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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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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地道,仿佛都静止了片刻。

    许含章眉头蹙起,很是为那对早逝的夫妻感到惋惜。

    他们可能到死也不知道,所谓的爱,在某些心胸狭窄的人看来,是得不到回应,便要他们拿命来偿的恶毒。

    很多文士都认为,扎小人是浅薄到极点的骗术,没什么大用。

    但只有久居深宅的贵妇们,才知道那是再灵验不过的。

    她们用的,当然不会是那种在路边兜售的,简陋粗糙的稻草小人,而是裹了活人的头发,再刻上生辰八字,用浸过尸油的针反复的扎来扎去,总会有起效的那一天。

    凌准则沉默无言。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偏激癫狂的人。

    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没有白来这一遭了。

    就连女子也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这,这算什么啊?明明是那男的和你妹妹两情相悦在先,你插一脚被拒在后,怎么你反倒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你,还把人都给弄死了?”

    “因为他一死,就没人可以拒绝奴家了啊。”

    美人的语气是理直气壮的,隐隐带着几分快意,“虽说只是嫁给了他的牌位,但奴家终究还是入了他家的族谱,成了他的人。”

    男子的爹娘见她愿意为儿子守活寡,帮着拉扯孙子长大,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的双亲则早就对她心灰意冷了,任凭她怎么蹦跶,也不会多说一句。

    从此以后,她白天带孩子,晚上守空房,说不寂寞,那是不可能的。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疏通的法子。

    “他的爹爹和他长得很像,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美人的眼角眉梢泛起了一丝春意。

    公公很‘怜惜’这个年少守寡的新妇,一有空就来她的院子里探望,绝不让下人短了她的吃穿,处处体贴她,照顾她。

    时间久了,她便把一腔情意全数转到了他的身上。

    而他也没有辜负她,不但把私房钱给了她,还把最红火的铺子划到了她的名下,且成功镇压住余下几个儿女的异议,没让她受一点儿窝囊气。

    她的婆婆是晓得这一切的,却不敢发作,只得暗搓搓的憋在心里,最后活生生憋死了。

    再后来,她的公公病死了。

    老管事们年纪大了,也陆续归乡养老了。

    这个家,俨然成了她的天下。

    她在人前扮演着端庄稳重,辛苦抚育孩子长大的好主母,人后则辟了条地道,入口就设在她卧房的床板下,以方便年轻力壮的少年郎们趁夜潜过来,和她欢度良宵。

    “……”

    凌准闻言,下意识看了眼仍昏迷不醒的工匠们。

    “嘿嘿,我听说啊,有些大户人家的女人会在卧房的床板下弄一个地道,然后和野汉子,嘿嘿嘿……”

    其中有个人在被他击晕前便发表过这样的言论。

    原以为是那人想象力太丰富,结果……

    结果居然真相了。

    “小郎君,你不要误会。奴家并非是水性杨花之人,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报复下那个凉薄的男子。”

    美人打量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柔声解释道,“而且为了驻颜,奴家已有好些日子没近过男色了,身子干净得很,你大可以放心。”

    许是当初放浪形骸,不知节制的缘故,她刚过三十岁就长出了几根白发,眼角出现了细纹,皮肤日渐松弛,不复昔日的紧致。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她是独自支撑着这个家给累的,于是对她不由越发的尊重起来。

    她自是不甘心,私底下尝试过很多方子,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每日晨起揽镜自照时,她都会发现自己比昨日又老了一分。

    等捱到四十出头时,她已经和年过六旬的老婆子差不了多少了。

    她砸碎了家中所有的铜镜,出门也时时戴着帷帽,在边沿上加了厚厚的几层皂纱,生怕被外人看到真容。

    “这位夫人,我观你命格大凶,怨气缠身,只怕是命不久矣啊。”

    然而,就在今年的秋天,转机出现了。

    一个算命先生捻着长长的胡须,从街角走来,神色凝重的看着她。

    “求大师救命!”

    她被他说得心惊肉跳,死死的拽着他的袍子,哀声道。

    “夫人,你莫要慌。”

    大师气定神闲的拨开了她的手,“依我的推算,你多半是被诅咒了。想要破解,就得找出那个下咒之人。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过谁,和谁结过怨?”

    “奴家知道了!”

    她越听越觉得心惊,旋即转为滔天的怒火,“八成是奴家的妹妹干的,要不就是婆母搞的鬼。”

    是夜,她从地道里出去,和大师在唐氏一族的墓群外会合。

    大师谢绝了她拿工具的提议,只叽叽咕咕的念了一串生僻的词,便把她妹妹和婆母坟上的黄土都驱赶开,棺材盖也自动开启,露出了里头的白骨。

    “不是她们。”

    他一边捡起一块骨头,用力的捏了捏,十分笃定的说。

    “难道是他?”

    她望着一旁男子的坟墓,不敢置信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师如先前那般施法,将男子的棺材盖弄开,然后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她只看了一眼,就险些瘫软在地。

    多少年过去了,男子身上的遗骸已变作了白骨,但脑袋仍好端端的搁在脖子上,附着的头发和耳边的皮肉也没有半点干枯脱水的迹象,看着很是吓人。

    “你瞧瞧这个。”

    大师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打算,顺手就掀起了男子用来覆面的头发,指着其下那张面皮缺失的脸道,“诅咒,就是从此处应验的。”

    据说生前带着极大怨念的人,只要割下自己的整张面皮许愿,便能成功的咒到自己最憎恨的人。

    “不对啊……他下葬时,脸明明是完好无缺的。”

    她喃喃道。

    “谁说要活着的时候才能动手了?”

    大师不以为然,“做了鬼,也能把自个儿的面皮整块撕掉,再把魂魄一道献出去,就能事半功倍。若不出我所料,他并不想一下就要你的命,而是要慢慢的折磨你,在你最得意时将你打落云端,让你容颜尽毁,家财散去,无儿无女,老无所依。”

    “他,他怎能这样对奴家!”

    她只觉天都要塌了。

    怪不得她老得如此之快。

    怪不得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差,府里也入不敷出。

    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有特意做过防护,却未曾怀上过一男半女,只能认命的守着他的儿子,还不敢做出任何虐待的行为,生怕对方一不如意,就把老迈的自己撵出去。

    怪不得啊,怪不得。

    他真是算得精,算得妙啊。

    真狠,真毒啊!

    “夫人,我有一个法子。”

    大师在收下她的重金后,给出了用动物的骨粉烧瓷的秘方,说这样便算是给神灵献祭的一种方式了,只要坚持数日,就能破掉她身上的诅咒,同时还可以改进瓷器的外观。

    果然。

    秋天还未完全过去,她的面容就年轻了不少,看着和同龄人也无甚差别了。

    而景福斋的瓷器也炒成了天价,供不应求。

    但是,她还想要变得更年轻一些。

    不过是掺了动物的骨粉,就有这等效果。

    要是用上人的骨粉,岂不是能重拾少女时的光景?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算命先生又出现了。

    “你竟然想用活人炼瓷!这是有违天道的,迟早会被反噬!”

    他先是义正言辞的指责了她,接着在收下又一笔重金后,给她出了新的点子——在地道的墙缝里涂上致幻的菌粉做引,把活人勾进幻境里,只要逮着对方无意识的状态迅速下手,便不会被怨念缠身。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给她留下了很多神符,嘱咐她一旦开炉,就把黄符往门上贴,好将流窜的魂魄堵在外头。

    但他没想到的是,同样是为了‘以防万一’,她给他奉上一杯毒茶,把他灭了口。

    “我也不想杀他。可他知道的太多了,终归不是件好事。”

    美人的声音仍是柔柔的。

    大师死后,她在他身上搜到了一本术法秘籍,上面记载了幻术、媚术、御物之术、化尸之术,字字句句都浅显好懂,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一边学着,一边开炉。

    效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到夜里,她便是美少妇的模样。

    可到了白天,又诡异的恢复了原状,甚至有越变越老的趋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大师留下的诅咒?

    她惶恐不安,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仍是找机会就害了‘儿子’带回来的女人,再次开炉。

    这回她年轻了一大截,成功变为妙龄少女的形象。

    但轮到白天,她仍是一副憔悴衰弱的模样,不得不重新戴上帷帽遮丑。

    “我再给你出个主意吧。”

    算命先生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梦里,像是忘了她是把他害死的元凶,若无其事道:“明日申时三刻,景福斋会有个小娘子登门。记得把那个新制的瓷瓶卖给她,再想法子把她弄进地道里去。先别急着要她的命,只要困住她,等我处理就好。事成之后,我定会解除你身上的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