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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甘拜风告诉他,一会,一个漂亮姑娘,叫杜滢的,来山上拜访。
“嘚嗝嗒、嘚嗝嗒……”
山脚下,奔来两匹骏马,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前一后。
前面是个骑乌骓的,甘忌认识,叫王佐之。女的,从没见过。
他站起来,扯着不正宗的陕西腔喊:
“叔儿~,这儿,在这儿哩!”
那少女,穿着贵气,珠光宝气的,骑一匹紫骝马,神态高傲,听到头上雷奔一般喊,音传百里,必然不是普通人,抬头一瞧,好感全无。
甘忌外形龌龊,脏兮兮的。沐浴?山上没条件,得等下场雨,露天冲凉。
身上脏还罢了,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跟酒馆门口的幌子一样不稳当,像是偷的衣服,瘦瘦高高,脸似涂碳。
俗话说,佛靠金装。脸,是次要的。可谁见过偷别人衣服穿的佛?
反正,少女是一百个不待见。对王佐之说道:
“这人不是姓申,就是姓林吧?”
“为何?”王佐之不解。
“没什么,“申林”涂炭的嘛!”
说完,两人一阵大笑。
“杜小姐,他不姓申,也不姓林,姓甘,非但不脏,还“甘甘”净净的呢!”
“哦?”杜小姐一副诧异神色:“他就是甘忌?了不起,了不起!”
这话并不发自肺腑。
杜小姐,名滢,是北武林盟盟主杜宇宁的女儿,母亲名字俗,叫刘沣萍,甘拜风的四个女徒之一。武功不弱,见识颇多,久闻甘拜风大名,知道他归隐太行山不问世事,身边家奴佃户应该多如牛毛,以为少年就是个普通下人,还有三文钱佩服,真相大白,三文有二文也跟着消了。
剩下一文,准备给甘忌买糖吃。
此时,一阵西风呼号,黄土漫卷,像堵墙似的,风后隐隐有人。
杜滢视力很好,本能将袖中暗器备好,她知道,这是甘拜风迎接外人的万千方式之一。
确实,是甘拜风。
甘忌见状,一双露了脚趾的麻鞋也呼呼生风,分秒中,跳到了王佐之马前,笑了。
王佐之一挑嘴角,甘忌领会,将那张自述书,递给杜滢。
杜滢不明,接过一看,不住嗤笑,点头道:知道了,小哥哥,谢谢你。”
“你比我小嘛?看不出来。”
“嗯,是的。”
相比破了脚趾的麻鞋,甘拜风的行头要高上许多,想当初他是左龙武军统军的儿子,历经沧桑,到如今,八十多岁高龄,只有脑后,还有些白发,是真正地“聪明绝顶”。
“拜风,杜门主临危,已在晋阳城外敬坟亭自尽,国主下令捉拿其余盟中兄弟,曲长华,杨仁忘,白舍子等都进了天牢,也波及了九华山谭老道仙的门徒,这位是杜小姐,沣萍的女儿。”
甘拜风不动声色,身上的羊皮袄长托在地,一抖蚕眉,眼光幽动,移到杜滢的脸上。
“沣萍……也尽忠了么?”
“没有,现在天牢“忠”字号里。”
“嗯。”
一阵沉没,久久地,无人回应。
“等青萍来吧,她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这次是跟朝廷谈事。”
“是。”王佐之恭敬道。
甘忌忙打着招呼,引三人进了屋。
甘拜风以前从来不怕的,他最有主张,十六岁带着一帮官宦子弟在长安城外灞桥上,用钝刀砍死西市泼皮莫亦论,躲官司,出逃凤翔,九十四路“易合掌”,震死多少英雄,又有“沉潜刚克功”护体,五十年内功基础。掌震天王柱,拳压八匹马,轻浮飘摇,来去无踪。
如今,中原大地沦为周国领土,辽国坐视不管,只守不攻。北方,只有北汉国敢与之较量,杜宇宁心系天下,从武林前辈王玄素手中,接任北武林盟,得到西北各族部落暗中支援。但北汉国小力弱,不能匹敌,只有靠北武林盟苟延残喘。
可今天门主自尽,北汉王下令搜查余党,自毁前程,论谁处理,也有点没头脑了。
“你们这次来,不仅是告急,还要问问其他的什么吧?”甘拜风道。
“是的,伯父,父亲死前,我弟弟杜熹,竟也不幸练功死了,不知这功夫,是只对童男有伤,还是也会波及到我?”
“死?你们练什么功?”
“廉泉手。”
“廉泉手只是简单功法,意在集中精力,不大会出毛病,如果使人致死,是你母亲教的不对?”
“估计是着急了,矬了筋脉,大夫们看不好,没办法,就死了。”
大夫没办法,恐怕是得了谁的便宜,不愿意治。豪门里的事,甘拜风听多了。
没想到。少女长得漂亮乖巧,居然克死了这么多人。
“忌儿,你和滢儿练练手。”
甘忌点头,右脚向外一划,伸手就要过来,他身子瘦长,胳膊更长,只一下,指尖就撩到了杜滢额上的散发。
其实他想摸摸杜滢的脸蛋,那张脸娇嫩施粉,吹弹可破,又怕姑娘不高兴,才改了地方。
杜滢也不退缩,撂起袖口,手腕勾挑灵活,毫不示弱。甘忌从来没打过女人,心有顾忌,招式笨拙,有意先消耗她内力,脚下踩稳,一步步退向屋门。
廉泉手主攻任脉咽喉下巴等要道,杜滢身高矮些,发力越弱,甘忌居高临下,攻虽不足,守着有余,渐渐,杜滢气息薄了,胸口此起彼伏,汗水渗出,凝在发尖上,滴答滴答的落下,一张俏脸泛红,手法也稀松了。
廉泉手主打一字中线,出招不能偏移,丝毫误差都要送命,气息不足则手眼迷离,所以必须集中精力,这也是初修者的基础功法,一般需要三阶六道,才能领悟高深功夫的微妙之处。
所谓三阶,是以任、督、冲脉为主,逐层打通。六道,是六阴经为辅,所谓六阴散尽,一阳生。
杜滢从小好胜心强,家中护院的是杜宇宁请来的盟中好手,日常陪练,不敢真打,好不容易有个不计后果的比试,又喜又乐,但这样下去,终究不胜,心中动念,步法一变,纵深腾空,脚尖虚点,朝着甘忌的双肩臂肘踢来。
少女出腿飞快,甘忌每出招格挡,都会慢她一步,上身成了一块任人踩踏的磐石。杜滢腿法变幻多端,招招落实,任由她立足。双手腾出,攻他双眼口鼻。
甘忌大惊,以他的实力,变招反击易如反掌,只是杜滢已经变招,继续纠缠没有意思,向后一个骆驼纵,逃了出来。
简单几个回合,情况怎样,甘拜风了然于胸。
他扶了扶孙子后背,探察一番,神色稍安,问道:“通天教主李继儋,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是我…是我的。”
甘忌佯装擦汗,心想:“废话,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
等等!通天教,李继儋,怎么还有他的事?
王佐之急忙解围:“二人已经订了婚,杜门主同意的。”
王佐之平时是个书法家,写字作画,不署自己的名,好干点小偷小摸,模仿先人字体,骗财不骗色。书法家王著、黄荃常来交流心德,富商储德源也是座上宾,储德源主做出海贸易,新罗、倭国、琉球、占城等,崇拜上国文化,对字画看的极重,储德源是常客,所以不管懂与不懂,都来争相购买,换回了好多珊瑚、珍珠、玳瑁、犀角、鲨鱼皮之类的稀罕物,随便周济一二,都够王佐之吃喝大半年。
同样不懂装懂的,还有甘拜风。别人的菜窖里除了菜就剩菜坛子,而甘家菜窖里,除了书画,连菜都没有,全当肥料喂土了。
不过,推拿探病的本事,相当厉害,甘拜风在杜滢手腕上轻诊了一回儿,说道:
“李继儋没有告诉你,“不一而足”里,有几招,女人不能练么?你弟弟,应该是偷学了男人不该学的几招,加上根基不稳,所以才丧命的。”
“不一而足”,是《沉潜刚克集》中记载的一种不需气力融合的怪异轻功,主旨在与对手搏杀时,有轻重缓急,机会稍纵即逝,随时头脑清醒,明白什么时候该“知足”,何时该“不足而补足”。
所以,有“三不足”和“四足”之分。
何为不足?这三招是:微不足道,不足挂齿,不足为奇。
何为足?那四招是:杜口裹足,高材疾足,捷足先登,举手投足。
“从没有过。弟弟那里,是我偷教的。”
“李继儋是阴阳之体,九招轻功运用自如都是正常,不必考虑,普通人却要小心,要是只管飞腾越野,必死无疑,现在我告诉你,三不足,可男可女,没有关系,四足,必须阴阳和合,方能大成。且主动寻找异性,一旦被动,损伤更大。”
甘忌一个激灵,话到此处,见杜滢脸上绯红。
“怪不得甘拜风不让我学,刚刚几招,她分明是全学会了,李继儋,臭瘸驴,竟然叫这姑娘失了身,“不一而足”要使出今天的气势,没有五六年根本别想,她说自己比我小,看来,差不多是十三岁。”
“这么说,他一直害我咯?”
杜滢似乎想不到,那个外貌俊朗,沉默寡言,极具魅力的男人,会对她起恶心。
确切说,应该是不愿意想。
“他归根结底是男人,想提升功力,没有女子交合是不行的。”王佐之道。
杜滢惨笑一声,低头思索着什么。
“我刚见你,面色发紫,再手诊时,手指冰凉,应该是脾虚。掌面发白,肺气不顺。廉泉穴执掌咽喉唾液,看你口中干燥,虚弱太多。忌儿个头儿虽高,不到二十回合,你就气力不稳,说明他教你的东西,对你造成的影响太大,以后切记不能再练,先同忌儿去后山室等我,替你正骨推拿一番,看看有没有挽救余地。”
甘忌正想跟杜滢聊聊天,好让她弃暗投明,退掉婚事。
杜滢不语,随甘忌走了。
甘拜风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波涛汹涌,他知道李继儋的利害、身世、背景,对这个常来家里探望的男弟子,是又喜欢又不敢得罪,就像另外一个女徒弟,段青萍一样。
“青萍什么时候来?”王佐之道。
“快了,等村口的钟,敲到酉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