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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瓜老人只是给陈铜雀说沿着鹤边城的中央大道走便能找到曲家,这让陈铜雀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花几十文买个瓜却碰到曲功成那王八蛋的债主,问个路还被逼还债。可看老人指路的方向应该不是小户人家位置,他也只有边走边看,想着曲功成最好在家。
大秦帝国为鹤边城的选址经历了很多争议,因为这里原本是一个坡度不陡的丘陵,所以一进去城内,便能明显感觉到街道有一定的倾斜度。街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巨大的宅子,但风格却极尽素雅之能事,甚至有些不合规矩的简陋。
街道上与其它城镇不同,士兵多余居民,哪怕是一些闲散茶摊,也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在歇脚喝茶。鹤边城已经不能算城镇,而是名副其实的军镇,一切为了驻扎在此的边防军服务,这一点,鹤边城做的比函谷军镇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有两三个秀才模样的读书人身穿纹身公子敞,青衣罗帽正在夸夸其谈,旁边一桌坐着几个还未褪下甲胄的士兵,睡眼惺忪,想来是准备喝了茶就回家睡一觉,另一桌坐着几名江湖侠士,蜀地崇武,这几个侠士也没给江湖人丢脸,出手阔绰,是几张桌子上唯一一桌摆了酱牛肉的,酒也喝的巴蜀名酒剑南春酿,只是点的酒水不多,想来是害怕喝酒误事。
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小个子男人,一个人忙前忙后四处转悠,里屋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埋在柜台下的女子,看不见容貌,只能从淡淡脂粉气中猜测出大概是有些姿色的。
屋子不大,对于土地稀缺的鹤边城来说只能算是小房子,却养活了小个子老板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不大的屋子正中央有一方圆桌,一个女子坐在桌前发呆,筷子酒杯都没动,老板上完菜时还故意说了一声菜上齐了,女子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用手撑着下巴。
如果是在后秦那些天天黄沙漫天日头直射的地方,女子绝对算得上是闭月羞花之貌,可在土地贫瘠却一直盛产美女的巴蜀,只能算是中等之姿,但鹤边城毕竟是座军镇,整个鹤边城养活了十五万甲士却只有区区三座青楼,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乍一见到年纪轻轻的姑娘,哪个不是眼冒精光?
也亏的那一桌兵丁刚值完夜岗,不然与邻桌那几个读书人应该不会有质的区别。
几个读书人中有一人手持一柄折扇,朗声道:“依在下说,大秦帝国境内,白马羽卫绝对算是天下第一骑,这点在凤凰骑全部葬身于落凤坡后便再无异议,但要说步军嘛……”他咳嗽一声,眼角余光斜斜瞥向屋子中发呆的女子,见女子没有动静,不免有些焦急,微微加大声音继续道:“后秦的大雁军,东齐的趵突军,南楚的大戟士,韩国的胡步兵,北魏的鲜卑军自己成日里只想着风花雪月的燕国霜雪步兵,七雄每个国家都有争天下第一步卒的潜力,也就是说,谁也没资格担起这个压人的称号。”
一名头带玄巾的书生似有不同意见,操着一口外地音,说道:“齐兄此言差矣,在下倒觉得后秦的大雁军当的上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当年落凤坡黑骑军之所以能够把与白马羽卫争夺天下第一骑军的凤凰骑连根拔起,若没有大雁军从旁协战,恐怕也是痴人说梦。再说了,燕丹带出来的那种软脚虾岂能与其它诸侯的虎狼之师相提并论?别说崇尚胡服骑射最后连名字都改成胡步兵的韩国,就连东齐趵突军都能将他们一通砍瓜切菜,哪里有资格与其它诸侯争夺这个天下第一?”他咳嗽一声,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在蜀地,于是又接着道:“要我说,白马羽卫名列天下骑军之首这点毋庸置疑,但要论步卒,却也要被后秦压下一头,曲居第二了。”
他这句话说的很是巧妙,既不会让旁边的巴蜀军士心生厌恶,也展示了他胸襟中的锦绣山河。
“齐兄的话我张某自然不敢苟同,可许兄的话却也有待商榷,您可不能因为自己是咸阳许氏的分支而太过夸赞后秦大雁军。”他将分支二字咬的格外重,却没有流露出他是河阳张氏的嫡亲的高傲,只是说道:“大雁军确实能征善战,但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应该啊?被北魏鲜卑军打的连退三舍这么快就忘了?”
这些人看着像是在谈笑风生指点江山,可一个个肚子里的小九九谁又看不出来,就连那几个没读过几天书的蜀国兵丁都不屑一顾,恐怕肚子里的墨水也就那两地滴。
陈铜雀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假装瞧了瞧周围没有空桌,腆着脸走到那几个书生桌前,指了指还空余的一张凳子,笑道:“几位公子能否赏个座?”
三个读书人见开者是个模样只能算是清秀的游学子,加之有那位姑娘在,也不好太过刻薄,假意大方客气道:“公子请坐。”
陈铜雀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噜噜灌下,接着又要去提茶壶,那位看上去家大业大的张公子却按住他的手,说道:“我见公子也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刚才看公子又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颇为赞同张某的言论,是也不是?”他的手紧紧按在陈铜雀的手背上,似乎陈铜雀不同意他的观点便不让他倒这十文钱一壶的毛峰茶。
陈铜雀笑着点头又摇头,说道:“小子刚刚开始游学,各位诸侯的王者之师我一介小小的读书人岂能参透,祸从口出,万一今天说这位厉害,明日传到那一位的耳中,死前可能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所以还是不发这个言比较稳妥。”
刚刚拿开手的张公子面色一变,冷哼一声,道:“我辈读书人行的正坐的直,又岂是强权能够压断脊梁的?小兄弟这番言论,白白丢了读书人的脸。”他此时面容严肃,眼睛却偷偷瞟向屋子中的女子,那女子撑着下巴的手轻轻一抬,他以为是女子注意到了自己,更加不可收拾,继续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藩王,不过只是比我等早生几年,待我功成名就定要让他们俯首帖耳。”说完,他又看了看那女子,原来别人只有撑累了换一只手,不由得心中一阵失落。
没等陈铜雀说话,旁边桌上一个江湖汉子嚼着一块牛肉,冷笑道:“读书人的脊梁不是早被始皇帝砍断了吗?又何来压弯一说。”
张薪材没想到这些草莽汉子会横插一脚,偏偏他又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只有不屑的撇了撇嘴,一副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那个江湖汉子正待站起身子继续说,却被旁边一个老者用眼一瞪,只得嬉皮笑脸的又重新坐下,有点撒娇的说道:“高爷爷,你不也是平生最是看不起读书人嘛。”
老人并未真正生气,又对这年轻江湖汉子没有一点办法,只好低声道:“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或许是看到这一桌江湖人并不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亡命之徒,张薪材有了些底气,见到年轻江湖侠客对那老人颇为畏惧,读书人的精髓没学到,穷酸脾气倒是一点都没落下,轻蔑的瞥了那江湖侠客一眼,顺便将陈铜雀正要倒的茶壶一把抓过,自认为风度翩翩的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从古至今,读书人的风骨便没有被谁折断过,他秦始皇能耐再大还不是靠着读书人商鞅给他留下的遗产统一大陆,但焚书坑儒这种兔死狗烹的行径给大秦帝国延长了多久的国祚?不到五十年便已分崩离析,如今的大秦帝国,那个每日还坚持上朝的君王,又有谁真的拿正眼瞧过?谁想要再度完成统一,除了让你这种逞匹夫之勇的人去送死之外,没有读书人画龙点睛你这种人再多也只是引颈待戮而已。”张薪才突然间觉得自己口才还是不错,说这番话时竟然没有一心想着屋子里的那位姑娘,不过还是有点害怕那个能压住年轻汉子一头的老者动怒,未免遭受无妄之灾,接着道:“如果天下武人都能像这位老人家一般凡事三思而行,我想大秦帝国也不会盛世立衰。”
另外两位书生想要说些什么也好挽回一些被张薪才抢光的风头,可从各大诸侯到大秦帝国这些早早商量好的话题都已经被张薪才一人说完,在痛恨他不按计划好的来的同时也不能拆穿他们三人腹内墨水只有几滴,只好一个个点头称是。
突然之间,陈铜雀把张薪才朝自己这边一拉,大喊一声“当心”。
紧接着江湖汉子手中长剑铿锵一声出鞘,张薪才听到这声剑鸣再有陈铜雀的那声当心,瞬间吓得屁滚尿流,再也顾不得在那女子面前树立文人风骨,命都没了,要个卵蛋风骨。一个扭身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动作之迅速让陈铜雀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也学过武功。
旁边两个书生呆若木鸡,因为在他们眼中,那个抽剑之后又收剑的江湖侠客举起手中茶杯,朝陈铜雀遥遥一敬,与他们同桌的陈铜雀也微笑着做了个回敬动作,笑意盈盈的喝下茶水。
老人摇头苦笑。那江湖侠客喝下茶水后,低声说了句“狗屁的文人风骨。”
被大秦帝国用刀了砍断大儒头颅,似乎也真的将脊梁一同砍断了。
狗屁的文人风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