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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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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簌簌落下,一片又一片,晶莹纯白,像是被雨水浸过的梨花瓣,又像是白鹤的翅膀上掉下的羽毛,飘飘摇摇,零零落落,逐渐覆盖了每一层台阶。

    许含章沉默着抿紧了唇,微微蹙起眉头。

    理智告诉她应该拉紧兜帽,哑着嗓子冷冷的丢下一句‘你认错人了’,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可情感却在提醒她,此时此刻,她的心,很是欢喜。

    她,其实也盼着和他见面的。

    望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眸,她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

    连累也好,耽误也罢。

    那都是以后的事。

    现在,不需要去思考那些。

    只要注视着前方,一直一直往有光的地方走,就好了。

    “多谢。”

    于是她拾级而下,在离他两步远的距离停下,伸手欲接过那把油伞。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凌准却没有递还给她,而是往她面前迈了一步,将伞在她的头顶撑开,伞面以最大幅度向她的肩颈处倾斜,遮住了越来越密的雪花。

    这是个极为体贴的举动,许含章的脸色却不自然的一僵。

    另一个人,也曾如此温柔细心的待她。

    “阿渊。”

    伞下的人,忽然变成了崔异的脸。

    他眉眼含笑,嘴角微弯,执一把白底绘墨荷的伞,步履从容的穿过雨帘,立在了她的面前。

    “我们回家。”

    他没有说我送你回家,而是说,我们,回家。

    “好。”

    她并没有想太多,只高高兴兴的拉着他的袖子,钻到了伞下。

    伞立刻往她这一面倾斜了过来。

    他的人则往旁边偏了偏,挡住了其他方位可能会飘进来的雨丝。

    “你不冷吗?”

    她很快就发现他的衣裳淋湿了大半边,连忙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以表关心。

    “我乐意。”

    他却不领情的推了回来,似笑非笑道:“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别像猴子似的乱晃。”

    “你说谁是猴子?”

    她听出他的戏谑之意,顿时没好气的哼了声,试图扳回一城:“别人都说我越长越好看,像个大姑娘了。也就你眼瘸,老不把我当人看,还给我取些不雅的绰号。”

    什么爱哭包,瘦猴子,呆头鹅之类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你怎么不提鸭子精的事?”

    他盯着她,“不要忘了,取绰号这事是你先挑起来的,我只是近墨者黑罢了。”

    接着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倒很想知道,是谁说你像大姑娘了?”

    “张婆婆,李婶婶,游大娘……”

    许含章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数道。

    “我懂了。”

    他笑得有些促狭,“毕竟你明年就要及笄了,可以说亲事了,所以这些大娘们才会如此热络。”

    “说亲?”

    许含章闻之色变。

    在她的印象里,村里的小娘子们一旦说了亲,就得闷在闺房里整日整夜的绣嫁衣,然后哭哭啼啼的嫁过去,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的活儿比牛马多,还经常被公婆横眉竖眼的挑剔,被丈夫劈头盖脸的打骂。

    这种日子,实在是太悲惨了。

    因此她完全没有生出对如意郎君的期盼和绮念,只希望能一辈子赖在爹娘身边就好。

    “谁说成亲后的日子一定就是那样的?”

    崔异失笑着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屈起两指,往她脑门上重重的一弹。

    “啊,痛痛痛!”

    她捂着额头,惊呼连连。

    “以后别说这种蠢话了。”

    他收回手,轻描淡写的道。

    “什么?”

    许含章本能的觉得,他的话大有深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但他不肯再说下去,她也就没问。

    当时的她,不懂。

    现在的她,懂了。

    原来是这样。

    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所以第二年的夏天,他没有登门,而是让他的爹娘过来了。

    当时双方的长辈把她支开,多半就是为了谈这桩破事。

    许含章猛地推开面前的油伞,踉跄着往石阶下走去,险些一脚踩空,把凌准给吓得不轻。

    “许二,你怎么了?”

    凌准顾不得男女大防,拉住了她的手腕,大声喊道。

    从他撑伞的那一刻起,她的神色就变得十分古怪,虽直直的盯着他,眼神却有些游离,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看的,究竟是谁?

    她为之失态的,又是谁?

    “没什么……”

    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让许含章迅速清醒了过来。

    她望着凌准,恹恹的一笑,敷衍道:“我只是想起婢女还在原地等我,一时有些心急而已。”

    “那,我送你过去?”

    凌准这次没有贸贸然给她撑伞,而是将伞柄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也没有资格去细问。

    他能抓紧的,只有现在。

    以及将来。

    “娘子,你总算回来了!”

    宝珠欢天喜地的扑过来,然后才迟钝的注意到她身后多了个黑袍的少年郎,长得挺不错,个子也很高,就是皮肤稍黑了点。

    “这是我的一位故交,宝珠你唤他凌十一郎即可。”

    许含章低声道。

    “哦……”

    宝珠狐疑的看了凌准一眼。

    娘子和这人的关系,好像远不止故交这么简单啊?

    但她来不及往深处琢磨,就被更要紧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

    只见许含章裹紧了披风的领子,面色苍白,隐隐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是不是受凉了?”

    宝珠一听就着了急,连忙扶着她,“那赶紧回去,我给你熬一碗姜汤,喝了发发汗就没事了。”

    “嗯。”

    许含章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我送你们。”

    凌准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窗外雪花飘飘。

    滚烫的姜汤端了上来,许含章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了个干净。

    “让凌家郎君早些回去吧,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她裹着被子,对宝珠说道。

    “好。”

    宝珠替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含章没有入睡,而是怔怔的看着帐子上的荷花纹发呆。

    崔异撑着的那把伞,也是荷花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