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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冬去春来。
江南的戚州,也变得明媚起来。这过去的几个月里,金陵的主力部队加大了对江北大营的攻击压力,使得敌军抽不出什么兵力来顾及我们,戚州西面的防务也轻松了不少。东面的姑苏军队似乎也懒散的很,主要是金生元帅命令沪上的部队,不断的在昆山一代袭扰,让伪军的江南大营不胜其烦,于是命令锡城要塞的L师主要以防御为主,自己的主力堆积在姑苏东南,以相策应。
金生的这些战略压力,给了我第六军很大的喘息机会,除了申银在城西有几次小型的摩擦以外,基本上与伪军都是相安无事。又恰逢农历新年,戚州紧绷的神经,渐渐的可以松了一些。
新兵依然在陆续的招募。各旅、团都得到了一定的补充,卞普和文中也已经在月初到任,随着夏龙开始整顿军务,大练士兵。但这些依然远远不够,封姳不停的在忙碌着,就新兵训练一项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戚州周边的地方武装的收编,还没有一点的着落,为了这个事情,刘文没有哪次会议上不以此为理由,大发雷霆。金陵的援助虽然没有断过,但其实金生元帅的部队有了几次大动作之后,消耗也很大,这也使许峰很是头疼。物质筹备处头疼,军需处就更头疼,新兵要招,兵工厂的武器要造,夏龙的新式大口径武器要研制,都需要钱和粮,这许峰每天在抓脑袋,军需处也只能每天在哭穷了。这样刘文就更为光火了,每天基本上看不到他的笑容,除了夏龙,解良几个高级军官,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敢主动去惹他,怕不小心就挨了一顿训。
封姳来找过我几次,谈起收编之事,封姳也是极其的为难。几次派人去各处打听,都没有可用的消息。只知道这城南阳山,城北小黄山,各盘踞这一支土匪武装,而且战力可以用强悍来形容,这城北的小黄山,我也知道,就是柳映梅的地盘,从海燕和姬云燕的描述中,我感觉这个人应该是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的,那必定不会看的上伪军,那么就是说至少不能对我们有反感,挑个合适的时间去拜访一下,也未为不可。
但是这阳山地界,比较复杂,由于地处锡城和戚州的接壤之处,几乎成了三不管地带。由于这股土匪居然还有几门大口径的榴弹炮,大当家的还是以前军阀的炮兵军官出身,炮战非常有一套,这让锡城和戚州两边的军队都不远去招惹阳山的洛溪庄。侦察兵并没有探听出太多的有用消息,连大当家的叫什么都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这方圆几十里都称呼他牛大善人,至于是真善还是假善,就不得而知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对两边的倾向性,没有人知道,他似乎更乐的做个土皇帝,懒得去管别人。
我决定亲自去探访个究竟,尽量去争取。毕竟我们第六军缺少这样的炮战高手,实在不行,如果能说动他至少站在我们一边,这样我东南防务,便可以减轻很多的负担。
出城之前,我去拜访了一下海燕和姬云燕,请两位替我去一趟小黄山,表达一下我第六军整编地方武装给予番号共同消灭亲日军队的意愿。她们只是答应帮我把话带到,绝不愿意帮我去做说客,其实能这样我也非常感谢了。拜别了两位姑娘,我便乔装打扮一般,踱着方步,悠悠然出城去了。
不出城不知道,戚州东南的地界,还真是美妙,这春风刚吹了没多久,遍野的树便开始抽嫩芽了。我扮作教书先生的模样,拎着一个手提皮包,穿着我那仅有的一件长衫,悠悠哉哉的走着。不清楚的人,都以为我在踏青赏绿,走马观花,但是我自己的内心却在留意这身边的每一处地形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城外不比城里,在乱世,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任何人都可能是深藏不露的敌人。我此次出来,只是打探虚实,并不想惹出什么麻烦出来,所以,表象上看我是悠哉悠哉,其实,心里却是有些许紧张的。
阳山地界,离戚州城大约有三四十里地,靠着两只脚走路,足足用了3个多小时,一直到大中午的时候,才算是看到了远处满是桃树的阳山。
“妈的!”我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太阳,这三月的天,怎么也这么热。这个地方也是,连个像样的村子都没有,全是一片一片的桃树林,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池塘。树林边,水塘旁有一个个草棚子,这应该是收桃子的时候,有人在这里看着的,现在这会儿没几个人。
我又往前走了一段,实在是觉得又热又饿,便找了离路边最近的一个草棚子坐下,拿出准备好的水和馒头,大口的嚼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这周围的地貌。这周围除了树林水塘就是大片的平坦地,阳山仿佛在一个大平面上拔地而起,比周围生生的高出了几百米。如果站在阳山顶上,这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广袤平地可以说是尽收眼底。而一簇簇的水塘,不断的和树林交替环抱着道路,山下地貌虽平整却极不适合大部队的集结和推进。即使有上千人的部队在这里展开攻击,那么由于树林太茂,水池过多,机械化部队很难推进,装甲车辆的前进估计还不如步兵的速度快。而站在阳山上,用122MM的榴弹炮往这里轰击,基本上就和打靶没什么两样。
“好地方!”我不禁赞叹起来。那个牛大善人,选择阳山这个地方作为他的据点,完全体现了这个人的军事素养,尤其是一个有经验的炮兵的军事素养。
“这位先生,喜欢咱这个地方?哈哈哈哈!”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我忙回转身,那是个大约60岁往上的老人,穿着白色短褂,拿着草帽在扇着,笑嘻嘻的看着我。
“这位老人家,真是对不住了,刚才被这阳山的风景给迷住了,没有看到您老人家。”我连忙站起来,看来这个草棚是人家的地方,虽然刚才没有人,但径直走进来观察着远处,却没有注意人家已站在自己身侧,还堂而皇之的坐着人家的凳子,这个确实是唐突了。“您请坐,请坐!”
“不妨事不妨事。”老人摆了摆手,把草帽放在了边上的破桌子上:“一看您就是读书人,身子骨娇贵,我们庄稼汉,没那么大规矩,你坐凳子,我坐地上就行了。”说完吧嗒一下,两腿一盘,坐在了泥地上,从腰间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老人家,您这是折煞我了。”我赶忙上去要扶他起来,但是,老人却始终不愿意起身,美美的抽着烟袋,笑嘻嘻的看着我。
“即是这样……”我看了看空着的凳子,“我也只有坐地上了。”说完,也顾不得地上的泥灰,便一屁股坐在了老人的对面。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老人。
“白面馒头!老汉有好久不吃了,谢谢先生了啊。”这老汉看见馒头也不和我客气,点了点头,便接了过去大口的吃起来。
我见他也身边和棚子里也没有水,便把水壶也递过去。
“酒?”老人眼睛一亮,直勾勾的看着。
“不不不,是水,水。”我赶忙说着。
“哦,水就不要了,要是有酒就好了,哈哈哈,乡下人就好一口,先生见笑了,见笑了。”
“老人家,尊姓大名,贵庚?本地人?”我试探性的问了问。
“老汉姓陈,今年整六十,连上我的女儿,外孙女,在这阳山地界儿,有五六代了把。打小就在这长大。”老人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呵呵的笑着。
“向您打听个人。”我往前凑了凑。
“谁?这阳山,如果我不知道的,别人也不会知道,问我就问对了,哈哈哈,先生可是想找个大户人家做教师?”
“自然,自然!”我顺着陈老汉的话打着哈哈:“据说这里最有钱有势的,是洛溪庄的牛大善人,可是真的?”
“牛大善人?”陈老汉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渐渐的射出一点寒芒,“先生找这个人干什么?莫不是有别的事?”
“老人家,莫要误会!”我急忙摇了摇手,“我本是金陵师大的学生,到戚州来想是看看,有什么有钱人家需要家教老师,谁知道在戚州城里转了半天,却没有个家里有孩子读书的。您看我这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四处打听,说这城南有个牛大善人,我琢磨着这善人应该都是礼贤下士的,就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在这儿混个活计干干,再差也会给点回家的盘缠吧。”我露出了满脸的苦笑。
“这金陵师大在金陵,这江南一带这么大地界,你怎么单就跑到戚州来了?”陈老汉依然对我有所怀疑,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一言难尽啊,金陵像我这样的一抓一大把,要在金陵混,没有一点背景,是难啊。至于江镇,姑苏,锡城,不瞒您说,亲日政府的地方,我就是饿死也懒得看上一眼。”我说完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也就是顺口打听一下,这牛大善人是真善假善,如果真的,我就去试试运气,假的那就算了,我就是讨饭,也不会登他的门的,我们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气节!”
“是这样!”陈老汉听我说到这里,自顾的点了点头,眼睛里的寒光也收了回去,又变成了开始的时候那种慈祥与和蔼了,“先生,你来这趟,可要白跑了。”
“啊?”我一脸的诧异,“这是为啥?”
“这牛大善人,其实就是个以讹传讹,哪是什么善人啊,他其实是盘踞在阳山上的一群土匪。”陈老汉神秘兮兮的说着。
“土匪!”我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大,“这土匪怎么是个善人?”
“这他妈的是他自己封的!”陈老汉吃完了馒头,又拿起烟杆在地上磕了磕,“先生运气好,今天碰到我了。你要知道这个草棚我今年还是第一次来,我老陈没什么别的喜好,就爱和人吹个牛,今天高兴,和你说道说道。”
陈老汉吧嗒吧嗒的猛抽了几口烟,朝我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个人以前是我们这一带走街串巷的卖油郎,名字叫牛戴,有一把子力气,长的极其壮实。18岁的时候,突然留书一封,离家参军,据说还当上了什么部队的炮团团副。谁知道,前年,这小子带了百十来号人回来了,回家把老子老娘接了就上了阳山,扯了个大旗宣布自此落草为寇,号称牛大山人。这不知道的人,传来传去,就传成了牛大善人了!先生你要想找个哪家少爷教书写字的活分,找他,不是找死吗!”陈老汉说完,笑嘻嘻的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
“这倒是了!”我点了点头,“可是这百十来号人,就没有军队来剿了?”
“其实啊,牛戴是戚州人,这阳山却是锡城地界。这牛大山人虽然是土匪,但对这山下的百姓可是从不骚扰,秋毫无犯。戚州的驻军从来与他相安无事,只是这锡城的部队来剿过几次,几乎就没踏进山脚3里的范围内,就被牛戴的炮给轰回去了,牛戴那炮打的,从来不走空的。锡城的部队,就是牛戴的武器运输大队啊,哈哈!”
“这不打家不劫舍的土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百十号人,怎么个活?”我说出了我的怀疑。
“这阳山可遍地是个宝。你看看,这些个桃树,到了夏天可是这苏浙地带最好的桃子,那些个水塘,里面可都是上好的螺蛳青。”陈老汉说着说着兴奋的站了起来,“这牛戴说了,管他戚州锡城狗咬狗,在这老子自己做自己的皇帝。”
“这么看来,这个牛戴并不是个恶人。”我自言自语的点了点头,略微想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对老人拱手道:“老人家,您说了这么多,我还真想去拜访拜访这位牛大善人,不知您能否给指个路?”
“呵呵,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往南走,见到一座小桥,过了桥,就可以看到进山的路了。老汉可丑话说在前头,路可以指,这到了洛溪庄,可别说是老汉指的路,还有,到时候几句话说的不好,被打了骂了,杀了剐了,别怪老汉。”陈老汉摸了摸自己颔下的山羊胡须,笑笑的说着。
“万不会说是您的,也万不会得罪牛大当家的。”我弯腰向老人鞠了个躬,“多谢老人家!”说完便拿起皮包,转身往阳山走去。
顺着陈老汉指的路,走了大约有1个小时,就看到左手边有他说的一座小木桥了。这是一个平时只能走牛羊牲口的吊桥,汽车是万万走不了的。桥下面的河水还是挺急的,河面比较宽,如果在对面把吊桥吊起来,大部队如果要过去,即使在对岸没有防御的前提下,工兵也最起码要花大半小时以上才能保证全部车辆和辎重通过。
我站在桥边,小心的看了看对岸,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暗岗哨的。心里琢磨这牛戴也过于托大了,从戚州到这阳山脚下基本上没遇到一点阻碍,如果……。呵呵,不想这么多,先上山再说。我捏了捏腰里的枪,过了木桥,大步往山里走去。
进了山,倒真没这么热了,周围的树草吸收了不少的热量,这阳山的山脚,比戚州城更像是春天。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土匪会挑地方,冬暖夏凉,易守难攻,物产富足的地方真能找得到。
正慢悠悠的晃着,想着,突然觉得右脚下一紧。我暗叫一声:“不好,有脚套!”赶忙往后退,顺手从腰间摸出手枪。但却已经晚了,右脚踝已经被绳子套住,那边一用力,身体便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往后就倒。我刚想举枪把绳子打断,就听的一声悠长的口哨声,绑在我脚上的绳子一收,“哗”的一下,我就头朝下被吊在了路边的树上了,头离地有两米开外。于此同时,七八个男子从四面草丛中钻出来,三支长枪齐齐的抵着我的头,我便不敢动了,这时便有人上来把我的枪缴走。
“他妈的,老爷子果然厉害。”其中一个高个胖子喜滋滋的笑着,“一眼就看出这个小白脸有问题,妈的!”他跑了过来,用手枪拍拍我的脸,“小子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想怎么死,大爷我给你个痛快!”
“误会,误会了,我是个教书的先生,走投无路,想找牛大善人混口饭吃,各位爷爷,你们误会啦!”我还想挣扎一下,就这么死在这里,也太窝囊了。
“放你娘的狗屁,你他妈当我项明是傻子是吧,你什么时候看见教书先生随身带着枪的?”高个胖子用手枪一下子顶住了我的太阳穴。“快说,是哪里来的探子,锡城的,还是戚州的?”
“我真是教书先生啊,那枪是买来防身的,这个世道乱,大爷您也知道!”我还想看看能不能骗过去。
“呵呵呵呵,小子,别和我玩这一套。”从树林里转出一个身影,这声音非常的熟悉,我定睛仔细一看,不是那草棚里遇到的陈老汉又是谁,“老子玩这些的时候,你还在糊尿泥呢。想打我女婿的主意,你还嫩点!”
“老爷子!”项明看到陈老汉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个小白脸我们马上就送颗花生米给打发了,还用您老人家来看我们杀猪,就怕污了您的眼!”
“这个人,暂时不能杀!”陈老汉看了我一眼,“小明子,给我绑了,带山上去,交给你们当家的亲自审问!”
“这还要审么?”项明挠了挠头,“这么麻烦!一看就是从锡城过来的日本特务,杀了算了!”
“怎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你可别忘了,你们的牛戴,可是最怕了我家的娟儿,你想挨鞭子,我就成全你!”陈老汉眼睛瞪着项明,胡子一抖一抖的。
“别,别别”项明像老鼠见了猫似得直往后缩,“兄弟们,把他给绑了,放下来,押倒情忧堂去!”
“是!”几个人立刻上来把我放下来五花大绑,推着我往山上去。走过陈老汉的时候,他朝我笑了笑:“小子,只要你不是锡城姑苏的日本特务,我洛溪庄不会为难你,自会给你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