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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
凌准的声音显得越发疲惫,眉头紧锁道:“在地牢里,我把你的婢女背了出来。你知道吗?假如我去晚了一步,她就会被狱卒……羞辱了。”
“我以为,她仍好端端的留在魏府。”
许含章闻言一怔,“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会过河拆桥,把她带到地牢里不说,还会纵容狱卒做出那种事……”
虽则她听红袍少年郎提过宝珠帮着魏主簿污蔑自己的事,但她以为所谓的证词都是在魏府中串通和完成的,并未往地牢里联想。
而且,自己是和魏主簿结下了梁子,他才会昏了头,想让人毁了自己的清白。
但宝珠和他无冤无仇,并于他有着大用。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魏叔伯要算计你,你是知道的吧?”
凌准又问。
“嗯。”
许含章轻轻的点头。
“他想拿那个婢女做筏子,你也是知道的?”
“嗯。”
“你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故意把她推了出去,想引蛇出洞?”
“嗯。”
“万一她真的出了事,你就不会内疚吗?”
“不会。”
许含章抬起头来,那双云山雾罩,妩媚流波的桃花眼,在此时显得格外澄澈明亮,犹如一泓清泉,“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既然敢帮着他来算计我,那我也就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内疚。因为,那都是她自找的。”
话虽如此,但宝珠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仍是会心里不安的。
不过,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许含章没有像陷入情爱中的小女子一样或梨花带雨,或嗔怒拈酸的质问他是不是对宝珠生出别的意思了,是不是和宝珠在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而是微微一笑,极尽明丽之态,“十一,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来帮她讨公道的。”
不然,也不会黑着脸把宝珠赶出去了。
真要声张正义,惩恶扬善,就该把楚楚可怜的苦主护在身边,轻怜密爱,顺带将她这个恶人严厉的谴责一番,踩在脚下践踏才是。
“许二……”
凌准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说的对,所谓的公道和怜悯、周全……其实,在我的心里,都不值一提。”
“其实,我想说的是,她的伤并不是很严重,但我还是背着她出来了。而当初,你在山下伤得那么重,为何却不让我背?是不是因为,有个人曾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所以,你不能接受别人也做出同样的……”
“嗯。”
“那在雪地里,我想要为你撑伞时,你也是记起了这个人,才会失魂落魄成那般模样?”
“嗯。”
“那个人,是不是曾和你很要好,很亲近?”
“嗯?”
“你和他,是不是差一点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嗯?”
“他,是不是崔异?”
“嗯。”
“我懂了。”
凌准黯然的垂下头,似是骤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不堪重负。
“这就是,你对他的执念。也是,他对你的执念吧。所以,你要怎么选呢?”
是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源自于上天的安排,为了让她能遇到他?
还是仍耿耿于怀,不惜把命都赔出去,也要和曾经的‘苦难’对上?
凌准终是将话题拉回了最初的那个选择上。
你懂了?
你懂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
许含章略有些失神的看着他。
仿佛是过了很长的时间。
又仿佛只是一瞬。
许含章蓦地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了。
崔异此人,是不会无端端的大发善心的。
又是带她去军部目睹了魏主簿的下场,又是带她来府衙找楚娘子解了惑,又是把凌准和宝珠这些旧人都送还了她的身边。
一桩桩,一件件,都妥帖到了极点,而且透着浓浓的人情味,全不似他一贯的作风。
她早早的就觉得不对劲了,却迟迟的没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是在这里设下了局,让她进退维谷,无从选择。
她无声的叹息着,收回了略有些游离的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对面的凌准。
平心而论,凌准所提的要求算不得过分。
相反,这是很合理的。
他为自己无条件的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未抱怨过什么,索取过什么。
如今,他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想要自己好好的活着,不去送死。
就连提要求的时候,他也是顾惜着她的,而不是从他自己的利益出发。
他对她,真的很好。
如果她拒绝了他的提议,坚持要去找崔异做个了断,那势必会在他的心里种下一根刺,觉得自己不把他当一回事,把旁的东西看得比他还要重。
但是……
如果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身边,不再理会崔异那边的事,那就永远无法探知所有的秘密了,也错失了打开自己心结的机会。
阿娘的身世,南诏的秘辛,屠村的事由……
她都无法得知了。
而双手沾染过的血迹,也无法洗净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只要我把你想知道的全盘托出,那你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她想起了崔异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边是一直挂着笑意的。
他遮遮掩掩的,不肯跟她说个明白,原因并不是防着她知情后就翻脸,而是特意留了个心眼,就等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上用场。
“你会怎么选?”
许含章仿佛听到了崔异那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
选了凌准,就对不住爹娘的生养之恩。
选了报仇,就对不起凌准的思慕之情。
无论怎么选,都让她良心不安。
“爹娘自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但他们已经走了。为了逝去的人,就怠慢活着的人,我觉得很不应该。”
不久前,她曾对崔异说过这样的话。
她深知怜取眼前人的道理。
但是,以她一意孤行的性子,是断然做不到为了这个眼前人就能忘却旧恨,若无其事的过日子的。
这一点,被崔异算准了。
崔异还算准了,她和楚六娘,终究是不同的人。
而他和楚六娘的丈夫,终究也是不同的。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若她是个心胸狭窄的,此时应是在腹诽着他为何没有楚六娘丈夫的气魄。
若他是个小肚鸡肠的,此时应是在埋怨着她为何没有楚六娘的贤惠和知趣。
只要开始对比和挑剔了,二人的关系就会变得如履薄冰,充满了猜忌,全不复以往的默契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