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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刚活了四十几岁,唯唯诺诺了半辈子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一天得了三个儿子,老天真的是睁了一回眼啊!为此他郑重其事地到祖宗的灵牌前磕了几个响头,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厚厚的灰尘,扫去密密的蛛网。这几日虽说迎来送往破费了不少,但他心里还是痛快的。
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现在终于可以有机会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做个好梦了,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
莫爵爷将自己的嫡子取名莫天,两个孪生私生子一个取名莫平,一个取名莫凡,也是取其“平凡”之意,他可不想让两个私生子抢了嫡子的风头。
所有的喧嚣只是一时,城堡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所有人还是过着自己熟悉的日子。
这里是平原和森林交汇的所在,一些起伏的丘陵,蜿蜒的河流交错其中。虽说不上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但物产还算多样,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还从未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
最高的建筑当然是爵爷居住的那座城堡,离城堡很远就能看到它深青色的塔尖。城堡是依山势地形所建,三面地势陡峭险峻,一面平坦开阔,有条小河从城堡中穿过,所以城堡的形状很不规则。城堡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街道,只有一个小广场,几条幽暗狭窄的巷子。广场四周零落地散布着食品店、铁匠铺、杂货店,它们的主人大多也是“世袭”的,算是城堡里有身份的“头面人物”。
领主莫刚的府邸是最巍峨的,说它巍峨也是山势的缘故,其实它不过两层,最上面还有一截摇摇欲坠的木质塔楼。府邸是用大块的条石垒积的,颇有些年头,有的地方露出风化碎裂的痕迹,几条藤蔓不屈不挠蔓延伸展着自己的触手,阴暗潮湿的地方各种苔藓也在顽强存活着。
城堡门口一路走来都是农民的住宅,一扇破木门或是一条草帘子就区分着一家一户。紧挨着城墙建房子,无疑就可以少垒一面山墙,所以这里是最为紧俏的位置,密密麻麻没有丝毫的缝隙。
对着城堡的大门只有一条路蜿蜒伸向远方,据说可以到达帝都,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走出过方圆百里。间或有流浪的歌手和杂耍艺人经过城堡,这也就是所有人的娱乐时间,他们难得放下手中的活计清闲片刻,乐而忘忧;间或有几个浪荡女人窜到这里,这也就是禁不住诱惑的单身汉放纵自己火山般的欲望,挥霍仅有的几个铜板的璀璨时光。
有时也会路过一些神秘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很少有单独行动。他们有时到城堡里借宿或是买些简单的用具,出手都很阔绰。据城堡里侍从们讲,他们是一些修炼的人,到不远的密林深处猎杀魔兽,据说佣金高得离谱,想想都会让人眼红心跳。
不过这些离耕作放牧的农夫真的很远,唯一让他们留意的就是换取的几个铜板,还有就是看紧自己的宝贝女儿,否则让这些不明不白的外来人拐走那可就糟透了。
……
从三个儿子联袂降生,日子真是不经过,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莫凡无论是从私生子的角度,还是莫爵爷儿子的角度来说都是最小的。虽然他的降生把母亲阿英折腾个半死,但看来他也把自己累得不行。从小他的个子比自己孪生的哥哥莫平小了一号,更不要说身子单薄了。但他却是三兄弟之中活得最开心的一个,只要能去的地方他都要钻一下;什么没吃过的都要偷一口;什么没看过的总要瞟一眼;该听不该听的动静总要听一耳朵才肯罢休。所以说莫凡身体上还是乳臭未干,心理上却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莫凡穿得虽然不体面,但仅有的几件衣服换得倒是勤快,原因很简单,自己的老妈的一样工作就是洗衣服。听到老实巴交的农夫称呼自己“少爷”,莫凡不禁挺直了腰板,放慢了步子,笑得更斯文些;听到有人在后面大吼“臭小子,下次再来我家偷东西打断你的腿!”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少爷”身份,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
只有面对使女灵儿才能趾高气扬起来,只要单独遇见灵儿,莫凡就一脸坏笑,说道:“灵儿,你给我站住!小时候我可记得,我浑身上下让你看了个遍,摸了个遍,现在少爷我大了,你也该还点利息了吧?”
每当这时灵儿总是满面通红,不知所措,实在纠缠不清只能靠两块点心,几条肉脯脱身。虽然灵儿早已是个大姑娘了,去年已经嫁给一个叫大林子的侍从做老婆,但就是见到这个“小少爷”总是矮了一截,就是没辙。
莫凡骨子里就知道抱粗腿,捧臭脚的好处,更是深谙抬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夫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自己大哥那又硬又倔的做派他可学不来。
夫人大多数时候懒得理睬他,赶上心情好了会对身边的使女晴儿说:“把少爷前年穿剩下的衣服找几件给他穿,这个小崽子比那个大崽子强多了,那个挨刀的,看了我就瞪眼!”如果自己宝贝儿子莫天在身边,她就会说:“天儿,昨晚吃剩下的点心挑几块给他吃。你看,他瘦得都成猴了!”
而这时候,莫天总是轻轻地点几下头,用有些诧异的眼光盯着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弟”。
莫凡嘴里嚼着点心,一边瞪着夫人肥胖的背影,一边还气哼哼咒骂着,“这个猪婆,吃剩下的才想到本少爷,好吃的都让她吃了!”
大多数时候,莫凡依旧在各处不知疲倦游荡着,无论什么都能让他热情高涨。这天他正翻墙越脊掏鸟蛋,路过铁匠老秦家的房顶,木床有节律的咯吱声让他停了下来。他轻轻揭开几块房瓦,通过缝隙向里面大声吼起来:
“汪汪,汪汪!”
老秦像被蛇咬到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一听声就知道是莫凡发出的怪叫。
“小兔崽子,我和老婆睡觉你跟着起什么哄,有人生没人管的玩意儿!”铁匠跳下床,赤条条大声咒骂着。
“你这熊孩子真是吃饱了撑的,从小就不学好,听能听出什么门道,不懂回家问你妈去!”铁匠老婆伸手又把自己的老公扯回到了床上。
莫凡骨子里是即使不能让人刮目相看,也得让人另眼相看,这两口子这么大吵大嚷让他又丢人又憋气,“可不能轻易便宜这对不要脸的,大白天在床上学猪学狗,不说把我吓了一大跳,最后还骂个我狗血喷头,这回没完!”
“柴火上撒尿,烟囱里塞石块,油壶里兑水,米缸里掺沙子……”莫凡没跑出二十步,就已经想好了好几个复仇计划,忽然耳朵一紧一疼被人一把抓住。
“可让我逮住了,跟我回帐房读书认字去!”
说话这人是管家老丁,受爵爷指派教导两个私生子读书。老丁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莫凡打心眼里反感读书这事,趴在帐房的桌子上光盯着老丁上嘴唇的八字胡,下巴上的山羊胡扭来翘去,也不知道老丁嘴里唠唠叨叨的是什么。
“莫凡你发什么呆,又想冒什么坏水!别说我没提醒你,爵爷明天可要听你背这两页书!”
莫凡不由唉声叹气,拿起手中那本又旧又脏又缺篇少页的破书读起来。
“我就纳闷了,你和莫平可是孪生兄弟,性子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
莫凡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大哥,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莫平没说话,只是瞪了莫凡一眼。
晚饭莫凡是一定要回自己家吃的,一家三口一天一顿团圆饭。每次晚饭,莫凡总是能从怀里掏出挤压得不成样的肉脯或点心算作“加菜”,大哥对这些是不吃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莫凡对妈妈和大哥的劝说和申斥不放在心上,“吃得好一点有什么不对,干嘛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他总是理由充分,头头是道,后来大家也就不再言语了。大哥不吃,老妈连哄带骗吃了小半,他自己吃了大半,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
“你们要记住,是我生了你们。”
“不要寄希望别人的怜悯,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希望你们能。”
“为了生下你,我差一点就死了。这么大了还总之外面惹事,一点不让我省心。”
“你是我亲生的,说你几句你还犟嘴?”
每次吃饭,母亲的唠叨总是劈头盖脸说个不停。
“我还以为我是野生的呢。”
“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我改,我改,我明天就改,我现在就改!”
“你怎么不说我哥,就是说我?”
“真难吃,我一看这饭就饱了。”
“妈!哥!这条熏鱼我可是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你们快尝尝!”
和母亲顶嘴,莫凡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谁家不是这样的啊。
今天照例如此,饭后阿英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可是我却要操更多的心。凡儿,你就听点话吧,别到处讨人嫌。平儿,你也别太执拗,以后对老爷夫人客气一些。我苦我累都没什么,这就是命,我都认了,你们可要争口气,活出个样来。”
莫平就一句话,“只要那个老女人活着一天,妈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莫凡则“嗯嗯嗯”地答应着,却从来没往心里记过一句。
饭后,莫凡照例是要四处转一下的,毕竟离天黑还早,好玩的事还很多。
演武场里很安静,侍从们在这里操练一天都回去休息了。莫凡发现一个新来的侍从正靠在石碾子上,那人很瘦,胡子刮得很干净,下巴上留下深青色的胡茬。一身褐色衣服,肩膀、小臂和前胸套着皮甲,头发有些长,用一块黑布随意地系着。眼神有些迷离,直勾勾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
莫凡又往前靠了几步,陌生人总会让他感兴趣,这回看得更真切了:这个人全身一动不动,只是眼睛往腿边一个酒坛望了一眼,随着眼光的上移,一道水线从酒坛激射而出,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不偏不倚飞到这人胸口处的酒杯处,最后“噗”地落了进去,没有向外溅出一滴酒水。
刚好一杯,不漫不溢!
“哦!”莫凡的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那人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胸口的酒杯,张嘴一吸,满杯的酒水又化作一道水线飞到这人的嘴里。
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哦!”莫凡又发出一声惊呼,使劲咽了口唾沫。
莫凡终于让这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他抬头看了一眼莫凡,“有事吗?私生子。”看来他认识莫凡,知道莫凡这个最讨厌的乳名。
莫凡没有留意此人说话的语气和称谓,眼睛闪着亮光,满脸都是激动的神情,他伸手指着酒杯热切地说道:“这个,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