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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王渔洋老牛不出头 霍师爷鳌鱼上金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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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起,蒲松龄带上最近的两篇书稿,骑驴奔新城而来。

    由于秋旱,小麦没出齐苗,麦田像花秃子头似的,有些地块干脆没耕种,空旷的田野上除偶尔几丛枯草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外,没有一点生机。山丘般的齐陵,更加显得单调、孤凄!那长眠地下的齐王和他们的贤相管仲、晏婴在天有灵,面对此情此景,又该作何感想呢?倒是翱翔长空的雁群,回答了这位为民奔波的有识之士的疑问:“惨!惨!惨!”

    过了‘四世宫保’牌坊,显赫的王府大门巍然耸立在眼前。于是,拴下毛驴,上前扣响了门环。

    不多会儿,管家开门出来,先生向前递上名帖,拱手道:“老人家:请禀报你家老爷,说淄川蒲松龄来访。”

    再说,王渔洋罢官居家,一向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的他,仿佛一只凌空翱翔,搏击云天的雄鹰突然折断了翅膀,从高空坠落下来,摔得蒙头转向,万念俱灰!几天来茶不思,饭不进,一天到晚闷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无所适从。

    这天,正在书房闷坐,管家进门禀报:“老爷!淄川蒲松龄要见您。”

    蒲松龄!他来干什么?王士祯满腹狐疑,以为蒲松龄是为马守仁的事来找他麻烦。原来。他在任时,马守仁曾携千金投他门下,企图借他的权势和威望,谋个官职,当时,他不了解马守仁的底细,曾给吏部写信推荐过他。为此,先生曾致书王士祯,力陈马的种种劣迹。王士祯听从了先生劝告,收回荐书。于是,马守仁转而重金赌贿赂吏部尚书阎梦周。窃据了淄川县令之职。然而蜗行有遗痕;马守仁的发迹还是给他招惹了流言蜚语:说他因收受贿赂,推荐逃犯被罢官。使他像蒙受了奇耻大辱,一天到晚闷坐书房,羞于见人。

    最近,他风言风语听说:马守仁一上任就疯狂搜刮民财,甚至扣住赈灾粮中饱私囊,致使大批灾民活活饿死!。蒲松龄一向疾恶如仇,他今天来找我,一定是追究赈灾粮的事。可我眼下无职无权,地方上的事,还是少插手好。于是对佣人说:“告诉他,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佣人只好原话告诉客人。

    蒲松龄知道王士祯故意回避他,更加怀疑他为马守仁升官使了劲。愤然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既然你家老爷一早就出去了,为啥刚才不说,进去请示一番之后,才回来告诉我?”他真想对仆人发泄心中的愤懑:“分明是你家老爷做了眜良心事,心虚胆怯不敢见人!所以才把正义之士据之门外!”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牢骚话对下人说也无益,只好忍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不见就不见!反正这事是你做下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愤然转身要走,又觉得起个大早,白跑百十里路太觉冤。欲留言“回敬”他一下,又没带笔墨。无奈之间,猛然发现墙根有脱落的石灰块,便拿起来在王府黑漆门板上写下斗大“午”字,愤然转身上驴而去。

    王士祯拒绝接见蒲松龄,转念一想:马守仁事件使他一直陷入被怀疑、猜忌的处境中,此番慢待了蒲松龄,无疑更加深了蒲松龄对他的忌恨。于是,问仆人:“你说我不在家,蒲松龄作何反应?”

    仆人说:“他很生气,嘴里咕哝了些啥话?奴才没听清楚,在咱门上写了个“午”字,愤然而去!”

    “是中午的‘午’吗?”

    “是,老爷,晌午啦,应该说留他吃饭才是。这样慢待客人,我们府上还是头一次!”

    “他不是这个意思!”王士祯苦笑一下:“他是骂我老‘牛’不出头!马守仁自当上淄川县令,贪酷不法,搜刮民财!特别是扣住赈灾钱粮不发放。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蒲松龄一伙书生带领灾民要造他的反,来求我助一臂之力,其实我也早想除掉此贼!只可惜赋闲在家,无能为力。”

    “这就是老爷的不对啦”佣人瞧着王士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老爷一向礼贤下士,刚正不阿,既然想除掉贪官,应该趁此机会与蒲松龄等正义之士携起手来,齐心合力,把马守仁扳到。一来澄请人们对您的误解,二来为淄川百姓除一大害。现在,蒲松龄找上门来与老爷商量,是求之不得事,老爷却把他拒之门外,岂不加更加深了他对您的猜忌?”

    “对呀!”王士禛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唉!现在他己经走远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不晚!”仆人果断地说,”老爷要见他,奴才快马加鞭,一定能把他追回来!”

    “不,备车。我要亲自向他认错,挽回过失!”

    “是!”佣人答应一声,立刻套好马车,扶王士祯坐上。这位一向动辄坐轿的娇贵大人物,如今,顾不得大车颠箥,尘土飞扬,一路命车夫加鞭急驶,终于在满井村头追上了蒲家的瘦驴。

    “都说好马跑不过癞驴,不尽然也!”王渔洋从车窗口探出头来,笑着跟蒲松龄搭讪,:“我的马车可比先生之驴快得多呢!”

    蒲松龄头也不回,望着远处的山峦自言自语:“我这驴呀,牵他不走,拉着后退,青草不吃,专吃枯草!”

    王士祯叹口气,自我解嘲:“他不是愿意吃枯草,只是时过境迁,春天未到,没青草吃,有什么办法呢?”

    蒲松龄意味深长地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大人耐心等待就是。可话返回来说,没有寒冬,也就没有暖春!冬天正是为春天未雨绸缪!王大人!您说是不是?”

    王士祯笑道:“老夫明白先生一大早找我的用意啦,让我来品尝你们淄川粥厂的小米粘粥。”

    “对啦,我们淄川人熬粥用的是满井之水,水清以洌,味甘以芳,酿增酒旨,瀹茗添香,熬出来的粘粥自然别有风味!喝到肚里不但能充饥解渴,而且余香满口,回味无穷,使您魂牵梦绕,终生难忘。即使如您老这样走南闯北,尝遍了天下美味的人喝了,也会忘掉家中美食,离开‘四世宫保’风水宝地,搬到这满井仙庄来以娱晚年的!”蒲留仙笔下,狐妻鬼女比世间美让人喜爱呀,原来蒲大才子竟有点石成金、指水为油、画饼可充饥、画仙庄可乐居的本事呐!”

    “王大人的本事比我更大!”蒲松龄反唇相讥:“在您的荐书中,将包勉写戏包拯,把毒蛇赞为美女,把嗜人成性的豺狼虎豹描绘成温牛驯马,放出来继续食人肉、喝人血。你睁眼看看,这塞满道路的灾民,这僵卧于路边的老幼残疾,这曝于旷野无人掩埋的饥尸饿殍……马守仁身为一方父母官,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扣压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食不不发放,任凭成千上万灾民活活饿死!天良何在?人性何存?老大人作为朝廷命官,对这种丧尽天良的人面禽兽,不举报不弹劾,反而一力推荐他来祸害淄川穷苦百姓……”他越说越气,一口气缓不过来,引发了一连剧烈的咳嗽……

    “好啦!”王士祯气得脸色灰白,浑身颤抖,说话也有语无伦次:“当心别一口气上不来,呛得从驴背上掉下来,我的蒲大才子!还是让我把您说要的话说完吧!你这一串连珠炮般的轰击,弦外之音,无非是说昔日美丽富饶的淄川大地,如今之所以变成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都是我王某受了马守仁的重金贿赂,让一个贪酷不法的死囚做了县令造成的,是吧?年轻人,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马守仁的官,是花五千两白银从吏部买的,我王士祯一个罢官闲居的平头百姓。能有这么大神通吗?这种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当然要从大清国官僚队伍中清除出去!然而,治罪要有证据,你说马守仁不放赈灾粮是事实,可说他贪污私吞却没有任何证据,几百石粮食不是小数目,他藏在哪里?卖给了何人?只要有确凿证据,我可以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告发他。”

    听了王士祯的一番解释,蒲松龄的气消了许多:“王大人,恕我出言不逊,错怪您了,不过,您是一言九鼎的人,不要以为把一纸荐书收回就消除了人们对您的怀疑,有道是‘虎死威风在’你虽然被罢官,但在人们印象中却是一言九鼎的人!马守仁曾携重金找您求官,又偏偏在淄川当了县令,人们不怀疑是您王大人的作用怀疑谁呢?再说,如果您与马守仁升官事毫无系,又有为民除害之心,我大老远去找您谋划除贼之事,为何拒之门外呢?”

    王士禛委屈地审辩:“年轻人,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找我是商量除马大计,可我一想到眼下的处境,觉得无职无权,不好插手地方上的事,一时糊涂,慢待了您。您走之后,觉得不对,随后驱车追来,一则,向您承认错误。二来实地调查下马守仁究竞干了哪些坏事?瞅机会扳倒他。”

    “所以我特地请您来品尝我们粥厂的粘粥。”

    “粥厂在什么地方?!

    “西关,不过大人要去,请到寒舍换一下衣服。”

    “为什么?”

    “大人这身穿着这身衣裳去粥厂,必然会引起马守仁的爪牙们的注意,他们做贼心虚,一定定把您拦在门外作一番精心安排之后,再请您去粥厂视察。这样粥厂的真实情况您就看不到啦。老百姓则以为官官相护,见了您不敢说实话,而马守仁及其爪牙见了上司官员,当然毕恭毕敬、处处小心,让您看不到任何劣迹。”

    “也好。”

    于是,蒲松龄把王士祯领到家中,拿出父亲生前穿过的一件旧布袍让他穿上,头戴破毡帽,腰里系根稻草绳儿,端着个粗瓷饭碗,拿双筷子。随着衣着褴褛的人流涌进粥厂大门。只见饿急了的灾民围着几口热气蒸腾的粥锅拥挤。女人、孩子的哭叫声、男人粗暴的骂声不绝于耳。现场一片混乱!

    见到这种情景,王士祯怒不可遏,刚要发作,蒲松龄忙使眼色劝他:“大伯,我们快去抢碗粥喝吧!晚了,连刷锅水也喝不到啦!”

    他们在乱糟糟的人群中随波逐流,终于挤到了锅边,锅里的粥稀薄如水。王士祯顺手投进根筷子,筷子立刻跳起来横浮在粥面上。“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是皇上给各地粥厂管理诏令中明文规定的!粥厂管理人员,谁敢违犯,就地正法,于是,喝命掌勺的人:“叫你们管事的人来见我。”

    掌勺人见是个老花子在发号施令,毫不理睬。

    “听见了吗?尚书大人叫你去把祸害叫来!”

    掌勺人见说话的是蒲秀才,这才相信老叫花子是位微服私访的大官,慌忙放下铁勺,深深一躬:“是!”转身去了。

    不多时,一群歪戴帽子斜楞眼的地痞无赖,骂骂咧咧进了粥厂。走在前面的两个挥舞皮鞭开道,一位老人躲之不迭,被打倒在地,半晌没爬起来。

    王士祯怒不可遏,抓起锅台上的铁勺,向行凶无赖扔过去!

    祸害见有人胆敢回击他的爪牙,破口大骂:“老畜牲活够啦!”捋袖子攒拳扑向王士祯。

    蒲松龄急了,上前护住王士祯,大喝道:“尚书大人在此,不得无礼!”

    祸害冷笑道:“他早被罢官啦,现在狗屁不是!小的们,给我教训教训这老杂种!”

    王士祯厉声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清国神圣的土地上,绝不允许你们这些地痞流氓横行霸道、残害乡民,来人,把这无法无天的东西就地正法!”

    然而,时过境迁,这里不是刑部大堂,既没有三班衙役,更没有手持鬼头大刀的行刑刽子手。而他也不是昔日威风八面、一呼百应的刑部尚书。而且,除蒲松龄外,周围的人谁也不认识他。蒲松龄灵机一动,历声大呼:“乡亲们,王大人已经官复原职,今天是微服私访来粥厂调查马守仁罪证的!大家不用怕,马守仁一伙的末日到了!来呀,把这群祸害百始的无癞之徒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听了蒲秀才的呼声,众人确信是尚书大人视察粥厂来了,对马守仁姐夫舅子仇恨像火山般喷发出来!众人发声喊,蜂拥而上!把霍海摁倒在地。有人恨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一口,疼得祸害杀猪似的嚎叫!冲着爪牙们大骂:“你们都死了,快去禀报县太爷来救我!”

    一个爪牙气喘吁吁跑进县衙报告“老爷,不好了,三舅爷熬稀了粥,要被尚书大人砍头了!”

    马守仁一听“尚书大人”要杀霍海,只道是吏部侍郎高珩回乡探亲发现了粥厂的弊端,要将霍海就地正法!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来为霍海求情,进粥厂一看,发现来人不是高珩,而是已被罢官的刑部尚书王士祯时,悬着的心落了地,冷冷一笑道:“嘿!原来是位下台尚书!有道是:败时凤凰不如鸡!叫你一声王大人,是因为以前你曾帮过我的忙,现在恩断意绝了,我马守仁没有你的推荐,不是堂堂正正坐上淄川县大堂了吗!在这里,我的话就是圣旨!霍海定什么罪我说了算!你马上滚出去!”

    王士禛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马守仁,你这寡廉鲜耻的小人,我今天是彻底看透你啦,你这个早就该砍头的逃犯,花钱买了官,竞敢扣压赈灾粮不发,只搞了个粥厂掩人耳目,把百姓的救命工程交给地痞流氓管理,纵容他们偷米换酒,聚众豪饮,熬清水汤来坑害灾民,你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有算总账的那一天!”

    马守仁毫不示弱“等什么,有帐现在就算,有道是‘显官不如现管’!来呀,把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重责二十大板,也叫他知道我这死囚哭丧棒的厉害!”

    蒲松龄见马守仁气焰嚣张,又有李捕头助纣为虐,不把广大灾民发动起来,难以制止他的嚣张气焰。大呼道:“乡亲们,户部的赈灾钱粮早已下拨到我县,你马守仁扣圧不发放,是何居心?“

    “这个……”马守仁支支吾吾避而不答,却大喝一声:“蒲松龄,你闹了贡院,题了反诗,巡抚大人四处抓你不着,不想却跑回家乡来自投罗网了,哈哈,该当我马某发这笔财!来呀,把这个破坏乡试大闹贡院的狂徒拿下。”

    蒲松龄道“你急什么?算清赈灾粮这笔账之后,我就去蹲你们的大狱。”

    “不能抓捕蒲秀才!蒲秀才是好人!”

    “蒲秀才说得对,先把赈灾粮的下落搞清楚!不然我们就要‘祸害’的狗命!”

    呼声如雷,人如潮涌!,又听霍海杀猪般嚎叫。马守仁一时手脚无措:“这…这…”

    大舅子霍水提醒他:“老爷,人势汹汹,众怒难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且放过蒲松龄一马,保住三舅爷的性命。赈灾粮的事我向众人解释。”他转向众人,干咳两声,沙哑着公鸭嗓子说:“乡亲们:赈灾粮是拨下来了,但为数不多,县太爷因考虑到粥厂要用,没打算分给大家……”

    “请问,粥厂每天拨多少米?”

    “三百斤。”

    “熬多少粥?”

    “十来锅吧。”

    “每锅三十斤米,干饭也焖得出来,怎么煮出来的粥稀薄如水呢?”

    “做饭人称米下锅时可能是看差了秤…”

    做饭人忙说:“不,没看错,是三舅爷要我把领来米一少半下锅,剩下的一多半交给他。”

    “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不知道熬稀了粥要砍头吗?”

    做饭人分辩道:“锅台边墙上明明写着:‘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条关乎身家性命的规定,小人怎敢违犯!可我不这样做,三舅爷当场就要我的命啊!”

    “你知道他扣下米干了什么?”

    “小人也料到早晚会出事,到时自己得有个交待,就悄悄跟在他身后头盯着,亲眼看着他带人把米送进了酒店。至于换了多少酒,小人就不知道啦。“

    蒲松龄问“哪位去酒店把朱掌柜叫来?”

    “我去!”有人自告奋勇。

    不一会,朱掌柜来了,见众人把祸害摁在地上,知道出了事,吓得浑身打哆嗦!马守仁朝他冷冷一笑,威胁道:“朱掌柜,大灾之年,你若乘机以酒换米,破坏赈灾大计,本县封了你的黑店!”

    朱掌柜忙跪下叩头道:“小人店里一粒米也没换……”

    “换啦!”随后跟来的店小二大声说:“这事是我经手办的。怕以后事情暴露,官府追查,所以暗中记了账。说着,从衣袋里取出张请单念道:

    “从康熙十年八月二十日,粥厂开始之日起,霍海即来本店以米换酒,聚众狂饮!当时酒作价每斤一百文,米价每斤十文,当日换酒十五斤,计米150斤,以后天天如此,一月下来,共换出白酒四百五十斤,折米四千五百斤……”

    蒲松龄问马守仁:“知县大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说什么?”

    “这……”马守仁语塞

    蒲松龄说:“乡亲们,霍海拿这么多米去换酒喝,却将粥熬得稀薄如水,根据大清律法:筷子浮起,人头落地。之规定,该当何罪?”

    “就地正法!格杀勿论!”众灾民齐声恕吼。

    马守仁听着惊天动地的呼声,抬头看着自己亲笔写的粥厂墙壁上“筷子浮起,人头落地”的警示牌,无可奈何地说:“杀……”

    霍夫人听了如五雷轰顶,扑过去,指着马守仁的鼻子斥责:“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听从一个在逃罪犯发号施令,杀了自己亲舅子?还不快把蒲松龄抓起来关进大牢,然后向抚台大人领赏去!”

    一句话提醒了马守仁,他突然壮起胆子吼道:“蒲松龄,以前你唆使蒲大壮闹事,搅乱地方治安。现在这只老虎己经被我关进笼子里,小命不保,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来呀,把这闹贡院破坏乡试的狂徒拿下!”

    蒲松龄哈哈大笑道:“好啊,拿吧,我蒲松龄既然敢在你马大人眼皮子底下出头露面,就已经做好了坐牢杀头的准备!可是有一点,今天你不把赈灾钱粮的事情讲请楚;霍海当众判刑,只拿我给他顶替罪羔羊,看乡亲们答应不答应?”

    他的话音刚落,粥厂像炸了锅,愤怒的人群齐声呐喊“蒲秀才无罪,祸害该死!蒲秀才无罪,祸害该死!”

    见灾民都心向着蒲松龄,恨不得把祸害生吃活吞!马守仁一时没了主意。

    霍水在马守仁耳边小声道:“老爷!把蒲松龄暂时放一马,平息众怒。只把三舅爷暂时收监,日后放他还不是老爷一句话。”

    马守仁觉得这主意很好,于是对众人说:“蒲秀才德高望重,受世人尊敬,本县也不想伤害他。但他犯了重罪,抚台大人严令限期捉拿归案!王法条条,本县也没办法袒护他。不过,本县听说他是个孝子,因此,法外开恩让其回家与老母妻子道别。然后来县衙自首,以求减轻罪责。”

    蒲松龄说:“这倒不必,重要的是:你必须把赈灾粮何时发放公布于众,让大家安心等待,免得再流离失所,荒芜田园。”

    马守仁只好当众宣布:“各乡约里正,明天一早安排车辆去官仓领取粮食,误了期限,责任自负!”

    然而,灾民们还是不让,一迭连声要求将祸害立即正法!守仁恼羞成怒,命令李良才带领士兵,把带头起訚的灾民抓起来!双方相持不下。

    蒲松龄怕乱子闹大误了大计,对众人说:“祸害犯罪当斩,不过杀人要经刑部核准才能行刑。大人可判他斩监侯,然后具文上报刑部,批文一到,立即行刑!”

    再说陈淑卿扮作粮栈少掌柜,来到粮市留神察看,发现卖者多是糠秕,也有卖五谷杂粮的,但都少得可怜。一直走到粮市尽头,才发现一个穿着考究,戴墨镜的老头坐在路边,一边抽着烟,不时把目光瞅着过路的行人,从衣着神态看,陈淑卿料定他就是霍水。于是,上前施礼搭讪:“请问老先生,此地有没有存粮大户?”

    霍水停住抽烟,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年轻富商:“公子是……”

    “晚辈是济南大有粮店少掌柜,姓周,名子安。原籍安徽桐城人,先在九江做粮食生意,因店面毁于兵燹。在当地呆不下去,只好靠朋友帮忙迁到济南,最近因朝廷用兵台湾筹备军饷,与我店签署了粮食订购合同。但今年山东大灾,市场粮源短缺,无法完成军方需求,于是到处走访存粮大户,高价收购。展转来到这里。不料此地灾情比别处更重,若大集市,一个卖谷子的也没有!正要回去,见先生身份乃富有之人,请问家中可有存粮欲卖?”

    祸水起身过来,神秘兮兮地伏在陈淑卿耳边小声道:“此地耳目众多,说话不方便,请少掌柜到僻静处洽谈”。说罢,领着陈淑卿出了市场,看看四下无人,才说:“在下家中少有存谷,不知少掌柜要买多少?”

    陈淑卿故作惊喜地说:“我们是大商号,当然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啦!不过质量要好,最好是山地谷子,价钱不计较——不知先生有多少?”

    祸水忙改口道:“我家没有,是我的一个亲戚从蒙阴、沂水一带的山区购来的地道青石山谷子,约有百十石,要现钱。少掌柜能一次买下?”

    陈淑卿咯咯一笑:“我说过,我是购军粮,有的是银子—老先生能否领在下去看看成色?”

    霍水说:“当然可以,请随我来。”

    于是,两人过了西关大桥,来到慕王庄一家大户门前,只见八字粉墙,黑漆大门上兽头衔环,十分威严。霍水上前扣响了门环,不多时,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开门出来。

    霍水上前深施一礼:“舅舅好!”

    老人点了下头道:“好。”一面打量着陈淑卿问:“这位是——?”

    霍水说:“这是济南大有粮栈少掌柜,来此筹购军粮,问我打听存粮大户,我就领到您老家来了。”

    老者兴奋地说:“那好,请公子先看成色,再议价钱。”

    陈淑卿点头:“好吧。”

    于是老者去房中取出钥匙,领他来到后院,打开了一座大圆粮仓门,然后搬来梯子竖在挡板上。转身对陈淑卿说:“请少掌柜上去看验。”

    陈淑卿一手拎起长衫,敏捷地登上梯子,按照蒲松龄教的办法,把手插入深处抓出少许谷粒,下来放手心里,用右手拇指搓碾,吹去糠皮,见籽粒饱满,色泽鲜黄,高兴地说:“这谷还行,先先生开个价吧”。

    老人说:“急什么?少掌柜远道而来,先进屋喝杯水,再说价不迟!”

    于是三人来到客厅,论定价钱,先付了少量定金,双方签好协议,各自签字画押,约定第二天,交足现金提粮。

    圆满完成了任务,陈淑卿带着协议书,高高兴兴来向蒲松龄交差。蒲松龄很满意,当即将协议书复制一份交给陈淑卿,却将原件带在身上。

    祸水见到马守仁,拿出议定书让马守仁过目,并摆功道:“我在粮市瞅寻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大客户,明天一早他带足现金来提货,一定让李良才带人保护,提防被穷鬼们发现闹事,把这大买卖给搅了!”

    马守仁看罢议定书,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事为啥不早跟我说一声?”

    祸水委屈地申辩:“我们事先说好把谷子卖出去的,怎么又变卦了?”

    马守仁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是决定只开办粥厂,不放粮赈灾的。如今粥厂出了事,我已当众宣布明天开仓放粮,你却把粮食卖掉,到时拿什么应付那些饿鬼?”

    祸水诡秘地一笑:“我有一计,这批谷子不但能卖了钱,还能再拿回来放赈。”

    马守仁嗤之一鼻:“哼!什么妙计?一个女儿找俩主,到时都来迎娶看你怎么办?”。

    霍水说:“好办的很,你先让一家来娶,然再派人半路上截回来给另一家,多赚一份彩礼,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马守仁恍然大悟:“,好办法!告诉李良才按计而行。把买主当场抓捕,给他按上‘打窃官仓’的罪名,杀人灭口,然后再把这些粮食分给灾民,既卖了钱,又赚个恤民爱民的好名声。这名利双收的妙计,不是大哥谁能想得出来!”

    第二天,陈淑卿带着银票和运输车辆来到慕王庄,交足现金,装上粮食,然而刚刚出了东门,忽听后面有人大喊:“大胆狂贼,盗窃官仓,把粮食留下!”

    陈淑卿一怔,急回头看时,只见李良才带兵追来。只得让粮车先行,然后朝李良才拱手问道:“李扑快!您弄错了吧?小人堂堂正正买的粮食,怎么成了狂贼呢?”

    “你说粮食是买的,有何证据?”

    “有购销双方协议在此!”

    “什么协议?拿出来看看。”

    陈淑卿不知是计,取出那份协议书,让李良才过目。

    李良才一把抢过去,撕成碎片投入护城河中,喝命士兵:“把粮食押回官仓,我来捉拿此贼!”说罢,持刀向陈淑卿扑来。

    陈淑卿拔剑相迎,李捕快知道对手宝剑锋利,故意卖个破绽,让陈琡卿一剑刺空,趁对手回不过身时将其擒获。然而,陈琡卿识破了他的伎俩,把剑锋虚刺一下翻手倒过剑刃,李捕快本想抓她胳膊,却一把抓在剑刃上。顿时,鲜血淋漓,疼得大呌一声,撇开淑卿绕道追赶粮车去了。

    陈淑卿见对方人多,追赶无益,急忙回去向蒲松龄报告粮食被劫的经过。懊丧地说:“都怨我无能,丢了粮食,怎么向灾民交待?”

    蒲松龄坦然一笑:“没事,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他们交涉。”

    陈淑伸手拦住他:“不行!马守仁本来就想抓捕你,只是屈于民众的压力,没敢动手,你现在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蒲松龄果断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进去把监狱搅得天翻地覆,如何能把大壮哥救出来?,还有,赈灾粮的事,他们为了掩盖其私吞倒卖的罪恶行径,上演了这出贼喊捉贼的闹剧,企图赚了我们的银子,再劫回谷子赈济灾民,然后给我们加上‘盗窃官仓’的罪名,杀人灭口,达到‘一石三鸟’的罪恶目的。我当时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所以将那仿‘购销协议’誊抄一份,给你带着,准备他们搜去。原始协议还在这里,现在交给你好生保管,这是他们盗卖赈灾粮食的铁证!千万不能再丢失!我这次去找他们交涉,明知是自投罗网,可孙悟空只有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才能借到芭蕉扇,拯救唐僧和一方百姓!好啦,我此去须在监狱里蹲上几天,当然,坐牢免不了吃些苦头,只要救出大壮哥,虽苦犹甜!还有,大壮哥出狱后,逃难何方?从目前形势看,只好去栖霞、莱阳一带于七义军地盘避避风头,日后徐图回来。此去胶东路途遥远,要多给他些盘费。……好啦,情况在不断变化,后事难以预测,到时你陪着嫂子探监送饭时再作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