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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黄万清的女儿,只是片刻功夫便收拾好了心情大大方方落座,一向不喜胭脂的黄莺第一次觉得发明这东西的人真是个天才,她决定明天去胭脂铺多买几盒,要把那些试图接近陈铜雀的小妖精全部打败。
几人落座后,李师师用一个滑稽的理由支开了小铃铛,不过等在门外一直没有离开的小泥鳅却因此乐开了花,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老鸨子也不敢到这栋汇集了太多权贵的小楼来探班,也就没有人来打扰这一对苦中作乐的小鸳鸯,在房间里虽然对陈铜雀的话嗤之以鼻,但出门之后在小泥鳅面前却极尽淑女,惹得习惯了小铃铛辣椒性格的小泥鳅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却又不敢说个不字,月明星稀,乌雀南飞,小泥鳅拼着挨骂的风险给女孩带了一朵鲜红的茶花,女孩一脸甜蜜的倒在他怀中,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小泥鳅的心情由紧张到激动直至欢喜,觉得一辈子都能如此才好。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风花雪月,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柴米油盐。就在两位社会最底层的情侣抬头数星星的时候,如是楼上,段瑶琴依旧端坐桌前,诗画双绝的柳如是极力压制颤抖的身子,习惯了红袖添香的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房中跪了六位浑身劲装的黑衣男子,段瑶琴的话字字如针,扎在柳如是的耳中,这位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竟然为了独占未来大理王的恩泽,竟然想要动用私人武装将与他从小玩到大的三位“伙伴”抹杀在这烟花之地,当然,那位被曲剑近视为救命稻草的陈公子才是最终目标。其余三人,不过是陪那位公子共赴黄泉的倒霉蛋而已。
纵使柳如是心思如玲珑,也被这种冷血手段惊吓的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段瑶琴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泄露机密的间谍。好在从始至终,第一印象温良恭俭的段瑶琴都没有拿正眼瞧过她,这让只有青春尾巴的柳如是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唏嘘,感叹时光如梭。
白狮楼中,曲凤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黄莺,想要确认这个女孩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怎么就看上了陈铜雀这个地痞无赖呢?
曲功成既然已经追到大理,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陈铜雀,也就意味着一些陈铜雀不好明说的事情就必须放到桌面上谈了,但两人都不知该怎么开口,终于曲凤来忍不住问道:“听说你是刘秀的儿子?”
在巴蜀,别说直呼皇帝的名讳,就连刘与秀这两个字在老百姓口中都极为忌讳,虽然此时身在大理,但曲凤来如此寻常的直呼当朝皇帝,就可以很明确的看出来以鹤边城为中心的巴蜀西线,刘字重要还是曲字重要。
陈铜雀从小在市井长大,并没有过多学习皇家礼仪,但也知晓直呼皇帝名讳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忌讳,不过他并没有抓着不放,只是微微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在大理无所谓,但回了巴蜀可别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容易被一些小人揪着不放,要知道曲将军劳苦功高,这话哪怕传到朝堂之上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不过你也知道,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越是喜欢指鹿为马,曲叔叔这一辈子为巴蜀守国门,可别临了因为你一句无心之言遗臭万年。”
曲凤来一时语窒,不知如何作答,她在边关待的久,一直信奉武力即道理的信条,若是别人如此巧言令色,被她揍的鼻青脸肿都是轻的,她看似讨厌陈铜雀,实则内心深处藏着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特别是知晓了这个浪荡子的真实身份后,心中的畏敬更加浓烈,哪怕陈铜雀只是开玩笑的随口一提,也让她不得不花费时间深思熟虑。
曲功成知道陈铜雀又在给曲凤来下套,没有拆穿,确实,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曲凤来越来越有鹤边城少主母的气势,但正因如此,曲功成才发自内心的焦虑,一起长大并不代表青梅竹马,一直被他当亲妹妹一样宠着护着的曲凤来似乎混淆了情与爱两件有时差别细小有时却如同鸿沟的事,但他又不敢直言不讳,生怕一个措辞不当就让曲凤来做出什么傻事。
屋子中刚才摆好的菜都没有怎么动,这会儿已近深夜,几人都有些饥肠辘辘,李师师拉着黄莺跑去热菜,因为考虑到客人的需要,三栋魁楼都有独立的供暖,如同地方土炕的那种方法,不过为了避免烟尘熏眼,是以水气流通,两人端着菜跑上跑下几个来回,将几个下饭的肉丝青菜热了个七七八八,下酒菜端下去也就没有再端上来。
吃饭的时候气氛诡异,曲凤来坐在曲功成旁边,另一边坐着花魁李师师,不过黄莺不知被这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时不时的相互咬下耳朵,难得的没有缠着陈铜雀。
陈铜雀乐得清闲,跟曲功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大都是些没有什么营养的问候,曲凤来埋头吃饭,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不时给曲功成夹几筷子菜。
大理是稻米之乡,所产稻谷香润回甜,虽然产量没有被誉为“天下粮仓”的江南大,但口感绝佳。两碗米饭一下肚,便觉得神清气爽,惫懒的很。
小铃铛被支出了院子,两个男人自然不会去干收拾碗筷这种琐事,便只能是女子来做,李师师不顾自己的花魁身份,重着几只油腻的碟子准备下楼,黄莺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有那么多大家闺秀的条框束缚,抱着几个精致小碗就朝楼下跑,曲凤来有些面颊微红,却又拉不下脸面主动收拾,如坐针毡。
好在李师师与黄莺回来的也快,李师师左手提着一壶在一个老酿酒匠人那里得来的极品中段酒,没有名字,但芬芳扑鼻,右手端着一盘凉拌花生米,红白绿相间,煞是好看。
黄莺一手断一只盘子,有一盘熏干腊肉,有一盘小河虾,她腮帮不断蠕动,想来是尝了个鲜。
曲功成吃饭的时候还在想饭菜虽香,唯独缺酒,没想到是让自己先把肚子填饱才来一醉方休,捻了一颗花生米,辣中带甜,回味无穷,嬉皮笑脸道:“师师姑娘,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可不是花生的成熟期,你们是怎么保存花生的新鲜却又不让它发芽的?”
陈铜雀扔了一颗放嘴里嚼了嚼,眼前一亮道:“当初闯荡江湖时,最喜欢到别人田中偷花生偷地瓜,地瓜还好,洗干净了就能吃,但花生虽然香甜,剥壳却是大难事儿,特别是这种饱满的,每次都把两个大拇指按的疼痛无比。”
李师师正要开口,黄莺抢着说道:“我刚才一看到这盘花生便问了师师姐姐,这可是她自己做的哦,剥壳,去衣,都是她和小铃铛两个人完成的,别说在马耳镇,就是整个大理,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陈铜雀打趣道:“哟,看来咱们还是粘了你老人家的光才享受到的哦,要不是你这小鼻子灵,李姑娘可不一定舍得端出来。”
李师师轻声笑道:“殿下若是这么说,小女子恐怕就睡不着觉了,保不齐哪天就被上面的人除了名。”
陈铜雀哈哈笑道:“我可做不出来这种辣手摧花的荒唐事,再说了,你现在跟莺儿情同姐妹,我哪怕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李师师摇头轻笑,给在座几人包括她自己都倒了一杯酒,屋子里酒香四溢,边倒酒边说道:“我从懂事起,活动范围也就只有翠玉楼这一亩三分地,平日里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跟小铃铛出城踏青,可是近段时间天寒露重,出去踏青的机会也就寥寥无几,加之蝶娘的阻挠,整日里也就只能坐在这小楼中浑噩度日,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千方百计取悦男人,一向胃口不好的我每过夏季都会胖上几分,但我始终相信,要不了多久,在我人老珠黄不再窃居花魁之位后,要回生我却不养我的巴蜀走一走,去看看有神仙隐居的北邙山,去瞧瞧有蛟龙飞升的黑水河,相比于巴蜀的穷山恶水,冠绝大理的仓山洱海蝴蝶泉似乎光听名字都有些莫名的小家子气了。”
陈铜雀捏紧杯子,一口饮尽,看向李师师的眼神有怜悯,有忧伤,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若只是李师师一人,开始逐渐接触巴蜀核心层面的陈铜雀可以大手一挥,给她一个安稳未来,但其它和李师师一样命运的人呢?“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终究只是幻想,巴蜀能够在后秦、南楚与吐蕃等国的狼视下存活至今,其中有多少李师师一样的人至死都不能荣归故里?他双肘撑在桌面上,哽咽而压抑的说道:“对不起。”可这声对不起,或许能够让李师师一人甘心情愿为巴蜀未来赴死,却绝不足以告慰已经过世的巴蜀英灵。
曲功成伸出手在陈铜雀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虽然李师师与鹤边城没有一颗铜子的关系,但据守鹤边不让吐蕃一人一马越境,付出的代价让他与陈铜雀感同身受。这顿酒,从第一杯开始,似乎都没有那么轻松。
曲凤来有些诧异,“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真的不值太多分量,哪怕在逛庙会时不小心撞了别人一下就会脱口而出,但从小都被曲继光收为义女的她太清楚这三个字在大人物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与陈铜雀结伴游江湖那一年,她可从来没有听到这个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人说过一次,能够让曲继光进退两难的人,能够让从来都眼高于顶的曲功成不远千里都要找到的人,能够让大理两位天字号纨绔为了他不惜撕破脸皮的人,在自己不愿改正的眼中竟然那么不堪。
从不喝酒的曲凤来狠狠的灌了一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试试被一些悍妇骂作“马尿”却又被男人们视为琼浆玉液的酒醉倒的滋味。
五个人围着桌子,期间说了多少话不得而知,反正李师师和曲凤来声音都已沙哑,拿了多少酒也不得而知,反正最后酒壶都已堆积如山,最后兄弟两人将门外的小铃铛唤了进去,服侍三个女子睡下,一人拎着一只酒壶,跃上了楼顶。
圆月之下,雾气朦胧。但这里,最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