就毫无破绽了。
反正这人也不可能自打脸,大大咧咧的说他为了钱,就干出把妹子坑成贱籍的缺德事。
他只会守口如瓶,心照不宣。
“要发卖一个婢女,那可比休妻容易得多。”
宋岩烧掉信笺,舒了一口气,将此事全权交与阿娘处理,自己则带着管事家仆,悉心准备结亲的一应事宜,直到今晚才稍稍闲了下来,记起已旷了好些日子,忙找来两个通房丫头,胡天胡地的发泄了一番。
待她们娇声告退后,宋岩隐隐感到有些乏味。
这些丫头虽对自己百依百顺,什么花样都能配合着玩一下,却未免太过容易上手,比不得张娘子带给他的征服感。
“夫君,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宋岩正回忆着和张娘子干柴烈火的那一晚,帐外就传来了一道无比熟悉的女声,险些将他吓得不举。
说话的,是余氏。
“你怎么进来的?”
宋岩怒不可遏的坐起,一把掀开帐子。
这个蠢妇,本事倒是不小!竟能摆脱阿娘的监视,只身逃到长安,并找到他的住处,偷偷摸摸的混了进来。
“我也不知道……”
余氏被他吼得往墙角缩了缩,怯懦的答道。
“什么,你说你也不知道?”
宋岩闻言冷笑起来,“余二丫,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了。”
“我没有……”
余氏委委屈屈的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她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好像前一刻还满心欢喜的奔赴长安,和夫君团聚;后一刻就在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床上赤条条的醒来,身上还压了个眼神淫邪的老头儿。
她惊骇不已,待再回过神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阿娘的脸。
阿娘在哭什么?
还有兄长和嫂嫂,怎么也跟着出现了?
爹为什么在打她?
公公婆婆究竟去哪儿了,为何不快点来护着她?
她越想越觉得困惑。
而后周遭的一切如被浆糊泡过,渐渐模糊不清。
等视线再度明晰后,她惊愕的发现自己竟来到了长安城,身体则不听她的使唤,就像是一只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穿过重重小院和围墙,停在了一个小姐的闺房外。
“五娘子,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这样孩子才能长得壮实些。【零↑九△小↓說△網】”
穿金戴银的仆妇搅着玉碗里的燕窝,苦口婆心的劝道。
“冯大娘,我得少吃点,生出来的才不会像足月儿。”
张娘子蹙眉,将燕窝推开。
“像又怎么了?宋岩那傻穷酸就算看出了端倪,也只会识趣的装作不知,断不敢闹出来。”
冯大娘轻蔑的撇嘴,“以后娘子再给他生一个亲儿子,不就能补偿他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明面上还是尽量做得好看些,毕竟狗急了还能跳墙呢。”
张娘子妩媚的笑着,说出的话却无比刻薄。
“爷,您不久之后就要成亲了,现在正是该养精蓄锐的时候……”
不多时,小姐的闺房迅速消失,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尽管从未踏足过此地,她却下意识的感觉到,这就是宋岩的住处。
她来到了他的卧房外,亲耳听见一个女子说他马上就要成亲了。
不,他怎能和别人成亲?
她又慌又气,却不敢直接质问他,只得犹豫了半晌,等婢女们都退下了才悄悄溜进去,旁敲侧击的打探了一句。
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你既然不愿意老实交代,那我也不勉强。”
宋岩不想和她多费口舌,索性撕破脸,无情的说道:“我马上就要娶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娘子过门了,你若是知趣,就早点滚蛋,别留在这儿碍事。”
“夫君,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余氏一惊。
“你过门多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按七出之条里的无子,我立马就能赶你出去,让你滚回乡旮旯里挑大粪。”
宋岩嗤笑着看她。
她一向是个软绵无能的性子,想必经此一吓,就会乖乖的应了他。
然后他顺势拨给她几两银子,就能把她打发走了。
“我身体健康得很,能够生养。只是我们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所以没有怀上……只要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给你生个孩子……”
余氏却红着脸,说出了令他大倒胃口的话。
青春少女俏脸绯红的样子很美,可农妇模样的她一脸红,就像是块烧红了的黑炭。
“余二丫,你以为我还有和你同房的兴趣?你好好照照镜子吧,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连灶房里烧火的大娘都比你显年轻!”
宋岩只觉一阵恶心,忙不迭的推拒掉。
“夫君,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余氏愣了愣,随后抽泣着,诉说起自己多年的苦楚和艰辛来,“九岁那年我就嫁到了宋家,这些年我孝敬公婆,操持家业,田地里的活儿也是我一个人干……”
“你本就是我阿娘买回来的粗使丫鬟,做这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宋岩不耐烦的扭过头,把当年的交易抖了出来。
“什么?”
余氏一下就懵了,旋即是愤怒。
想到多年来在宋家的辛苦操持都变得一文不值,再想到被兄长出卖却不自知的凄惨处境,然后想到宋岩将和新人双宿双飞的情形,她不禁恶向胆边生,“我虽没读过书,可也晓得长安城里有个登闻鼓,只要举起鼓槌击下去,我的冤屈就可以上达天听!你要真这样对我,我就和你拼了!就算告不倒你,也要让你声名狼藉,看还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你这种骗婚的负心汉!”
“你,你……”
宋岩气得直发抖,随手捞起一个茶杯,就往她头上砸去。
‘哗啦’一声,杯子碎成数片,惊动了守夜的丫鬟。
“爷,您没事吧?”
丫鬟从外面跑进来,柔声问道。
“我没事……”
宋岩的脸色变得惨白。
就这一转眼的工夫,余氏就不见了。
难道自己方才是在发梦,但哪有这么真实的梦境?
宋岩掐着掌心,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这一冷静,就发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
比如,就算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躲过丫鬟小厮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
再比如,自己和她吵架,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但一摔破杯子,就有人听到了。
这也太诡异了点。
等等。
难道自己见到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魂?
他登时不寒而栗。
“啪!”
坊道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耳光。
“你这贱骨头,就为了个破男人,把自己的命都快断送掉了!”
老妇揪着余氏的头发,照着她的脸就是一下。
“阿娘,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余氏捂着脸,不明所以的问。
“你还有脸问我?”
老妇还想再打,却被许含章拦了下来。
“这位娘子,此事说来话长。”
许含章定定的看着余氏,“所以,我们还是回去说吧。”
她的眼眸深深,看上去平静无波,却有一道漩涡在悄悄的涌动,将余氏卷了进去。
“这是哪儿啊?”
余氏睁开眼,看到自己睡在一张软榻上,身边除了阿娘,就是一个陌生的小丫头。
“这是许娘子的家。”
老妇强忍住痛殴她的冲动,咬牙答道。
“许娘子?”
余氏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就是把你叫回来的那个人!”
老妇解释道。
“娘子,快醒醒!她们都回来了……”
见余氏和老妇都醒了,宝珠松了一口气,随即转头看向许含章,却发现她仍昏睡不醒,一动也不动,不由慌了神,伸手摇晃着她的肩,大声喊道。
“升平坊?”
许含章原本是要随母女俩一起归去的,却在发现坊道两边的格局有些似曾相识后,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凌准家所在的坊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