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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想来无趣,便告辞回去。她慢悠悠地回到玲珑水榭,刚进厅堂便碰到阿绣,一时鼻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绣取笑道:“这又是吃了什么花了,花蕊里花粉太多了吧。”阿狸揉揉鼻子却道:“是有人想我了,今天倒没吃花瓣。”
阿绣自然不信,道:“又瞎说。”阿狸瞥了她一眼,道:“告诉你啊,我们那里有这个说法,有人想才会打喷嚏。以后你打喷嚏了,便想想是谁在想念你了。”阿绣道:“那你说说现在是哪个想你了?”
阿狸嘿嘿一笑,道:“这个却不能告诉你。”阿绣咬牙道:“小蹄子天天鬼鬼崇崇的,不要瞒着我作什么事了。”
阿狸伸了个懒腰,口中吟道:“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阿绣呸道:“这大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阿狸道:“昨晚没睡好,只好现在补下咯。”说着要走,又回头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吵醒我!”
阿狸正在迷糊间,冬儿忽然跑了进来,叫道:“阿绣说你在读书我只不信,看吧果然在睡觉!快跟出来。”
阿狸叫苦不迭,知道阿绣欺哄冬儿不果,便道:“大姐扰我清梦。”冬儿道:“大家伙儿都在大厅里,听百里公子讲大漠里的故事呢。正说得精彩,我没看见你,就过来找你听去。”
怎么百里飞雪又来玲珑水榭了,想来是随着朱瞻基过来的。阿狸奇道:“我看飞雪木讷着呢,怎么还会讲故事?”冬儿道:“任谁在你这里都是木讷。”
拉起她她一路小跑来到大厅,见慕容兄妹、阿绣都齐聚堂内,细听百里飞雪在说着什么。阿狸悄悄站立在柱子下边,转眼却看到了流苏也在一旁听着,她怎么不在朱瞻基身边呢?再找去,并没有见到扶风,也是,朱高爔不在这里,那扶风从来不离朱高爔左右,自然也不会在这里。想必朱高燨朱瞻基二人在二楼商量什么事也未可知。她不再理会,只仔细听百里飞雪讲什么,细听去原来他讲的是朱棣亲征北漠。
明洪武年间,朱远璋多次派兵出征蒙古,尤其是洪武年大将蓝玉带领十余万大军深入大漠,奋勇作战,彻底击溃了北元,此后,蒙古分裂为三大部,分别是鞑靼、瓦剌和兀良哈,这三部也是经常斗争。瓦剌和兀良哈势力较弱,早就依附明朝,鞑靼在三部中最为凶悍,自诩是元朝帝国正宗后裔,黄金家族嫡系传人,不肯向明朝低头。在朱棣时期,鞑靼可汗为本雅失里,太师阿鲁台,经常扰乱大明边境,并在永乐十五年时杀了明朝的使节。朱棣大怒,在任命大将邱福为主帅,王聪、霍亲、李远和王忠四位大将辅助,带领十万大人马北入大漠,哪知道鞑靼太师阿鲁台很会打仗,颇为心计,采取诱敌深入之计,一举歼灭明军。可怜大明朝十马大军,七月出征,八月传来噩耗:十万大军全尽覆没,主邱福被踏成肉泥,四位大将全部力战而死!朱棣是个马上皇帝,自小打了数次仗,哪里吃得了这个亏,他立马调拨五十万大军,决定亲征。
易水山庄的百里家族也在此时加入了战斗,庄主百里盛带领他五个儿子随着大军一起深入大漠,百里飞雪便是其中一个。那是他第一次面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当他站在十万大军覆没的胪朐河边,看到了还未完全腐烂的阵亡将士,他、还有同去的将士都流泪了。他们把一具具尸体都收拾了,就地掩埋。十万大军的尸首,堆起了一个个沙丘。当日落时他们站在河边,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沙丘,无不满眼血色,誓要报仇雪恨。
百里飞雪说到了此处,虽然是三年前的故事,他还是满腔悲愤,在场的人无不唏嘘。皇帝亲征的故事他们都听过,但今天由一个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讲,其中意境毕竟不同。
明朝大军士气高涨,打得鞑靼东躲西藏。朱棣亲率轻骑,在斡难河终于追上他们,彻底击败鞑靼,大汗本雅失里逃到瓦剌,被瓦剌太师马哈木所杀,太师阿鲁台没奈何只得归降,向明朝臣服进贡。
百里飞雪最后道:“此一役终于可以告慰那十万英魂,自此鞑靼归顺,北方安宁。但是有些蒙古流寇总是贼心不改,总想恢复他们的大元朝,他们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却时不时犯我边境,抢我百姓,制造出不少事端。”
慕容秋风道:“近日闻听瓦剌部落日益强大,对我明朝蠢蠢欲动。皇上颇有再次亲征的意思,真想此时上得沙场,把那些蒙古人杀得个干干净净,纵然马革裹尸,亦不枉此生,含笑九泉!”
百里飞雪喝道:“好!自古男儿当保家保国,血染沙场,慕容兄,如若他朝奔赴沙场,我等定然饥餐胡虏之肉,渴饮匈奴之血!”场上众人都报以喝彩之声。
身边的冬儿轻声叹道:“怪不得百里公子此来变化许多,却原来经历了多少故事。”阿狸亦想道百里飞雪以前也一定是个翩翩公子,大漠风沙使他的面容沾上了沧桑,是战争的残酷磨练了他的意志,男儿当如百里飞雪!她替慕容秋雨高兴,嫁夫如此,夫复何求!
一时朱瞻基出来,众人才都散去,百里飞雪自随他去听雨轩。阿狸也忙跟着阿锦阿绣收拾了,服侍朱高燨不提。
想是白天睡了会,晚上阿狸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走到了院中,却见冷月泠泠,微风徐徐。却蓦地看到朱高燨立在院内,她一怔,不是已经歇下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再找四下找扶风,夜晚视线不好,不知在哪个角落,但他一定在左右。
朱高燨亦看到了她,挥手让她过来。
阿狸笑嘻嘻来到他身边,道:“你怎地不睡?”朱高燨反问道:“你呢?”
阿狸道:“怎么总爱反问人?我今日听百里公子讲大漠的故事,想起小时读过些边塞诗词,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臣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想那等豪言壮语,何其豪迈,我恨不得马上去那里看看。”
朱高爔道:“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偏喜欢这些。”
阿狸嘻嘻一笑,复见朱高爔双眉微锁,似有烦恼,便道:“你怎么了,不开心?”
朱高爔道:“想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心下有些不舍罢了。”
阿狸道:“南京离杭州不远,要是想回来,随时就可以回来。”
朱高爔叹了口气:“回去容易出来难。若再想回来,不知何年何月了。”想想回到南京,又要面对许多繁杂琐事,他心下更加不耐。
阿狸道:“回去见见家人,你不开心么?”
朱高爔道:“见了他们固然开心,亦有许多不开心之事。与其那样不如不见的好。”
阿狸不清楚他烦恼什么,他不多说,她自然更不要提,便道:“世事自有天注定,该是什么便是什么,你自坦然处之,莫要多思多想。”
朱高爔看了她一眼,却不接言。
阿狸看看天上的月亮,道:“你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吗?”
朱高爔道:“有些什么?桂树、嫦娥、吴刚,儿时听母后讲过许多。”
阿狸笑道:“我告诉你罢,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大片广阔的高山平原,根本就没有什么嫦娥啊仙子什么的。”
朱高爔道:“你们那里的人上去过?”
阿狸点头道:“上去过几次,不过争议挺大的,不过人在那上面是不能生存的,月亮不是个适宜人居住的星球,还有说是外星人的基地。”
她给朱高爔简单的介绍她所知道的一些知识,朱高爔听得一知半解。最后阿狸道:“其实,还是不如不要上去的好,如像你们一般远远地看着它,觉得甚美,有许多美好遐想,可是等我们那里的人上去看到了真实的面目,倒是失望无比,如此相比倒是不知道实情的好。”
朱高爔道:“这就是所谓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好是好的,终究不是真的。”阿狸点头道:“是啊,不过有时候知道真相还不如不知道的好。真相有时十分丑陋的。”
朱高爔叹了口气,阿狸见他甚是不开心,就指着后堂道:“我们去湖中荡舟,可好?”朱高爔一怔。
阿狸:“反正睡不着觉,这时也没有旁人,不用许多人在边,你也自在些。”她拉住朱高爔就往后堂走,边走边说,“你家扶风呢?他怎地不出现?不怕我劫持了你?”
朱高爔道:“为什么你总爱说‘你家你家’?”
阿狸道:“扶风难道不是你家的?口头禅嘛,不要太计较了。“
朱高爔笑道:“如此我可以你作叫‘我家阿狸’么?”阿狸道:“不可以!”
两人到了湖边,湖边倒有一叶小舟,阿狸看看四下,还是不见扶风影子,悄声道:“难道今日你家扶风休假了么?怎地不见?”
朱高爔笑笑不言。阿狸道:“你笑什么,以为我没有办法让他现身吗?”蓦地抓住朱高爔的衣袖,喝道:“下去罢!”作势就要把朱高爔往水里推去。
只觉自己的身子一轻,瞬间被人提出起来,她只有两只脚在空中扑腾,急忙大叫道:“放我下来,好扶风,我跟着你闹着玩的。”
扶风放下她落地,阿狸拍拍胸口:“扶风,不用下手这么重吧。”扶风这才明白她在开玩笑,看着朱高燨不知所措。
朱高爔笑笑,挥手让扶风退下,阿狸道:“喂,你不要走了啊,不然你家殿下自己失足掉水里了,可莫要怪我啊。”
两人上了小舟,阿狸也是自小长在水乡,划个小舟也不是难事,她将小舟划到湖心,回首间只见朱高爔立于舟头,白衣飘飘,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卓卓如云中鹤,令人不禁慨叹美哉少年!
阿狸笑道:“古时有范蠡载着西施泛舟湖上,今日有我阿狸载着帅哥亦泛舟湖上,真是三生有幸,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子了。”忽道:“喂,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朱高爔怔了下,不知如何回答。阿狸笑道:“这有何害羞的,不过你生得如此模样,想来倒是有许多喜欢你的姑娘吧。”
朱高爔却道:“那你呢?你在你们那里可有喜欢的人儿?”
阿狸道:“我吧,中学时候就知道读书,想着等到了大学再好好找个男朋友,谁知道刚考上大学,就被带到了这里。哎,早知如此,应该一早就交个男朋友来,现在有谁敢要我这么个六百多岁的老妖怪了呢。”
朱高爔道:“别人只道你是慕容家的人,只要你不说,自不知晓你的来历,找个如意郎君还是可以的。”
阿狸笑道:“哈,我倒是看中了这里的许多人,可惜啊,百里有了秋雨,慕容么,别看他嘻嘻哈哈的,我看他心里一定是有人的。看他们都名草有主了,我哪里再找好的呢?啊对了,还有扶风,也是不错的,莫如你把我许配给他好了,哈哈。”她回头找的扶风,如果让扶风听到这个话,会不会吓个半死。
朱高爔悠然道:“扶风你还是莫想了。”
阿狸道:“怎么,他也有心上人了?苦也,那怎么办?总不成嫁了你去啊。”朱高爔早已习惯了她的玩笑,亦笑道:“嫁与我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多少人求我我还不娶呢?”
阿狸笑道:“我别的没有,自知知明还是有一点的,你这个高枝还是莫要攀的好。跟那么多姑娘抢你,我还是省点劲再找支潜力股吧。“
”潜力股?什么意思?”朱高爔问。
“就是现在虽然寂寂无名,将来必定发达的人。”阿狸道,“跟着这样的人,我将来就会衣食无忧了。”
忽然水中不知怎地翻起一股水花,一条大鱼跳了过来,阿狸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挡,她忘了手里还拿着船浆,那船浆反过来碰到了那大鱼,大鱼直直冲她脸打了过来,阿狸只觉得脸被“啪”地狠狠打了一下,她哇哇大叫。朱高爔也吓了一跳,忙到她身边蹲下来,她却捂着脸,身边一条大鱼还在挣扎。朱高爔道:“跳上来一条鱼而己,这湖里是有些大鱼,晚上时常在湖面跳跃。”
阿狸只觉脸上痛痛的,抹了一把粘粘乎乎,月色下看不出什么,只道是血,哭道:“完了完了,我被毁容了啊,啊啊,本来就这个脸蛋还有些看头,现在也被毁了。变成了个丑八怪,再也找不到婆家了啊。”
朱高爔心见她脸上无异,却听她如此痛哭,心下好笑,故意道:“没关系,只是花了一点而已,还是能找到你的潜力股的。”
蓦然小船一沉,扶风不何何时到了船上,他听得阿狸大叫,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几个纵身,跃到了船上,待看到殿下无恙,方松了口气。又见阿狸哇哇大哭,不明所以,只是惊奇地看着她。
阿狸看他十分诧异地盯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脸毁得不成样子,遂又指着扶风大哭:“看吧看吧,连他都这样子看着我,想必是我的脸是看不成了。以后可要怎么办啊,这么个丑八怪的模样要怎么混下去啊。”
朱高爔笑道:“莫要哭了,如果将来没人要你了,我就免为其难的娶了你就是。”
阿狸停止哭泣,道:“真的?”却又马上扁扁嘴,接着痛哭:“你哄我干什么了,你是个皇子,怎么会要我这么个女了,还是个毁了容的人。”
朱高爔笑道:“不哄你,我将来会娶你。”
阿狸哭道:“骗子,骗谁啊?谁不知道你们宫里养了什么姓胡姓孙的绝色美人,是你将来的王妃娘娘,你还要来消遣我。”
扶风见阿狸又哭又闹,朱高爔一边说着笑着,他更加糊涂了,好奇地问阿狸道:“你好好的哭什么啊?”
阿狸顿时停住哭声,心生狐疑,道:“扶风,你看我的脸没有受伤吧?”扶风看了看,月光下倒也清晰,脸还是白生生的,遂道:“好好的啊。”
“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血迹伤口?”阿狸不死心。扶风又仔细看看,道:“好好的啊,白白净净的,没有血迹伤口。”
阿狸转眼看到朱高爔嘴角的戏谑,怒道:“好啊,你耍我。”她抓起旁边的鱼,向朱高爔掷去,扶风忙伸手接了过去。
朱高爔顾自踱到舟头,对扶风道:“划回去吧。”扶风应声,对阿狸道:“你过来我来划吧。”阿狸哼了声,扭头不理。
朱高爔又笑道:“你家扶风都讲了,你过来让他划。”
阿狸哼哼着来到舟头,朱高爔道:“你老实点还是别乱动,小心把舟弄翻了大家掉水里,你家扶风可是要先救我的。”阿狸白眼道:“放心,我会水!”
三人方到水边,就见阿锦跑了出来,她听到阿狸的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忙穿衣出来,见到三人从舟里下来,吃了一惊,道:“殿下,你怎么在舟上呢?”又看看扶风阿狸,阿狸忙低了头,阿锦便冲她道:“是不是又是你淘气,挑唆着殿下出来玩水啊?成天就这么淘,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力气啊。”
阿狸忙看看朱高爔,朱高爔视而不见,她没奈何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哪里敢挑唆殿下啊,是殿下吩咐我划船的,不信你问扶风。”
扶风忙摇头:“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朱高爔轻声道:“看来你家扶风也不帮你了。”他顾自上楼休息,扶风也随着上去。
阿狸心中叫苦,眼见二人走开,只得与阿锦商量道:“姐姐,你看夜也深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作,你也莫要罚我了,等明天天亮了再罚我可好,我自个呢也记着,明天自己领罚,可好?”
阿锦也知夜深不宜再吵嚷,影响了大家休息,就说:“明天你自去湖边跪两个时辰吧,自己也长点记性。”阿狸忙点头答允,心里又把朱高燨扶风骂个半死。
朱瞻基带着长随海涛和流苏来到了玲珑水榭,进得门来迎面碰上阿绣,阿绣忙行礼,道:“四殿下昨天睡得迟了,现在还未起来,长孙殿下先请厅中坐下,我来奉茶,一会去唤四殿下。”
朱瞻基摆手道:“不用,我自己在院中逛逛,你也莫去唤小王叔,让他多休息下。”
阿绣应身退去。朱瞻基在前院略站了下,顺着长廊来到后院,眼前一片草木郁郁,各色鲜花盛开,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衫子的女孩弯着身子,正在用绣花针穿着花丛中盛开的茉莉花,想必时间不短,她脸被晒得红红的,额上微有汗意,手腕上戴着一串茉莉花串,洁白芳香。海涛道:“是那个阿狸姑娘。”
朱瞻基已瞧见是阿狸,他饶有兴趣地瞧着她独自在花丛中忙活,面容神情显得甚是开心。海涛道:“听说这个姑娘是慕容公子的表妹,在异域生活多年,与中土女子很不一样,经常口没遮拦,有趣的紧,四殿下十分宠爱,连阿锦姐姐也无可奈何。”
朱瞻基想了想,慢慢踱到她面前,海涛忙道:“阿狸姑娘。”
阿狸抬起了头,见到朱瞻基,忙起身行礼:“长孙殿下好。”
朱瞻基看看她道:“你在作什么?”
阿狸一扬手里的茉莉花,笑道:“我来采些茉莉花,等晒干了泡茶喝,香得很。”海涛笑道:“我看你倒是像在玩吧,哪有用绣花针采花的。”
阿狸嘻嘻笑道:“看破不说破嘛。”她随手拿起一串刚穿好的花串,递与海涛,“这个给你,晚上放在枕头边,可以睡个好觉呢。”
海涛忙接了道:“谢谢了,姑娘费心了。”
正在此时听得阿锦远远地道:“阿狸!”
阿狸叫苦不迭:“啊呀坏了,”她随手将手中的绣花针及穿了一半的花串塞到朱瞻基手里,一溜烟地跑到湖边,忙忙地跪下了。阿锦走了过来,她忙扬起笑脸道:“锦姐姐,你起床了,我一早就在跪在这里了,你放心,我已长记性了。”
阿锦警告道:“你莫要偷懒耍滑,老老实实在跪足两小时辰再起来。”转眼看到花草旁边朱瞻基,忙道:“见过长孙殿下。不知殿下怎么过来了。”
朱瞻基见此情况,已知道个七七八八,他素不太喜欢阿锦,道:“来得早了,小王叔还未起床,我就在此处略坐坐。你自去吧,也不用叫醒小王叔,我等着就是。”
阿锦答应着,正欲下去,朱瞻基道:“阿狸,把你的茉莉花茶泡些我来喝,我在湖心亭等着。”带着海涛和流苏往九曲桥方向走去。
阿狸大喜,小心地看看阿锦,阿锦道:“长孙殿下吩咐了,你快去作罢。只是小心点,莫打了茶盏。”
阿狸答应着忙去倒了茶,用茶盘托着,来到了湖心亭。她笑嘻嘻把茶放在朱瞻基面前,道:“多谢你了。这茶里我多多放了茉莉花,保你喝完之后从内到外都是香的。”
朱瞻基把那半串茉莉花串和绣花针拿出来给她,阿狸将针缠在花串上,随手扔在了一边:“且放着,以后再弄。”
只见朱高燨慢慢踱了过来,朱瞻基站起来,笔道:“小王叔昨夜没睡好么,起得晚了。胡濙大人已在外边等着,让他给小王叔好好瞧瞧。”
朱高爔道:“让他来湖心亭罢。这里倒凉快。”朱瞻基道:“海涛,快去传了胡大人来。”海涛应声而去。
朱高爔看到桌上的茉莉花串,朱瞻基忙拾起来,放在袖内,阿狸脱口道:“有针!”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她忙住嘴,退几步转身出了亭子,在回去的路上,看到海涛带着胡濙走了来,她一旁侧身让二人过去。
回到前厅,见阿锦端着茶水向后院走去,想是去送茶,这样她的差事就免了。她上得楼去,在朱高爔的房间放了两串穿好的茉莉花,便下楼去找阿绣,阿绣正端了些点心出来,一见她就道:“哦,你来了正好,把这些点心送去湖心亭吧,我有些东西去理下,过几日就要回南京了。”
阿狸一听又是回南京,便道:“阿绣啊,听说宫里明争暗斗的,很是可怕,你说我这么个人最怕约束,到了宫里,怎么办啊?”
阿绣笑了:“皇宫里规矩森严,你性子活泼,可能一时难以适应,慢慢习惯就好,况且我们殿下是极宽厚待下的,你只尽量收敛些别淘气就好。锦姐姐一直教导你,她罚你也是为着你好,你莫丧气。而且,”又笑道,“海涛告诉我,太子殿下看着四殿下和长孙殿下也大了,都在慈庆宫有些拥挤,说是把旁边的永华殿收拾了让两位殿下居住,这样的话,将来我们跟太子不在一处住,就少了许多规矩,倒便宜了你,你更自在些。”
阿狸想到书中所记载的,悄声道:“我怎么听到宫内有许多酷刑,还有许多宫人被赐死,被迫殉葬的极多。”
阿绣脸色有些变了,半响方道:“只是听说太祖高皇帝薨时有未曾生育的宫妃殡葬,也是十余年前的事罢,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莫讲这些,怪吓人的。快些把点心送过去。”
阿狸端了糕点,来到湖心亭,阿绵接过来放在案上。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给朱高爔把脉,他身形消瘦,却精神旺盛。阿狸以前远远见过一次,知道是胡濙。那胡濙把完脉,又看看朱高爔面色,问道:“四殿下近来头痛之症可有再犯?”
阿锦替朱高燨回答道:“这些日子来殿下倒还好,想是天气暖和了,病痛少了,睡觉也比以前踏实。”
胡濙笑道:“看殿下气色颇好,脉息平稳,想是心情愉悦,病症自然缓解了。这样看来,我前儿开的方子,就莫要再用了,汤药虽好,终归是药,多食亦有些害处。只是我制的丸药,且留着,如果觉得头晕不爽,喘息困难就取来服下。”
阿锦道:“那些丸药还有不少,等快完时再劳烦大人配制。”胡濙笑着点头。
朱瞻基道:“小王叔此时身体应该是无恙了?”胡濙道:“竟比前几年好许多。以后再加以调理,想来便无大碍了。”
朱瞻基大喜道:“如此大家都放心了,皇爷爷与我父王母妃定然欣慰。我且书信先寄与他们。”
一时胡濙起身,朱瞻基道:“胡大人,我与你一起去罢。不打扰小王叔了。”
朱瞻基带着流苏,与胡濙离去,阿锦送他们出去。待众人离去,阿狸笑道:“我看你平日里身子还好的,怎地听他们讲以前病得很是厉害么?”
朱高爔淡淡一笑,却不答言,转而看到阿狸手上的茉莉花串,道:“这手串倒很别致。”
阿狸笑道:“是早上刚采下穿连的,我方才在你卧房枕边放了两串,等晚上睡觉时闻得香气怡人,会睡得香甜。”
朱高爔端起杯子来慢慢细饮,嘴角微微涌起一抹笑意。
朱高爔答允回南京,朱瞻基自是高兴,决定十日后起程。当晚他在玲珑水榭跟着朱高燨一同用了晚膳,阿锦服侍朱高燨用药,朱瞻基带着海涛流苏慢慢踱到了湖心亭,此时月朗星稀,空气中流动着阵阵花木清香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阿狸端着茶水来到了亭子,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在朱瞻基面前。
一阵轻风吹来,湖心亭对面的楼阁檐下所挂铃铛叮噹作响,声音甚是清脆悦耳。朱瞻基道:“这风铎倒是响亮得很。”
海涛仰脸看看水榭亭楼,道:“这园里亭台楼阁每层都有悬挂风铎,风一响,整个院子里都是叮咙之声,好听得很,玲珑水榭的名字就是因此而得。只是我记得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檐下风铎好多个,怎地现在好象少了许多,声音没有以往响亮了。”
阿狸闻言有些心虚,道:“那些铃铛有什么好听的,叮咚叮咚的,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海涛笑道:“想是日久损失了,阿锦姐姐天天忙碌得很,估计不在意这些小事。风铎本是辟邪驱秽,人偷它们来作什么?”
殊不知那些铃铛却是阿狸偷偷摘了去的,她听得海涛言语,怕被阿锦日后查到是她所为,便心中思量,故意摇头晃脑道:“哦,原来那些铁铃是避邪除秽的啊!怪不得怪不得。”
海涛果然上当,忙道:“怪不得什么?”
阿狸看看四下,悄声道:“我听老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书生上京赶考,他背着一个书篓,一日错过了村庄投宿,晚上时就迷失在一片树林里了。他走啊走啊一直走不出树林,猛然间,他看到树下有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站立,身影婀娜,似有呜咽之声。他便上前询问女子有何困难,谁知那女子却不转身。他禁不住上前拽女子的衣袖,那个白衣女子慢慢地回过头了……”
她绘声绘色讲着,三人听得很是专注,讲到此处,看看三人神情颇是紧张,海涛更是伸长了脖子,等她下文,见她不语,忙道:“怎么了,他看到什么了?”
阿狸阴森森道:“那女子慢慢转过身来,原来却是一张无嘴无眼无鼻光滑如蛋壳的脸!”
三人半响没反应,此时四下寂静一片,湖面上一阵风吹来,阿狸轻轻的扯了下海涛的衣衫,蓦地海涛一声“啊呀”大叫,朱瞻基本身还算镇定,被海涛一声呼喊,手里的茶杯便掉在了地上,啪地摔得粉碎,流苏强自镇定,却也心里呯呯直跳。
阿狸哈哈大笑,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这个故事是以前同寝室的同学讲给她听,害得她半夜都不敢上厕所。
朱瞻基瞪了海涛一眼,流苏上来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朱瞻基看着阿狸道:“后来怎么样?这个妖怪把书生吃了吗?”
阿狸慢慢道:“书生吓得拔腿就跑,那女子就在后面追赶,忽然书生的背篓里泠泠作响,原来是他书篓上挂着两只铜铃铛,他一跑动,就叮叮作响,那个女子本来就要吃了他去,听到铃声响,却吃了一惊,倏地消失了。”
海涛松了口气。
阿狸慢悠悠地道:“原来我一直不明白,今日才知道那风铃是避邪除秽的,那位书生真是命大,随身带着的风铃救了他一命。”
海涛偷偷抹也把汗,然后道:“长孙殿下,等回到宫中,一定要弄些风铃挂上啊。”
朱瞻基瞪了他一眼。阿狸笑道:“你要挂那个东西啊?”
海涛道:“是啊,避邪吧。”
阿狸摇摇头道:“我本来也弄了些挂在房上,可是一到晚上,听到叮叮声响,就会想到那张无嘴无眼无鼻光滑如蛋壳的脸,所以就赶紧把风铃扔了,不见风铃倒也想不起这个故事来。你若不信就试试,看你是不是听到风铃声响就想到那个蛋壳似的脸。”
海涛骇然无语,阿狸又哈哈大笑,斜睨了朱瞻基和流苏一眼,心道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以后见到风铃不会想到这个故事!她就是被这个故事害得见到风铃就发怵,今日见有人亦因此害怕,倒觉得心中很是舒服。
正在这时,只见朱高爔走了过来,阿狸忙收起笑容,流苏也忙行礼,朱高爔看看他们三人神色奇怪,道:“怎么你们脸色有些白?”阿狸噗嗤一笑,忙又忍住。
朱瞻基看看阿狸,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忍,转而对朱高燨道:“小王叔,明日游西湖可好?这时间应该是西湖最好看地时候。”
次日风和日丽,朱高燨与朱瞻基来到西湖,他二人带着随身侍从登上一条红色大船,慢慢在湖面上游动,远远的几条船跟着,载着的却是数十名侍卫。
朱高燨与朱瞻基在船舱内慢慢品着茶,欣赏西湖两岸风景。阿狸见阿锦阿绣近身侍候着,便慢慢地倒退出船舱,来到甲板上,见慕容秋风、扶风、流苏守在舱门外,她对着三人嘻嘻一笑,慕容秋风皱眉道:“不在里面侍候,出来偷懒么?”
阿狸装作没听到,走到船舷处,湖面上许多小舟,不时穿过桥洞,在荷叶之中也轻便自如,阿狸心痒难耐,便冲慕容秋风招招手,待他来到跟前,道:“这大船慢得很,再者跟他们——”她以下巴指了下船舱内朱高爔朱瞻基,道:“呆在一起也气闷,莫如你我弄叶扁舟,到湖面上自在一下?”
慕容秋风忙摇头:“不行不行,回头掉水里了。”阿狸道:“哪里就掉水里了,我会划船。再者我亦会水,纵使掉了水里,也会游上来的。好吧,啊?风——”她扯住慕容秋风地胳膊使劲摇晃。
慕容秋风掰开她的手,指着扶风道:“你家扶风在那里,不要再如此叫我,万一引出误会来,就解释不清了。”
阿狸哪里肯放他,连连好言相求,此时朱瞻基走了过来,闻言笑道:“不就一只小船嘛,我与你去,正好也想西湖泛舟。“
阿狸大喜,得意地瞪了慕容秋风一眼,跟着朱瞻基来到船尾,已有人喊来一只小船儿,流苏扶得朱瞻上了小船,阿狸也跟着上去,对船夫道:“船大哥我来划。”
朱瞻基挥手让船夫下船,船下只有他们三个。阿狸在船尾划浆,朱瞻基坐在中间,流苏却仍站立另一边。阿狸边摆弄浆,边看着旁边的大船,道:“出来游玩当然要在阳光下面了,似他们这般躲在船舱里面,跟在家里有何区别,没得浪费了大好的阳光。”
晴空万里,碧波摇晃,远方岸上绿柳茵茵,桃李已谢去,但另有初夏的花儿绽放,倒也姹紫嫣红,明媚醉人。
阿狸看看流苏,道:“流苏姐姐,你站着不累么?且坐下喝口茶。”流苏看了她一眼,却不动身。朱瞻基笑道:“出来了就不要那么多规矩,坐下来吧。”
流苏依言侧身坐下,却也不敢放肆,只给朱瞻基斟茶,侍候于他。阿狸看见流苏肤色白皙,一双皓腕尤为美丽,不禁道:“姐姐的手好美。”想起了在学校时同学们的歪诗,不觉笑道:“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朱瞻基愣了下,笑道:“错了,是红酥手,黃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阿狸嫣然一笑,却不解释,仍高声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朱瞻基这才恍然,大为好奇,道:“这样吟诗,倒也稀奇。”阿狸一指远处的楼外楼招牌,道:“借问酒家何处有,姑苏城外寒山寺。”朱瞻基哈哈大笑,流苏也不禁莞尔摇头。
远远听到似有歌声,却是船娘在细声歌唱,声音婉转,甚是动听。朱瞻基道:“阿狸,你可会唱那些歌谣?”
阿狸笑道:“那些歌儿我不会,不过,我会唱别的歌曲。你可要听?”朱瞻基笑道:“唱来。”
阿狸清清嗓子,放声高歌”哎嗨嗨——”,一声吆喝把朱瞻基流苏吓了一跳,她却接着唱着:“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绵呐。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朱瞻基听她吟唱,声音虽不及船娘好听,却是颇为清爽,再看阿狸笑语盈盈,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做作之态,他不禁心神一荡,此等活泼的女子,竟比那些闺阁绣苑的女孩子可爱多了。想到此处,他起身来到阿狸身边,道:“我来划,你歇息下。”
阿狸笑道:“你也手痒了吗?既如此,你坐在我一旁,我两人共同划船,可好?”
朱瞻基大喜,依言坐下,阿狸分得一浆与他,两人倒也默契,划得稳稳,不一时倒把旁边的船儿甩到了后面。阿狸大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两岸猿声啼不住!”朱瞻基哈哈大笑,用手中浆拍了下水,水花溅上来,湿了流苏的衣衫,阿狸见状大笑,也以浆拍水,溅得朱瞻基一身,朱瞻基亦不相让,几个回合下来,亦是衣衫尽湿。
他们的小船飞快,大船是跟不上的,可怜了后面侍卫的船,唯恐有个闪失,拼命地往前面划,朱高爔的大船也加快了速度。
一时大船追了上来,慕容秋风远远道:“长孙殿下上来吧,四殿下担心了。”又向阿狸喝道:“都是你怂恿的,害长孙殿下衣衫尽湿,回去让阿锦收拾你!”
三个人依次上了船,流苏扶朱瞻基去更衣,慕容秋雨瞧着阿狸道:“你可带有衣物,且去换了。”阿狸笑道:“换什么,太阳一照,很快就干了。”朱瞻基闻言也停下脚步,道:“说得极是。”回身站在阳光处,朗声道:“江州司马青衫湿,宣城太守知不知。”
阿狸噗嗤笑了。慕容秋风连连摇头,对百里飞雪道:“飞雪啊,以后你有了孩儿,千万离阿狸远些,莫让她教坏了孩子。”
此时一只小船儿靠近大船,扶风近前去,船上一人与他说了些话,他点点头,请朱瞻基进入船舱,他紧随其后也进了去。阿狸想着应该有什么事情来请示两个殿下。不一会儿,扶风出来,吩咐船夫掉头,往前驶去。
大船驶到岸边,已有车马相候。朱高爔朱瞻基一辆车子,阿锦随同侍候,阿狸与阿绣一辆车子,慕容兄妹与百里、扶风流苏骑马在车子两旁,其余侍卫随在后面。阿狸在车内问阿绣,才知不是回庄,而是要到灵隐寺。
不一会儿到了灵隐,阿狸下车来随着大家往里走,四下望去,见灵隐寺的规模不如现代的大,但是山青水秀,依然如故。刚到门口,就见几位和尚立在那里等候,当中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头发胡子都白了。阿狸一怔,这个和尚却是在流萤山庄里见过的,当日阿绣曾带着他一起去见朱高燨,迎面遇到过。她轻轻扯下阿绣,阿绣会意,点头悄声道:“就是那日你曾见过的。”
老和尚见到朱高爔朱瞻基便要合手下拜,朱瞻基抢先一步扶住了他,道:“少师快请起。”朱高燨也微笑示意。
阿狸见二人对这个老和尚颇为礼遇,猜测他定是个得道高僧,便悄悄问阿绣道:“这个僧人是谁啊?”阿绣轻轻道:“是姚少师。”
姚广孝!阿狸心中一震,这就是那个被称为黑衣宰相,帮助朱棣打下天的第一谋士!据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助朱棣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地,夺取了侄儿朱允文的江山。当日在园子里她没看得清楚,此时细看去,只见他身子消瘦,面色腊黄,有些病怏怏的样子,一双眼睛却形如三角,炯炯有神。看不出来这么个其貌不扬的老和尚,竟然是朱棣靖难战争的第一功臣。怪不得朱高燨与朱瞻基这么巴巴地赶到灵隐寺来,原来是过来见他。却不知这个和尚与朱高燨叔侄有何密谋,阿狸心中想着,那个老和尚的眼睛却扫到了她的身上,阿狸与她对视几眼,给他一个礼貌的笑容。
姚广孝与寺内方丈、陪着朱高爔朱瞻基进入大殿,小和尚上得茶来,便退了出来,慕容百里连同扶风流苏亦都退出来,殿中只剩下姚广孝与朱高燨朱瞻基三人。
阿狸猜测三人定在商议什么大事,看看众人都候在殿外,料想一时半会走,便与阿绣偷偷使个眼色,阿绣以为她要方便,也没在意,道:“莫跑远了,小心迷路。”
阿狸一路往寺后面逛去,边走边看六面年前的风景。这个地方她是常来,也颇为熟悉,目之所及,却是与她所记忆的大不相同。也是,经过了几百年了,哪能保持地一成不变呢,纵是雷锋塔,也是后来修了几次。感慨间,忽瞧见路边草丛里耸立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她觉得有些眼熟,猛地想起来这不是三生石吗?在现代的时候这块石头可是重点保护的,还专门盖个三生亭呢。她看去,石头上依然三个红色篆字“三生石”,这个倒没有变化。
传说,唐朝时有一个和尚圆泽和李源交好,有一天二人在峨眉山下游玩之时,远远见到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圆泽对李源说:此妇人怀的就是我,今天我要去投胎了,一会你去看那个出生的婴儿,我会以笑为证。如果有缘十二年后在钱塘的天竺寺外我们可以再见。说完,他便离开去了。那个妇人就生产了。李源过去一看,那个婴儿果然对他笑了。十二年后一个月明之夜,李源如约来而至天竺寺,忽然听到一个牧童唱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吟月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李源便知是圆泽,就想上前和他说话,可牧童又唱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下瞿唐。唱完就不知所踪。
这个故事阿狸也听说过,现在看到这个石头,倒是悲喜交加,想不到到了这个大明朝,唯一熟悉地竟是这块石头。她不禁上前去抚摸着那块石头,叹道:“石头啊石头,想不到六百多年前,你也是这么个样子啊。”
忽听旁边有人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头看去,却见朱瞻基笑着走了来,身边跟着朱高燨与姚广孝。阿狸倒纳闷这三人不是在大殿么,怎么也跑到后山来?朱高燨眉头微蹙却不言语,阿狸心下暗自惴惴不安。朱瞻基心中好笑,却看看了那三生石道:“原来是三生石。”
他左右转了转,道:“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莫非你也如圆泽大师一样知道你的前生今世么?”阿狸上笑道:“长孙殿下取笑了。”偷偷觑向旁边,听那边高朱燨却与姚广孝解释道:“她是我的侍女。”
姚广孝点头,却只是细细的打量着阿狸,眼睛却闪过一丝异样。阿狸被他盯着极不舒服,作势轻咳两下,心中微有恼意。
朱瞻基凑近阿狸,轻声道:“你偷懒耍滑,我小王叔生气了。”阿狸微睁妙目,见朱高燨面色微有不喜,以为朱高燨她乱跑,便悄悄对朱瞻基道:“不是偷懒,实在是多年没来过灵隐,趁此机会过来走走,不曾想你们也出来了,又碰了个正着,下来可要怎么办?你小王叔脸色不善,你替我想想。”朱瞻基道:“你留着给我小王叔解释吧。听说小王叔甚是宠你,应该不会重罚。”
朱瞻基自前日留心于阿狸,又听海涛说了许多阿狸的趣事,好奇心陡增,偏那阿狸又是个不认生的主儿,与朱瞻基一番相处下来,言语颇为投机,二人竟然彼此心里亲近起来。见他好心提醒,忙问计于他。朱瞻基见她有些心虚,便悄声道:“你还不快走,留在这里作什么呢?”
阿狸猛然醒悟,马上起身,对着朱高燨行了个礼道:“回四殿下,方才只与阿锦讨了会空,想来她现在着急找我,我先退下了。”
朱高燨摆摆手,阿狸急忙退后几步,一路小跑到了殿前,阿绣一见她就道:“怎么去这许久,方才两位殿下与姚少师一起去了后山,我真怕与你撞到,正着急呢。”阿狸笑道:“可不正撞到么。要不是长孙殿下,可真不知怎么个出丑呢。”想到朱瞻基虽年少,却也老成机智,不禁莞尔一笑。
约摸两盏茶的时间,姚广孝陪着朱高燨朱瞻基回到殿前,朱瞻基瞄了阿狸一眼,阿狸冲他吐了下舌头,微微一笑。朱高燨向姚广孝提出告辞,姚广孝送他们至寺门外,看着他们的车马远去,方回寺内不提。
却说晚上,玲珑水榭众人侍候朱高燨用过晚膳,各自散去。阿狸方走到庭内,看花圃荷包牡丹开得正好,娇艳欲滴,牡丹富丽堂皇,却香味清淡,这荷包牡丹形似荷包,玲珑剔透,阿狸见状,伸手来摘下一朵,习惯性的扯下花瓣往嘴里送,只见朱瞻基带着海涛流苏来到了玲珑水榭,只不见百里飞雪。
阿狸一见他,忙躬身笑道:“长孙殿下好。”
朱瞻基一见阿狸,停下脚步,颇有兴趣地看着她,道:“这个花好吃么?”阿狸点头道:“好吃。”随手递去道:“你尝尝看。”海涛忙要阻拦,朱瞻基制止他,接过已吃去大半的花朵,看看道:“这不甜不咸的,有什么味道?”
阿狸双眸忽动,笑道:“你不知道么?这荷包牡丹出名的香甜,如同蜂蜜一般。四殿下一般喝完药后,总要来嚼一两片来除去口中苦味。”朱瞻基狐疑道:“真的?”阿狸笑道:“假的。”朱瞻基便将花瓣放入嘴里咀嚼一番,只觉味道说不出来甜蜜,只是清香得很,便道:“骗人,哪里蜂蜜一般香甜。”阿狸笑道:“都说了假的嘛。”
朱瞻基道:“我今日救了你,你却如何谢我呢?”阿狸忙道:“多谢长孙殿下。”朱瞻基道:“谁要你只是嘴上说呢?”阿狸睁大眼睛道:“那要我如何谢你呢?我可没有钱,再说你比我有钱多了。”
她与朱瞻基理论,却没有丝毫胆怯之意,朱瞻基喜她精灵古怪,言语爽快,便笑道:“谁要那些铜物。你只把前日你穿的茉莉花串再与我几个,你与我的那串我放在书案上,次日竟然满书染满香气,令人神清气爽。所以这次你多做一些,就当作答谢我了,可好?”
阿狸方才释怀道:“这个容易的紧,我明日就与你做。”
一阵风过,檐下风铎叮咚作响。海涛的身子微微动了下,阿狸斜睨了他一下,忽然道:“海涛,你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她是谁啊?”
海涛忙往身后看,却无一人,便道:“哪里有人啊?”阿狸咦了声,道:“怎地一晃又不见了呢?她方才对着你脖子冲了口气呢,你可有感觉到?”海涛摇摇头,却忽觉颈部凉凉的,忙又点头,心头却是害怕,道:“我怎么看不到呢?在哪里呢?”
阿狸忽指着海涛,又叫道:“啊呀,那个女人又在朝你脖子吹气,一身白色衣服,你看你看!”海涛吓得一把抓住旁边的流苏,连声惊叫。阿狸哈哈大笑。
朱瞻基忙道:“你还是莫吓他了,他从前日起就不敢一个人晚上出来了。”
海涛始知阿狸在捉弄他,又气又怕道:“阿狸姑娘,你没事说这些鬼啊怪的作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你吓我作什么?”
阿狸笑道:“因为我害怕,所以也要你害怕,这样我才不觉得丢人,总不能只我一个人害怕吧。”
流苏瞥了她一眼,她很是不喜阿狸,只是朱瞻基在这里,她不便作声。
此时百里飞雪与慕容秋风带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进了院子,那个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是精明。他一见到朱瞻基便躬身道:“夏元吉拜见长孙殿下。”
夏元吉是朱元璋时代的重臣,在朱棣时也颇为重用,一直在户部任尚书之职,朱棣北征时,帮助太子处理政事,并对皇长孙加以指教,他德量宽厚,教导朱瞻基更是尽心尽力。朱瞻基对他自然敬重有加,待之以师长之礼,此时忙扶起他道:“老师请起。”
遂带着夏元吉去到厅堂见朱高燨,三人见面寒暄,早有阿狸奉茶上来,送到夏元吉面前时看他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她上完茶出来,立在扶风身边,扶风笑笑,也不说话,
此时听得里朱瞻基笑道:“看吧,父王就知道我请不动小王叔,特叫夏尚书前来,不过老师,小王叔已答允了,过几日就动身。想是我的书信在你之后到了,你未看到,倒是劳你又走一趟。”
夏元吉道:“两位殿下人品贵重,皇上皇太子自是担心,也是怕路上有个闪失,所以特命为臣前来。尽量早些出发,蒙古那边时时有情况传来,似乎不太安定,皇上意思,如果情况再持续下去,意欲再次御驾亲征。”
朱高燨道:“怎么,蒙古那里又有动乱了么?”夏元吉道:“那鞑靼老实了,瓦剌却在边关蠢蠢欲动,皇上已让各部着手作着征战的准备,想来不久就会有所行动。”
朱高燨道:“父皇整日操劳,却也是辛苦。”朱瞻基笑道:“如果皇爷爷决定北征,我要央求跟了去的。”
大漠北征?阿狸心中大喜,对扶风道:“你去过大漠没有?那里风光如何?”
扶风摇摇头,道:“去大漠是打战的,不是看风景。”阿狸道:“可以一边打战一边看风景啊。两不耽误。”扶风心下想这个姑娘所思所行都是匪夷所思,那边阿狸却在思想如何能跟着去大漠才好。
一时慕容秋风出来,看着二人皱眉道:“你站在扶风旁边作什么?扶风,你离她远远的好。”扶风笑道:“阿狸想着去大漠呢。”
阿狸笑道:“慕容你去不去啊?如果要去带我一起啊。我想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那个意境是多么美妙。”
慕容秋风盯了她一眼道:“你以为大漠上也是花花草草啊?一阵风沙把你吹跑了。还射雕引弓,笑傲此生?作梦吧你!”
扶风闻言笑了。阿狸翻了个白眼,道:“真是一点情趣也不懂。”扶风道:“阿狸,是你想得太美,我们去大漠是打仗。”阿狸道:“连想都不敢想,你的生活想来是有多么无趣之极?将来谁作了你的娘子,真是有够无聊的。”
恰巧此时百里飞雪走了出来,慕容秋风道:“正好飞雪,下次你去大漠时把这个丫头带了去,让她在风沙里待个三天三夜,看她还想不想风花雪月。”
阿狸横了他一眼,又见百里飞雪笑着不言,便没好气地道:“你笑什么笑?天天陪着你的殿下,怎么不去陪陪秋雨呢?几年才见一次,还时时把秋雨晾在一边。要是我,早把你休了去!”
百里飞雪不明所以,对慕容秋风道:“你又招惹她了,她只把这火发到我身上来了。”
此时夏元吉亦走了出来,朱高燨与朱瞻基相送到了门口,由慕容秋风陪着去了。朱瞻基也告辞,带着海涛流苏及百里飞雪回到听雨轩不提。
阿狸正想回去,朱高燨却叫住了她,道:“随我外边园子走走。”阿狸看看天,怯怯道:“这天也晚了,殿下你……“
她话音未落,朱高燨已然走了出去,她只得跟着,又往后看看扶风是否跟了来。朱高燨在园子慢慢踱步,没有什么目的,却也不说话。阿狸瞧四下里黑乎乎,今夜却无月亮。她生性胆小,听得风吹花木之声,怯意生来,忙跟紧了朱高燨,却差点踩到了他。阿狸嘿嘿一笑,以示歉意。
朱高燨看看她道:“自己胆子如此小,却又爱讲些鬼怪故事,倒不知是吓了别人,还是吓了你自己。”阿狸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朱高燨抬头望天,忽然道:“明日你我去断桥如何?”
阿狸叫道:“好啊好啊,这个园子里闷也闷死。昨日去西湖边还没玩够呢,偏你们又去看那个老和尚。”意念转动,却又忽道:“这次就带上扶风他们可好?如果不带,有个闪失怎么办?”
朱高燨轻轻一笑,道:“怎么进了玲珑水榭,你胆子越发小了呢?当日那天不怕地不怕地劲头哪里去了?”阿狸撅起嘴来道:“当日不是不知道您老人家是皇子么?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前思后想不能出差错,我一个人还罢了,如果连累其他人,那可就不能够了。”
朱高燨转过身子往回走,阿狸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话没说完你就走?到底几个意思么?”
到了玲珑水榭门口,朱高燨道:“明日饭后在侧门等我,记得换上男装。”说完不再理睬于她,顾自进去了。阿狸冲着他的背影嘟囔着:“这是命令根本不是商量嘛,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如何如何?我能如何呢?”
一眼看到不在何时出现在旁边的扶风,便道:“平常看你神出鬼没的,总不离殿下左右,怎么你的跟踪之术却差得很?你也听到了,明日殿下要出去,这可是命令,与我无关。你最好想想如何跟在他后面的好,有了闪失,不能都怪在我头上。”
扶风却道:“殿下不让跟着,却也是命令,我不敢违背。”
阿狸语塞,悻悻然道:“以前刚见到你家殿下之时,还以为是个谦谦君子,谁曾想到竟然是个暴君,独断专行,我行我素,自以为是,牙尖嘴利,十足是个伪君子!”
扶风突然嘿嘿笑了,道:“殿下本来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可自从你来了后,便也伶牙俐齿起来,想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阿狸双眼朝天,哼道:“你这是怪我咯?”
扶风见状不妙,忙进了园子,又回头道:“你还不进来,外面黑乎乎的不怕么?”阿狸忙拔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