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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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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施法在陶静身上查探了一番凝重道:“魂魄果然不在身上了。”

    林安嵛立刻紧张起来,她这个人一紧张身体就会陷入一种应激状态,瞳孔放大,心脏狂跳,恶心想吐,手心冒汗,身体僵硬,连脑子都连带着不太灵光了。夏琳琅从前总嘲笑她上辈子是只鸡,说只有鸟类才会一受惊吓就假死。

    她此时就是这么一种状态,说话磕磕巴巴,脸也急得通红:“那怎么办?她会不会有危险啊?”

    昆仑瞧她这幅样子,不忍心与她置气,只能安慰她:“你先别急,这事儿不难办,我到地府去找一找就是了。”

    林安嵛还不肯放心:“真的么?那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么?”

    昆仑努力使自己显出真切的神色来,和蔼慈善,告诉她不会。

    其实魂魄离体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没有危险的,倘若魂魄离体的时间太长,这幅没了灵魂的躯壳就要从假死人变成真死人了。

    只是这样的境况自然不能告诉林安嵛,不然凭着她的性子必然是吃不下睡不好,每天都要担心一千回。万一再忧思过度搞出个什么好歹来,他这宝贵的血契名额可不就生生白费了么?

    虽然这话说的也是违心,昆仑哪里又在乎那一个血契的名额。自打认识林安嵛和夏琳琅以来,终于在他漫长和清冷的鬼差生涯了里寻找到一点灵动的,做人的感觉。

    他又想到年少时候与妹妹相处的那段时光,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仿佛听见知夏在喊他“哥哥”,欢快地喊,凄厉地喊。惊慌中醒来,冷汗湿了床单,他明白即使这么多年他拼命说服自己忘掉过去。但记忆已经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了永恒的烙印,是无论经历多少时光的长河冲刷,都抹不掉的。

    林安嵛舒出一口气,天真烂漫地像个傻瓜,忽闪着鹿似的一双大眼催促他:“那你快去快回!”

    昆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刚刚还感怀着觉得总能在林安嵛身上找到梁知夏的影子,此时这样伤感的想法却全长着翅膀飞走了。梁知夏可不是林安嵛这样脑回路构造简单的小白兔,她是生着尖牙的猞猁。毛茸茸的外表之下是吊打野狼的强悍战斗力。

    他气道:“我就在这么下去找?地下一天地上一年你不知道吗?我就这么下去找,不找个一年半载能回得来吗?”

    林安嵛泄了气,:“那怎么办?”

    昆仑气的鼻孔都睁大了:“你说怎么办?找千冢啊!他路子广,多找几个鬼差一起找啊!”

    昆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林安嵛,叹了口气。林安嵛当真就不肯争气,白痴一样笑的满脸灿烂。

    只是这下就瞒不住琳琅了,就算是昆仑与千冢发动了能动用的一切人手去找,估计也要一两个月的光景。林安嵛自然不放心陶静的身子搁在这儿,要时时刻刻的亲自看着才能安心。于是便要琳琅来充当勤杂工的角色,买饭买水这样要踏出门的活儿都交由给她了。林安嵛只负责给陶静擦身喂水,以及坐在床边呆呆看着她。

    林安嵛总有极宽广的责任心,无论是不是她的过错,她总能找到一丝一线的理由揽到自己的肩膀上。若有一丝的不尽心,便要埋怨自己不够善良。

    起初夏琳琅是骂了林安嵛好几天的,骂她不当心,跟着俩鬼差混了这么久一点思想觉悟警惕性都没有。林安嵛全盘接着,笑嘻嘻地应承着不敢有一点反驳。

    后来日子久了,忽然有一天夏琳琅问了一句:“听了那个音频真能见到去世的人么?”

    林安嵛诧异道:“你问这个干吗?”

    看到她有些黯然的神色,林安嵛忽然想到,夏琳琅唯一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她坐到夏琳琅身边,抱了抱她:“别瞎想了,如果你真的想见,昆仑和千冢肯定有办法的。”

    琳琅笑了笑,又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模样:“我倒希望我见不着,希望他已经投了个好胎,去过阖家团圆、顺顺利利的日子去了。”

    私以为夏琳琅的愿望是可以成真的,她的爷爷当真是一个很好很慈祥的老人,一定在赏善司的宝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夏琳琅的爷爷叫做夏韫玉,这名字是琳琅的曾祖母为他起的,取的是陆机《文赋》里的的句子——“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说的是包含美玉的意思,所以理所应当随着这意思念“yùn”,从前也都是这么念的。只是在八岁那年,夏韫玉忽然向母亲说:“母亲替我取这样的名字是希望我能拥有美好的品德和才华,而将它们都藏进心底,不招摇也不因此而自大,那么这样说来,韫玉这两个字时时被人家叫着反而要使我骄矜了。这两个字是母亲赐予孩儿的,孩儿很珍惜,无论如何是不敢改的。只是可否求母亲允许孩儿以后将yùn念作wēn,长久提醒孩儿要记得如玉般的温润,不骄不躁,不敢蛮横。”

    夏韫玉出生在个衣冠仕宦的体面人家,祖上是皇帝亲赏的“轻车都尉”,到了他这一代家中长辈仍都衬着闲职,自小过着不愁米禄的好日子。

    母亲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姓沈单名一个云字。出嫁时带来的嫁妆里各种古籍善本就有十担之多。夏韫玉从小泡在书堆里,又有母亲的谆谆教导,道理懂得多,主见自然就多。但凡他说的在理,母亲都是肯采纳的,于是夏“yùn”玉便由此改作了夏“wēn”玉。

    母亲抚着他的头对他说:“世间的事要随心才能获得快乐,可世间的事不是事事都能随心的。若想获得永久的快乐,便要具备像玉一样的品德。你可知道,玉的品德是何么?”

    夏韫玉回答:“许慎写的过的。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

    母亲慈爱道:“很好,玉温润、坚忍,即便碎了断口也要平滑,不至于伤到别人。它有这样的品性就永远不会因伤害别人而觉得亏欠。唯独这样从心而发的宽广和无争,才能获得永久的快乐。”

    在夏韫玉的印象中,母亲便是个如玉般的女子,极有修养,从不动怒,从来都是眼含浅笑。而父亲则是很互补的,总是疾言厉色,夏府上下都怕他,唯独沈云不怕。

    夏韫玉的父亲名叫夏真,沈云便总喊他“真郎”,总是柔情的,总是甜蜜的。

    夏真不是个了懂风情的人,许多柔情蜜语总是羞于宣之于口。唯独一句“云娘”叫起来是极妥帖的,平仄之间满是深情。

    闺房之中,云娘替真郎研磨,真郎为云娘画眉。夏韫玉总在这样的蜜意里浸染着,所见所闻全是温情的,总是和煦的。倒真叫他养成了玉一般的好品性。感谢这样的好品性使得他在被打成黑五类,漫长而残酷的被批斗、游街的煎熬中,仍能够淡然而笔挺的活下来。即使他在那比百年更漫长的十年中聋掉了一只耳朵,腿脚也不大灵便了。

    从前捧着红色封皮语录疯狂残害他的人如今失了当年雄赳赳的风采,恬笑着厚着脸皮与他做相亲相爱的睦邻。无论那些人瞧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是仍高高在上、践踏着他的肉体和尊严,还是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他愧疚的神情,他都一视同仁的,含着笑点一点头来表示问好,窘迫或泰然都是留给别人来选择。

    当这些人有了什么难处,他能帮的都肯去帮,从不记恨他们从前的作为。

    那个害得他跛了脚的人正月里生了一场大病,连着高烧了数日,又吐又泄整个人都脱了像。去医院查也查不出什么,只开了退烧药和吡哌酸片来吃。夏韫玉无意中知晓了此事,想到从前在黄帝内经还是其他某一部医药古籍里读到过类似的病症,便毛遂自荐,要去试一试。

    若换了旁人,这样的事一定是能躲便躲的,且不说治好了人家肯不肯念你的情。只说若失败了,人家把后头所有因果的屎盆子都安在你的身上,你怎么办?到那时谁还管你当初是不是秉承着莫大的好意,后续的那些因果和你当初的医治又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总之谁都明白,这样的事是吃力不讨好的。况且夏韫玉和那病人还有那样的关系在,坊间的流言蜚语都说他就是为了报当年的断腿之仇,暗地里不知道要借着给他治病使什么样的阴招子呢。

    既然无关的人都有这样的顾虑,那么病人的亲眷自然没理由不担忧,几次三番将他拒之门外,甚至拿出扫帚,指着鼻子的拒。夏韫玉没有强求,回家去工工整整的写了一份保证书:“鄙人夏韫玉,自愿为张长胜先生医治高烧不退、恶心腹泻之病症。若因我医治不当而使张长胜先生病情恶化,我夏韫玉愿意承担张长胜先生后续医疗费用等一切法律责任。”还在上头签了名,画了押。

    他捏着这份保证书再次登门,言辞之恳切姿态之低的确叫人动容。况且张长胜那边实在也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阶段了,亲眷们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上一试。

    好在老天眷顾,夏韫玉真就凭着几支银针治好了张长胜的恶疾。这张长胜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总还有点良心,病愈之后还肯提着礼物登门道一道谢。只是夏韫玉悉数全拒收了,只留了一只苹果,他说:“我治你的病是因为我恰巧知道怎样医这样的病症,这是老天赐予的缘分。倘若你得的是别的病,我也不会治了。我治好了你的病,算是给你一个平安,今天收下你一个苹果,权当你也把平安也送给我了。我们就扯平了,从此都欢喜。”

    从此都欢喜,这真是我听过最温柔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