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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一口气写完三篇控诉清兵暴行的聊斋故事,仍觉言犹未尽、意犹未了,又写了首壮游诗。才觉解了些气。心想:蒲大壮从一个庒稼汉锻炼成了出色将领。青州一战,杀得清兵闻风丧胆!照此发展下去,义军将会把清兵赶出华夏大地,光复大汉民族的天下。想到这里,只觉得心情舒畅,精神抖擞!对陈淑卿、朱纪说:“青州是历史悠久的名城,文化底蕴深厚,令人向往。今天我们要尽情游览一番。诸位意下如何?”
二人一致赞同!吃过早饭,一行三人出了客店,来到城里。义军将士正在帮助市民修理被清兵炮火摧毁的房屋,重建家园,残存的店铺照常经营,物价公道,人心趋向稳定。
“松龄兄弟,你们进城来啦!”他们正浏览市容,忽听背后有人召呼,回头一看,是蒲大壮骑马迎面而来:“我去客店找你们。店家说,你们去了城里。我随后打马紧追,你们走得好快呀!”一边说着跳下马来,和蒲松龄并肩而行。
蒲松龄问:“大壮哥,您找我们有事?”
蒲大壮说:“于大王到青州来了,问我是如何打败清兵的?我把用你的‘羊攻计’巧取云门山,一举缴获了十几门红衣大炮,青州城下大败清兵的经过向他作了汇报。于大王听了高兴!夸奖你是当代‘智多星’。要摆宴为你庆功哩!快跟我去吧!”
蒲松龄早听说于七起义反清的传闻:顺治七年,栖霞人于七聚众起义,接连攻下定海、文登、福山、海阳、即墨等地。并两度西入青州,席卷胶东大地,使清廷大为震动,今天,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义军领袖亲自来青州,大会诸将,设宴庆功。一定会劝他留在义军共事,他虽然同情义军,并设计帮助义军打败清兵,解青州之围,那是因为清兵入关以来歧视、屠杀汉人的种种暴行激起他的民族义愤!相形之下,义军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的壮举使他看到了华夏大地实现民族复兴、百姓安居乐业的希望!又担心这些草莾英雄们往往由于思想意识狭隘、目光短浅难成大事,所以,他并不想参加义军,因为这有违他的人生志向。所以,对于大王的赏识并不感到惊喜,淡然一笑道:“好吧!”
陈淑卿说:“蒲兄,于大王召见您,闲人不宜跟随。你跟大壮哥去吧!我们听牛大哥说书去。”
蒲松龄跟蒲大壮来到军营,于七早在辕门之外恭侯。这位叱咤风云的义军领袖,相貌魁伟,气宇轩昂。见蒲将军身后跟着个青年秀才,立刻抱拳相迎:“欢迎先生光临!于某这厢有礼啦!”
蒲松龄急忙还礼:“多谢大王接待!大王军务缠身,百忙中召见学生。学生不胜荣幸!”
于七道:“于某得先生这样的高人帮助,荣幸之至!”于是携了蒲松龄的手,并肩进入大营。宾主坐下,于七躬身便拜。蒲松龄急忙扶住道:“蒲子何等人?值得大王如此敬重?折煞小人了!”
于七道:“先生乃当世奇才,不但文章闻名天下,而且深通韬略,有经天纬地之才!于某只恨相见太晚!早有先生参赞军机,义军早成大事了!”
蒲松龄道:“大王太夸大其辞啦!倒是学生一进城,见义军纪律严明,军民关系融洽、气氛为之一新!由此可见,大王治军有方、施政有德。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义军有大王统帅,前程无量!”
于七道:“于某一介粗人,身边几个人也多是贫苦农民出身。他们没文化,只知攻城略地之战,不懂治国理民之法。非常需要先生这样大智大谋的髙人来总理军政要务,如先生有意于义军,请留下共图大业!”
蒲松龄明白于七的意图,可这样做有违他人生志向。他是经历了两代不同王朝兴亡相继时代的人,深刻体会到晚明不如新兴的大清政权。虽然他对官场贪污腐败之风深恶痛绝!但他深信皇上能通过各种手段惩治这些国家败类,实现政治清明。义军的政治空气虽然比清兵好得多。但国力、兵力悬殊却如大海与水滴!目前义军虽然占领了几个县城,但与拥有庞大国土和强大的军事力量的大清相撞击,肯定要船覆灭顶的!留在义军做事,结局只能和这支农民武装同归于尽!他必须委婉地拒绝于七的挽留,尽快找到马守仁,为民除害!他说:“大王的美意学生领啦!但学生志在游历四方,然后回到家乡讲学、着书,不愿受军旅生涯的约朿。大王公务繁忙,学生即便告辞!”
于七见强留不住,只好说:“先生稍等,于某还有心意未了。于是向部下一招手:“把给先生的奖赏呈上来!”
部下应声端来盘耀眼夺目的金条交给于七,于大王双手捧着恭恭敬敬来到蒲松龄面前道:“云门山一战,全赖先生妙计破敌,这是义军全体将士的一点心意,请先生笑纳。”
蒲松龄婉言谢绝道:“学生以清贫自娱,兜中从无多余的钱!况且兵荒马乱的,带这么多金子离开大王这里,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大王若真关爱学生,就收回去救助穷苦百姓吧!”说罢拱手道别,于七眼含热泪,携着蒲松龄手送至营门外,依依惜别!
蒲松龄见陈淑卿一人在门外等候,便问:“文慧姐呢?”
陈淑卿道:“刚才我们在茶馆里听牛纪说书,忽然有人叫她乳名,文慧姐正纳闷,那人已经来到身边,原来是她亲二舅。灾荒年讨饭来到这里,被一家饭馆老板招赘家中,接她认妗子去啦。她二舅有一手烹饪绝活,嘱咐我等你出来,一块去他家吃饭。只没问他的饭馆在何处?”
蒲松龄道:“这好办,我们边走边问嘛。两人边走边打听。”果然找到了那家饭馆。二舅对客人十分热情:泡茶、炒菜,忙个不停。蒲松龄也不客气,由他张罗,准备到时结账支饭钱。岂知酒足饭饱之后,二舅分纹不收。蒲松龄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饭后闲聊时,蒲松龄问二舅:“恒王府在什么地方?”,
二舅说:“由此往东不远就是,十分荒凉!不知先生要去那里做什么?”
蒲松龄惊问:“若大一个王府,昔日何等显赫,怎么就荒废了?”
文慧舅道:“听说里头闹鬼,无人敢住,就连义军官署也不敢设在那里!”
蒲松龄饶有兴致地问,“闹什么鬼?”
“前些日子,青州道台陈宝玥到此上任,一天夜里他正秉烛看书,忽见一个明代宫装打扮的女子掀帘子进来,自称是林四娘。那林四娘是前明恒王的妃子,死了十七年啦!岂不是鬼么?陈宝玥明知是鬼,但见林四娘绝顶美丽,遂与之过夜。亦如正常人。她还工诗词、通音律,能歌善舞,陈道台又敬又爱,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临别还给陈宝玥留诗一首。”
“诗中写什么?”
“这得问我岳父,当时,道台家人纷纷抄传,他也抄写了一张。”于是对夫人说:“快去把老爷子请来,带上抄的那首诗。”
妻子去后院不久,便领来了一位老者,蒲松龄急忙起身相见,二舅道:“这位蒲秀才是我同乡,文章写的极好,今天特地来向您请教林四娘的故事。”
老者笑道:“老汉不知秀才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好意思。”
蒲松龄笑道:“学生来向老先生请教当年林四娘写给陈道台的那首诗。”
老人说:“当时我在道台府上做饭,见衙门里的人纷纷传抄一首诗,说是林四娘的鬼魂留给道台大人的。觉得新奇,就抄录了一份。”说罢,从袖筒里取出诗笺,交给蒲松龄。
蒲松龄看时,上面写:
静锁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
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
海国波涛斜阳照,汉家萧鼓静烽烟
红颜力薄弱难为,惠质心悲只问禅。
日颂菩提千百句,闲看贝叶两三篇。
高唱梨园歌带哭,请君独听亦潜然。
蒲松龄取出纸笔墨盒,就桌上抄了一份,珍藏在书箱里。告别老人要走,老人说:“老汉在家闲着无事,明天我领先生去恒王府瞧瞧。”蒲、陈二人感激不尽。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人领着他们出了饭馆,向东走了半里来路,只见路北狮子大门,匾额上大书“敕造恒王府”五个大字。大门不开,只有旁边开小门供游人出入。进门,只见殿堂阁楼,峥嵘轩峻。院里一色方砖铺地,砖缝间枯草萋萋。十分荒凉。绕过前厅,来至后院。嫔妃居住之所。其中,林四娘的居室最为醒目,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当年受宠爱可见一斑。
门前立着一块石碑,乃圣旨敕刻。记载着林四娘生平及战死沙场的英雄事迹。碑文曰:恒王好色喜武,选美姬,日习武事,中有姓林名四娘者,姿色、武艺超群,王最得意,遂超拔统辖诸姬,呼为姽婳将军。会值流贼余党乌合山林,劫掠山左一带,恒王轻骑前剿,不幸为贼所戳。众官胆怯,各欲献城降贼,林四娘聚众女将发誓为王报仇。于是披挂上马,直捣贼营,终因寡不敌众,为贼所杀,噩耗报至京都,天子及文武百官无不称奇。于是,下诏刻石铭记之。
蒲松龄取出纸笔墨盒,将碑文抄录下来,亦珍藏好。于是跟老人进入花园,只见楼台亭榭,假山怪石皆掩映在杂木丛竹间。寒风飒飒,衰草悉索,倍感凄凉,观之潸然落泪。老人不胜感慨地说:“当年林四娘率众姬在这里练习武艺,二位还进去看否?”
蒲松龄道:“既来之,必观之。”说完,和陈淑卿向林木深处走去。突然噗地一声,草丛中窜出两只狐狸来,两人吓了一跳。放眼看去,狐狸回头看看,向假山后面隐去。
老人不放心,劝道:“到此为止吧,再往前,万一有狼,太危险啦!二位若有兴趣,趁天还不晚,不妨去王陵凭吊一番。那里有林娘的香冢、墓碑,对这位巾帼英雄的事记述更详细些。”
蒲松龄:“老伯言之有理,我们就去走一趟,郊外道路泥泞难行,您就不用给我们带路啦。”
老人说:“恒王墓封土堆高大,出城就看得见,恕老汉不奉陪二位了。阴天了,说不定会下雨的,你们早去早回,老汉在家做好晚饭恭候。”说完拱手告别。
蒲陈二人出了花园,去街上买了纸、香、等祭品,出了城门。果见旷野之中,矗立着一座小山包似的陵冢,想必是恒王墓了。
走近一看,果见荒塜累累。归巢的乌鸦在白杨树上空盘旋、鸣叫,给墓地凭添了几分阴森、凄凉之感。
他们在恒王墓一侧,找到了林四娘的香冢。原来恒王的众多嫔妃死后与王爷合葬,唯独林四娘另起一冢,供后人凭吊。
面对墓碑,蒲松龄少不得又抄录一番……
夜募徐徐降临。正欲回客店,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两人衣服很快被淋湿。不能再走。因见墓地边缘有房数间,原是供守墓人住的,随着晚明王朝的败亡,恒王家人作鸟兽散,墓地断了香火,茅屋便成了乞丐们遮风避雨的所在。两人回城无望,只好进去暂避。
他们找到一间空房,进门便觉污浊气味熏人。无奈外面雨越下越大,大有彻夜不停的迹象,回城的希望是没有了!只好在荒郊野外做一夜计。
所幸买香纸时捎带买了支蜡烛,那是准备住店夜里写作灯光暗淡时用的,不意此刻派上用场。光亮中见墙角有人留下的干柴,拿来点燃,烘烤湿衣、取暖。又攥把茅草扫净地面。然后,坐在火堆旁休息。
蒲松龄则用书箱权当桌案,接雨水研墨,然后展纸润笔,准备撰写‘林四娘’,然而,只写了标题,听着窗外风雨交加的声响,一时陷入沉思……
“蒲兄,你在想什么呢?”
蒲松龄心不在焉,随口答道:“林四娘……”
陈淑卿打趣说:“想她也白搭,今夜我在这里,她不会来的!”说罢,扑哧笑了。
蒲松龄也笑了:“那就请你回避一下嘛!”
“就是不走,我还等着闹你们的洞房哩!”
蒲松龄停住笑,一本正经的说:“我倒希望她的鬼魂真的显灵,让我们一睹风釆!使文章写的更精彩些。”
“可惜你不是道台大人,这位专门服侍贵人的王妃是不会下嫁的。”住了住,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蒲兄,你那篇《续黄粱》我读完了。”
“感觉怎么样?”
“大体如美玉,细辨有瑕疵:曾孝亷恶贯满盈,被三山大王利斧劈死,还不足以泄尽民愤,再让他的鬼魂在阴司上刀山,下火海!把他贪污的钱化成铜水灌入口中,烧得五脏六腑焦烂!让他承受极刑外的极刑,从肉体到灵魂彻底灭亡!读到这里,不禁令人拍手称快,感觉到余香满口,回味无穷!文章到此结束,可谓尽善尽美!可惜作者意犹未了,笔锋一转,又给曾的鬼魂一线生机:投胎转世为穷家女人,已经是画蛇添足,更不该让这位无辜女子,被人诬告,惨遭凌迟处死!读到这里,使人觉得作者太不公平!难道穷家的孩子就应该得到这样的恶报?况且这穷女子本身没什么过错,只是被人诬告才遭此酷刑,读者不禁愤世不平,为其鸣冤叫屈。这岂不是又美化,褒扬恶贯满盈的曾孝亷了?文章如此结尾,不只是画蛇添足,简直是……”
“狗尾续貂!”蒲松龄接过话茬,“细想还真有这么严重的敝病!我当认真改之!还有什么?”
陈淑卿又说:“男女都是人,应该享受平等待遇!男尊女卑是圣人思想中的糟粕。文章是教人向上的,不要把男尊女卑视为天经地义!”
一阵狂风挟着雨丝扑进窗口,吹熄了蜡烛,只有有跳动的火焰照得屋里时明时暗。
突然,有人在外面小声问道:“蒲先生在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