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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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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

    凌准慢慢的走到了墙角,弯腰提起食盒。

    许是心神太过恍惚,他竟没有发现旁边的墙面上有个小小的、凹陷的坑,似是被利箭穿入,然后又被人刻意的拔出,掩去了行迹。

    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盘腿在茵褥的一侧坐下。

    昨夜在营房时,许二曾向他说过宝珠的反常,并担心对方会深陷在对魏主簿的倾慕中无法自拔,进而误入歧途,耽误了终身。

    可他没有把这些话当做一回事,还心猿意马的想到了许二的终身大事上,一时失了分寸,不停的追问她、逼迫她,甚至还蹩脚的耍了个心机,明面上要她在益州也和他假扮为某种亲密的关系,好替他挡掉张参军的说媒,实际上却是想借机和她走得更近,以便能早日坐实这层关系,把假的变成真的。

    “我真蠢。”

    凌准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当时肯上点儿心,多几分警觉,而不是一味在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上花工夫,那么事情也不会恶化到这步田地。

    他的眼中渐渐浮起一丝阴霾。

    宝珠这丫头,一定是在背后使了坏心眼的。

    并非是凌准对做婢仆的人有偏见,而是观对方仅仅是听了魏叔伯丧心病狂的事迹,就能倾心相待,既思且慕,想来就不是什么脑子清楚的,估计魏叔伯伸手一招,略一示好,宝珠便会欢天喜地的跟了去,顺带毫无心理压力的把许二出卖掉。

    而魏叔伯根本不需要确定宝珠是否对其有意,就算原先没有半点儿的意思,只消他稍一作态,就能把宝珠这种头脑简单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就如他当年骗表妹定下婚约,然后从舅父那里谋求资产的行径一样,下作而奸猾,令人不齿。

    现在想来,魏叔伯把宝珠弄过去,应该是为了防着他,特意留了招后手。

    若他生了疑,半路折回也无妨,只消在主簿府上看到了宝珠,又听得对方说许二累了,正在某间卧房里休息,他便不会多想,顺理成章就相信了。

    但是,他偏生这么蠢,对魏叔伯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压根就用不着让对方动用后手,就风尘仆仆的出了城,待到天都黑透了,才迟钝的察觉到不对劲。

    虽然他没有蠢到跑回去找魏叔伯对质的地步,很快就从小厮口中问出了实话,但又能如何呢?

    许二已经不见了。

    想到此处,凌准的心便痛得揪作了一团。

    她是个决绝的性子,上次为了摆脱崔异,竟不惜中箭诈死。

    而这次……

    若这次她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的下半辈子都会在懊悔和煎熬中度过了,一直到死的那天,才能解脱。

    等等。

    宝珠是早早的去了安全的地方,但那个看门的老伯上哪儿去了,会不会留在这里,然后便遭了池鱼之殃?

    若是老人家也出了事,许二一定会很难过吧?

    凌准心头一惊,连忙走出了正厅,挨个挨个的推开了每间屋子的门,迅速扫了一眼。

    柴房里,没有人。

    灶房里,也没有人。

    卧房里,更是空空如也。

    其中有一间卧房位于东北角,布置得极为古朴大方,显然是那个老伯所居住的,但屋里的衣裳被褥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双旧棉鞋没有带走。

    看来,那个老伯也早就离开了。

    宝珠走了,老伯走了。

    前一个,是被魏叔伯诱走的。

    而后一个,应该是许二感觉到了危险,提前把其支开。

    日落天昏,风雪沉沉。

    宅子里,只剩下许二一个人。

    她孤单单的出门,从外面拎了个食盒回来,然后孤单单的跪坐在茵褥上,开始吃饭。

    再然后,祸从天降。

    最后,下落不明。

    见证了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食盒。

    那样的画面,让凌准感到无比的酸楚和难受。

    下一瞬,他伸出手来,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食盒的最上层,赫然摆着两只碗,两副筷子,其中一碗盛着满满的白米饭,并没有动过的迹象。

    碗筷的隔层下则放了五个盘子,里头的菜都只吃了一小半,剩下了很多很多。

    既然宅子里的人都走了,她为何要备下两副碗筷,和明显不是一人份的菜肴呢?

    她是在等谁?

    “你早些回去歇息,我明日来看你。”

    凌准忽地想起昨夜在临别时,自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原来,她是在等他。

    可惜他太愚笨了,被魏叔伯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心想着要尽快把宋岩抓回府衙,竟是把如此重要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如果……

    如果他能赶在天黑前回来,那至少能有个人陪她吃饭,陪她一起面对即将发生的灾祸。

    可惜没有如果,只有错过,和过错。

    凌准看着盘子里结了块的油花和变了色的菜丝,沉默半晌,突然拿起筷子,端起了碗。

    起初,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手腕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才夹起了一块肉片,送入口中。

    很难吃,很油腻。

    但他的情绪却诡异的稳定了下来,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

    不消多时,残羹冷饭便被他一扫而空。

    他将碗盘重新收进食盒,然后郑重其事的将食盒的盖子合上,把它放回了墙角。

    之前,它见证了许二的离去,那么之后,它也要见证她的归来。

    至于魏叔伯欠许二的,他定会帮她讨回来,就算她要他杀了魏叔伯泄愤,他也不会犹豫。即便这样做会把二叔留给他的人脉开罪了个干净,前途尽毁,更可能招来牢狱之灾,他也顾不得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孤苦无依,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所以总是有居心叵测的人欺负她,算计她。

    而眼下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他了。

    若连他都要顾忌这样考虑那样,既舍不得情义,又放不下利益,最后以顾全大局为名,逼着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那未免也太不是东西了。

    他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风雪中。

    ……

    ……

    马车还未停稳,许含章便急急的跳下了车厢,险些把脚给崴了。

    崔异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她极为狼狈的半蹲在道旁,伸手按着心口,不停的干呕着。

    一路行来太过颠簸,加之她不久前吃了一肚子的冷饭冷菜,两厢叠加,便汇成了极为恶心气闷的感觉,如有实质般冲上了喉头,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这也太快了,难不成家主瞪了她一眼,就把她瞪怀孕了?”

    风中隐约飘来了青衣男子的惊叹声。

    许含章顿觉更加恶心了,干呕得也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