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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微微猫着腰身,一边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指尖,一边口中骂骂咧咧:“真是的,这群瓜皮一个个都知道冷,竟然让我一个人去给那个老婆子送吃的,当真是觉得老子好欺负?”
脚上,微微发黄的鞋子边角已经被雪水浸湿,小厮心中更加郁闷,浓密的,像是两条趴在额骨上的毛毛虫般的眉毛紧紧地挤成一团,心中那口恶气积聚在一起,只觉得呼吸难畅。低头看了看挂在手腕上的食盒,蓦地扔在地上,心中恶狠狠地想着:“吃,吃不死你个老婆子,大冷天的还搅得人不得安宁。”
看着丢在雪地中的食盒,心中阴测测的想着,若是将这些饭菜……
想着立马动手将食盒埋在雪中,过了许久,觉得心中的气消散了,才慢悠悠的抽走埋藏在雪地中的变得潮湿不堪的食盒,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他始终都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的跟在身后的人影。
草棚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猛然间被人用蛮力踢开,在风的催促下,不断地晃动着,像是下一刻就会轰然之间倒塌。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粗鄙的谩骂声。
白发苍苍、牙齿脱落的老人目光浑浊的盯着眼前冰凉的饭菜,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微微瞟了一眼那人凶神恶煞的脸,只见他那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说话,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隐隐约约的听见一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可这些像是与她无关一样,拿着那已经变得冰冷坚硬的馒头,慢慢的咀嚼了起来。
许久,怕是那人骂久了,却见她无动于衷,便悻悻的住了口,无趣的将食盒收了回去,这才施施然的离开。
确定刚才那家伙走远,一个魁梧的身影,才从阴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他扭头谨慎的观察着此处确已无人,这才迅速的窜了进去。
抬头,便看见一副令人气愤难耐的场景。
那人定定的站着,因为愤怒,垂在腰际的指尖狠狠地攥着,青筋暴起。他缓缓地上前几步,那坐在案几前啃着馒头的老人才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竟带着鲜红的血渍。
牙龈上,早已变得血肉模糊,怕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吧。
似乎是没想过会有旁人来,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站了起来,手中仍旧捧着那沾染着血渍的馒头,口中模糊不清的说着:“你是谁呀?”
“嘘……”那人指尖附在黑色的面纱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看着有些发黑的食物,心中不仅警铃大作,瞳孔蓦地缩紧,猛然抬头看着面前仍旧一脸好奇的老人,心中哀叹:“赵礼这老狐狸,奸诈至极,竟然对一个老人做出这般下作之事。”
终于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那人才开口:“您别担心,我带您去见您儿子。”
“儿子,儿子?”老人立马放下紧紧地捏在手中的馒头,兴奋的无以复加,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脏的脸颊和凌乱的头发,行为拘谨又有些不知所措:“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那人点头,轻哼一声。
他不敢有丝毫的耽误,直接将人带了出去。
按照约定,蒙面人熟门熟路的找到巷子中的停留的马车。敲了敲车门,看见探出头来的慕存安,方才拉下面纱,赫然就是袁嘉靖的面孔。
“人带来了?”
袁嘉靖点了点头,回头将身后有些瑟缩的老人扶了过来,安抚道:“您别怕,这位先生是您儿子的朋友,他现在就带你您去。”
老人不确定的看了袁嘉靖一眼,眼中的神色有些犹豫不决。袁嘉靖冲着她笑了笑,再次宽慰:“您别担心。”慕存安附和着:“是啊……老人家,我这看着也不像是坏人啊,您说是不是?”
看着他坚定的目光,老人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两人面上一喜,心中倒是宽慰了不少。
马车上的红泥小炉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慕存安倒了杯茶水,向着对面衣衫褴褛单薄的老人递了过去。
老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确定那确实是递给自己的,这才伸出冻的通红的指尖,接了过来。
慕存安微微垂下眼睑,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老人有些发抖的指尖上,若有所思。马车摇摇晃晃,心中的疑问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剑眉轻蹙,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色,总觉得坐立不安。
难道?
想到此处,慕存安大惊,瞳孔骤然紧缩,咬牙切齿的在心中骂了句脏话,不禁想到:“难道赵礼已经看出端倪?”想着,又摇了摇头,否认道:“恐怕不是,若是赵礼早已掌握证据,王上现在定是没有这般悠闲。”
一路上,紧锁的眉头没有一刻舒展。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外面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轻叩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掀起眼皮,轻声道了句:“袁叔,到了吗?”
传来袁嘉靖低沉的声音,慕存安的目光落在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老人身上,他的嘴角微扯,笑道:“大娘,我们现在下去,等安顿好了,我就将田恭带过来。”他顿了顿,声音轻柔的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个人想见见您。”
老人看着她真诚的样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下了马车,慕存安拿出一件精致的披风,递了过去。
老人像是受到了惊吓般,连连摆手,声音惶恐:“这,这怎么成?我……”慕存安出声打断:“这有什么不成?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它不就是给人穿的?难不成还要将它供着?”说着,不禁嗤笑一声。
袁嘉靖一边抚了抚马柔顺的鬃毛,一边附和着:“是啊,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坏了身子,毕当是不值得的。”
嗯,老人将手在自己并不算干净的衣衫上蹭了蹭,试图不让自己的污秽弄脏了披风。
多久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好了,她微微低下头去。唉,年纪大了,什么事都记不清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小安,我将马车先牵过去,你们先走,我就跟来。”
慕存安点头应道:“好……”
一排排瓦房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坊间的结构一致,两人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巷子里一件极为不起眼的院落前,只见坚硬的门匾上雕刻着“如舍”二字。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了冰凉的铁扣上,轻轻地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不时,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刘荣探出头来,看见站在门外的慕存安,道:“慕大人,公子已经到了。”
慕存安点了点头,连忙走了进去。绕过女儿墙,穿过偏厅,来到一间独立的平房内,慕存安躬身施礼,沉声道:“公子。”
“进来吧!”
他回头看了看立在台阶之下的老人,伸手扶过,旋即推门而入。
楚伊泽摩挲着茶盏的动作微顿,看着掀门而入的二人,缓缓地站了起来。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饱历沧桑的老人身上,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坐。”他伸手,指了指绕着火炉存放的几个软垫。
“大娘知道田恭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楚伊泽笑着问道。
闻言,老人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下去,苍老的面孔上,眉毛揪成了一团,努力回想着。半响,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枯瘦的指尖下意识的捶打在膝盖上,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
楚伊泽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慕存安,又将目光撤了回来:“哦?田恭不是挺孝顺的吗?”
老人脸上扬起了一丝丝骄傲的神色,出口的声音都禁不住的高了几分:“是啊,他很孝顺,我们田家本是一方世族,却也敌不过天道,家道中落。恭儿这孩子心性高,是要光耀门楣。”说到这里,她蓦然变得低沉,声音哽咽:“可是,自从来到王城,他就变了,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大娘,田恭还是您最优秀的那个儿子,他为王上,为这天下付出了很多……”楚伊泽探手附在她瘦骨嶙峋的指尖上,轻轻地拍了拍。
有时候,人心其实是一个矛盾体,明明自己身在其中,熟知事情的真伪,却还是要说出违心的话来。
一字一句,滴滴的落在她的心头。
她笑了笑,带着伤痕的牙龈露了出来,看起来心痛无奈。
“公子。”坐在一旁始终显得心事重重的慕存安终究是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楚伊泽轻哼一声,视线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嗯?”
慕存安不动声色的瞟了眼门外,楚伊泽立马会意,朝着老人笑道:“大娘,折腾了一上午,我先让人做点饭菜,热热身子,我们再去找田恭,可以吗?”
老人抿了一口茶水,满面笑容的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两人出门,楚伊泽抬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人,无奈的摇头失笑:“这可不像你,怎么这般无精打采,忧心忡忡。”蓦然顿足,伸手摸了摸挂在树枝上的雾凇,徐徐道:“刚才让孤王出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存安站在他的身后,微微垂下眼睑,半响,才将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王上,怕是这件事情不好办了。”
“哦?”楚伊泽收回手,好奇的回过头,道:“怎么了?”
“刚才在马车上,我发现田恭母亲的的情况有些不大对,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定时不会察觉。”说着,他吸了口气:“想来,她应是中毒了吧!”
“怎么会?”楚伊泽大惊,心中的答案已经隐隐出现,却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慕存安抬了抬眼皮,凝视着阴暗的天空,喃喃的向他说着自己的看法:“怕是中毒已久了吧,会在指尖上显现出来,应当是长期食用的缘故。”
“都杵在这干什么?”袁嘉靖不解的道。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着,感受到凝重的气氛,略略一想,心中便已了然,讪讪的开口:“你们都知道了?”
听着他疑问的语气,两人微微一怔,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立马明白过来。
楚伊泽疑惑道:“袁叔早就知道?”
袁嘉靖意料当中的点了点头,随后解释着:“今日去老人被关押的地方,我发现那饭菜的颜色不对,便趁机查看了一番,那些饭菜确实是被下过毒的。”沉吟片刻,不屑的哼笑了一声:“这恐怕都得感谢那个送饭的小厮了,若不是他将饭菜埋在雪地中,我们怕是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中。”
“他竟然……”楚伊泽声音冷的像是刺骨的寒冰一般,浑身散发着隐忍的怒气,色厉内荏的斥责着:“他竟然这般的草菅人命?难道不怕有损阴德?”他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心中生起了一股羞愤之意。
人心啊,果真是比魔鬼都令人恐怖、发寒。心思简单的人,怎么能够在这诡谲的仕途中一帆风顺?伤害别人与被害中,人往往都会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王上切莫动怒,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化解这场危机。”慕存安劝慰着。这边还没有消停,房内又传来沉重的闷响声。
三人心中一惊,皆是怔怔的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像是被定格一般,不得动弹。
袁嘉靖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只听得他大喝一声:“大娘,醒醒……快醒醒。”
等两人冲进去,就看见老人口中的鲜血直涌,瞳孔瞪得极大,涣散的没有焦距。
红泥火炉上的水壶早已被去了下去,寒风拂了进来,吹得火炉中的竹炭忽明忽暗,发出兹兹的声音。
慕存安连忙让人去请大夫,场面一片混乱。
楚伊泽原本挺直的肩头垮了下来,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整个人显得瘫软无力。扶着门框的指尖攥的紧紧地,像是要将它捏碎一般,因为气愤,双颊憋得通红,发青的薄唇微微颤抖着。慕存安见状,连忙将他扶住,朝着软垫走去,声音柔软的劝道:“王上当心身子,毕竟那天的受的伤也不轻。”
“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刘荣急促的声音。万幸,因为楚伊泽身体不适,临时叫了个可靠地郎中,没成想此刻竟然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