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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凌准慢慢的走到了墙角,弯腰提起食盒。
许是心神太过恍惚,他竟没有发现旁边的墙面上有个小小的、凹陷的坑,似是被利箭穿入,然后又被人刻意的拔出,掩去了行迹。
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盘腿在茵褥的一侧坐下。
昨夜在营房时,许二曾向他说过宝珠的反常,并担心对方会深陷在对魏主簿的倾慕中无法自拔,进而误入歧途,耽误了终身。
可他没有把这些话当做一回事,还心猿意马的想到了许二的终身大事上,一时失了分寸,不停的追问她、逼迫她,甚至还蹩脚的耍了个心机,明面上要她在益州也和他假扮为某种亲密的关系,好替他挡掉张参军的说媒,实际上却是想借机和她走得更近,以便能早日坐实这层关系,把假的变成真的。
“我真蠢。”
凌准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当时肯上点儿心,多几分警觉,而不是一味在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上花工夫,那么事情也不会恶化到这步田地。
他的眼中渐渐浮起一丝阴霾。
宝珠这丫头,一定是在背后使了坏心眼的。
并非是凌准对做婢仆的人有偏见,而是观对方仅仅是听了魏叔伯丧心病狂的事迹,就能倾心相待,既思且慕,想来就不是什么脑子清楚的,估计魏叔伯伸手一招,略一示好,宝珠便会欢天喜地的跟了去,顺带毫无心理压力的把许二出卖掉。
而魏叔伯根本不需要确定宝珠是否对其有意,就算原先没有半点儿的意思,只消他稍一作态,就能把宝珠这种头脑简单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就如他当年骗表妹定下婚约,然后从舅父那里谋求资产的行径一样,下作而奸猾,令人不齿。
现在想来,魏叔伯把宝珠弄过去,应该是为了防着他,特意留了招后手。
若他生了疑,半路折回也无妨,只消在主簿府上看到了宝珠,又听得对方说许二累了,正在某间卧房里休息,他便不会多想,顺理成章就相信了。
但是,他偏生这么蠢,对魏叔伯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压根就用不着让对方动用后手,就风尘仆仆的出了城,待到天都黑透了,才迟钝的察觉到不对劲。
虽然他没有蠢到跑回去找魏叔伯对质的地步,很快就从小厮口中问出了实话,但又能如何呢?
许二已经不见了。
想到此处,凌准的心便痛得揪作了一团。
她是个决绝的性子,上次为了摆脱崔异,竟不惜中箭诈死。
而这次……
若这次她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的下半辈子都会在懊悔和煎熬中度过了,一直到死的那天,才能解脱。
等等。
宝珠是早早的去了安全的地方,但那个看门的老伯上哪儿去了,会不会留在这里,然后便遭了池鱼之殃?
若是老人家也出了事,许二一定会很难过吧?
凌准心头一惊,连忙走出了正厅,挨个挨个的推开了每间屋子的门,迅速扫了一眼。
柴房里,没有人。
灶房里,也没有人。
卧房里,更是空空如也。
其中有一间卧房位于东北角,布置得极为古朴大方,显然是那个老伯所居住的,但屋里的衣裳被褥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双旧棉鞋没有带走。
看来,那个老伯也早就离开了。
宝珠走了,老伯走了。
前一个,是被魏叔伯诱走的。
而后一个,应该是许二感觉到了危险,提前把其支开。
日落天昏,风雪沉沉。
宅子里,只剩下许二一个人。
她孤单单的出门,从外面拎了个食盒回来,然后孤单单的跪坐在茵褥上,开始吃饭。
再然后,祸从天降。
最后,下落不明。
见证了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食盒。
那样的画面,让凌准感到无比的酸楚和难受。
下一瞬,他伸出手来,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食盒的最上层,赫然摆着两只碗,两副筷子,其中一碗盛着满满的白米饭,并没有动过的迹象。
碗筷的隔层下则放了五个盘子,里头的菜都只吃了一小半,剩下了很多很多。
既然宅子里的人都走了,她为何要备下两副碗筷,和明显不是一人份的菜肴呢?
她是在等谁?
“你早些回去歇息,我明日来看你。”
凌准忽地想起昨夜在临别时,自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她是在等他。
可惜他太愚笨了,被魏叔伯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心想着要尽快把宋岩抓回府衙,竟是把如此重要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如果……
如果他能赶在天黑前回来,那至少能有个人陪她吃饭,陪她一起面对即将发生的灾祸。
可惜没有如果,只有错过,和过错。
凌准看着盘子里结了块的油花和变了色的菜丝,沉默半晌,突然拿起筷子,端起了碗。
起初,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手腕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才夹起了一块肉片,送入口中。
很难吃,很油腻。
但他的情绪却诡异的稳定了下来,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
不消多时,残羹冷饭便被他一扫而空。
他将碗盘重新收进食盒,然后郑重其事的将食盒的盖子合上,把它放回了墙角。
之前,它见证了许二的离去,那么之后,它也要见证她的归来。
至于魏叔伯欠许二的,他定会帮她讨回来,就算她要他杀了魏叔伯泄愤,他也不会犹豫。即便这样做会把二叔留给他的人脉开罪了个干净,前途尽毁,更可能招来牢狱之灾,他也顾不得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孤苦无依,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所以总是有居心叵测的人欺负她,算计她。
而眼下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他了。
若连他都要顾忌这样考虑那样,既舍不得情义,又放不下利益,最后以顾全大局为名,逼着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那未免也太不是东西了。
他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风雪中。
……
……
马车还未停稳,许含章便急急的跳下了车厢,险些把脚给崴了。
崔异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她极为狼狈的半蹲在道旁,伸手按着心口,不停的干呕着。
一路行来太过颠簸,加之她不久前吃了一肚子的冷饭冷菜,两厢叠加,便汇成了极为恶心气闷的感觉,如有实质般冲上了喉头,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这也太快了,难不成家主瞪了她一眼,就把她瞪怀孕了?”
风中隐约飘来了青衣男子的惊叹声。
许含章顿觉更加恶心了,干呕得也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