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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杨福生小名儿叫套,叫套的意思,就是网住、罩住。
套儿是初一的生日,老人们说,男怕初一,女怕十五,都是毒日,所以起名时就用盖、躲、折、挡之类的字,杨福生叫套,其意思与其相近。
套儿杨福生过百岁的时候,正赶上其当家子小叔杨德仙从外地回来。看了一眼在其父亲怀里抱着的套儿,心想,这孩子可够闷的,还叫套?不套着,长大了也出息不到哪里去。回到家,他和当妇女主任的妻子,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妻子劝他说,不要瞎给人家说,你整年在外面跑,什么培训咨询,心理服务,那是你混社会,我不管,家来了就得闭嘴,不要叫嘴得罪人。杨德仙听了,当然不服,他是谁呀,是一家咨询公司的老板,是走南闯北的人物呀,当家子的小孩子他看不懂?猜也猜个差不离呀。
杨德仙的话很快就应验到套儿杨福生的身上。
先是,套儿说话开口晚,走路晚,再就是上学不识字不识数。上幼儿园四岁了分不清东南西北,道不明今天、明天和后天,把大人急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套儿的爷爷有祖传接骨丹的手艺,前来就医的人络绎不绝,邻村有个叫秃鹰的人每年总要因胳膊腿的扭着伤着前来就医,他时常带来一只欢蹦乱跳的小野兔,或者是美丽漂亮的野鸡哄套儿,以此取悦套儿的爷爷,好给他治病多用心思,病好得快些,别影响他晚上到洼里套野兔、套野鸡。
村里人说,套儿愚钝,但对野兔野鸡情有独钟,可能就是受了秃鹰的影响,也是巧了,套儿出生那天,正赶上秃鹰来贴药,一步迈进屋,给套儿踩了生。
套儿上学成绩不行,整天逃学跟秃鹰到地里学怎样逮兔子捉野鸡。套儿还早恋,初中勉强毕业,上了高中,高中二年没上完,就领着一个女孩子家来了,女孩不是别人,正是秃鹰的孙女陈艳。。
陈艳婚前就挺起了大肚子,怀的就是一个男孩,婚后又生一女孩。
生了一男一女,杨福生的唯一爱好,专门逮野兔子、捉野鸡就更加痴迷了。有人也劝过他,这不是生财之道,爱好还行,更何况捉野鸡是涉嫌违法的,别跟秃鹰比,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死活一样价。但杨福生听之任之。
考虑到以后的负担,杨福生生了一男一女就不想再生了。这时,奇怪的事情也来了,先是陈艳的视力不好,越看越坏,后来就一点视力也没有了;紧跟着就是听力下降,不长时间听力也没了,几近实聋。一聋一盲,看遍了周边的大小医院,每个大夫都摇头,都感到莫名其妙,一是说不应该,二是说找不到病因。叫杨福生眼前有亮儿的是,多数大夫说,可能是暂时的听力视力缺失,以后还会恢复的。村里的多数人则说,嗨,是她爷爷秃鹰和杨福生逮兔子捉野鸡杀生太多,作孽所致,而陈艳又不加以制止,装聋作哑,所以就又聋又瞎了,有恶报了。
杨福生听了没当一回事,心里骂,那是他们看我赚个钱容易,嫉妒。丫呗,恶报?我怎么还能生一男一女,你们生来我看看,现在,媳妇还挡不住生呢。
可是,接下来,又聋又盲的媳妇又连着怀孕两次,最后一次打下胎去,杨福生可吃不住劲了。他反向一想,这孩子多了还不累死呢,我不能再生了,我名字叫套,这一辈子可别叫孩子套死。
这一天,扶着刚打胎过的妻子上床休息,他半夜找到村妇女主任家。他先是问过小叔这些日是不是还在外地跑呀,并不忘恭维上一句,德仙叔就是行,自己一人独闯天下,家里就不愁吃不愁喝,下面他不敢说了,就愁没有生下小孩儿了。他知道来问不生小孩的婶子如何避孕有些尴尬,但她是妇女主人呀,不问她,那问谁去。他捏捏嘟嘟地道出了自己的问题。
妇女主任是爽快人,对他讲,就这么个事你还支支吾吾的,在乎我眼馋,告诉你,我才不呢,我不生,那是你德仙叔常年不在家闹的,我自己一人背床板能生出小孩?。
杨福生着三不着两地说,我发现我媳妇这块破盐碱地丢下籽就出苗。
妇女主任说,你一天吃饱了喝足了,除打兔子逮野鸡,就知和媳妇睡觉,天天死糗,瞎猫也能碰到死耗子。村里的人说了,你家有两扇门,一扇是生门,一扇是灭门。生门是你媳妇打开的,灭门是你打开的。你媳妇容易怀孕生孩子,你则逮兔子捉野鸡,大开杀戒,生杀相克,会出问题的。你媳妇年轻轻的就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好,这就是横生是非,可要注意了,孩子更不能再生了。她回身递给杨福生一个盒子,说,晚上睡觉时,放到枕头底下。
杨福生嬉皮笑脸地说,还村里人说?这话只有我德仙叔能说得出,他学问大。人家大夫说,我媳妇聋瞎是暂时听视力缺失,以后会好的。至于过日子,我也想精点别的,不是咱不会吗。
妇女主任说,你爷爷生前不是叫你学接骨丹吗?
杨福生说,那是医学,有那么容易!
妇女主任说,我听说你和秃鹰老头子下洼他胳膊脱臼都是你及时给接上的呢。
杨福生说,那才是赶巧了呢,我爷爷教过我,但我不感兴趣。他接过妇女主任递过的那盒,问,这能管事?
妇女主任说,当然,这就好比你戴着口罩吐痰,不影响你吐,但吐出来就粘到你嘴上了,蹿不到外边;又好比你戴着头盔骑摩托,人甩出去,头也出不去。
杨福生知道这是闹玩的话,但一下打俩比喻,他还是没有听明白,有点蒙,但他还是装着听懂了,马上回嘴道,看你说的,好像你舍不得这点东西似的,多少钱?我给;可你别拿我嘴、拿我戴头盔打比方啊。
二
过了一个月,又是杨福生陪媳妇打完胎回来,半夜里他找到婶子妇女主任。当当敲门,妇女主任问应了是杨福生,就知道这个粘糕又来瞎蒸。她开了大门,叫杨福生进来。一见面,杨福生就不无抱怨地说,你告诉的法不管用啊,我媳妇感觉好几天不对劲,到医院一检查,又怀孕啦!
妇女主任说,你真是神枪手啊!你怎么采取措施都能怀孕,你绑上刀了?我不告诉你,提前放枕头底下吗?
杨福生解释说,放了,每晚睡觉都放到枕头底下,一次也没漏过。
什么?放枕底下了?一次也没漏过?妇女主任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了,就问他,是不是光放枕底下就算了,从没用过吗?
杨福生睁大眼,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
妇女主任笑了,说,杨福生啊,你打兔子逮野鸡贼精,这活你却不会?唉,天不早了。她想直接和杨福生说,又觉得没法开口。
杨福生说,很难吗?比给兔子下套还难吗?
妇女主任想,也是,你那是给兔子下套,这是给自己下套,都是套。她停一会,略加思索,说道,你看啊,你把那盒里的东西你拿出来。然后——她伸出左手的中指,比划着说,就这样,往下撸、撸,一直套下来,就这样……明白了吗?
噢,杨福生看着思索着,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左手中指在裤里蹭了又蹭。
时间似乎过了两个月以后,这次略微拉长了一些,也是半夜,恰巧小叔杨德仙从外地回来,在家,妇女主任两口子正要睡觉,大门就被咚咚锤响了。
妇女主任和杨德仙说,一定又是杨福生,这样,你去吧,我估计我是没办法给他讲明白了。她把前两次的经过大致和丈夫讲了一遍。
丈夫说,看,小时我给他判断的对不,这小子真还缺门,少有啊,榆木疙瘩脑袋。
妇女主任说,也不全是,听说给别人治个脱臼,拿个错位的,有点他爷爷的真传,就是还没上道。心想,人家还能生小孩,你精,就知往外跑,连个孩子都没有,但,她没有说出来。
杨德仙还卖弄呢,说,要不我去给他现场示范一下。
妇女主任说,别胡吣啊,不近,那也是侄媳妇,你是叔,说出去,叫人家笑话。
在院子灯光下,杨福生一见面就嚷,好,小叔您正在家,这么晚了打扰你,你看,婶子这不是涮我傻小子吗,噢,不生小孩,达到避孕的目的,就把这数纸张的指套套在中指上,还是左手的,管什么夜呀,我都戴俩月了,每晚把手捂得不透气,早晨起来湿淋淋的,都要水肿了,照样怀孕。
杨德仙说,你小点声,大半夜的,不怨你傻,哦,你都戴手指上了?你这样,他伏在杨福生耳朵上说了一遍。
杨福生笑着,说,哎呀,我说放枕头底下和套在手指上,感觉着和事情不搭调呢,敢情婶子没说明白,这有啥,知道了。
爷俩愉快分手,各自回去睡觉。
杨德仙躺下也就一个小时,大门又被杨福生锤响了,杨德仙赶紧开门,杨福生失魂落魄地说,小叔,坏了,那套子掉我媳妇肚子里了。
杨德仙告诉他,用手抻出来不就行了。
杨福生却说,那,谁敢。掉里了,说明里面有挂头,硬拉硬拽会伤到媳妇的。说着,把杨德仙连拉带拽,受累去看看。
杨德仙拒绝着,这是男女之事,能瞎看滥瞧吗?
杨福生说,嗨,你又不是不知道,陈艳她看不见,也听不到。
尽管这样,杨德仙走到杨福生的门洞时还是停下脚步,他告诉杨福生先进去看看,他等着。杨福生进屋去了,回来高兴地说,行了,没事了,媳妇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弄出来了,就搭在枕头上。
杨德仙总算松了一口气。
杨福生不让他走,问他以后怎么办?杨德仙为难地说,你别等软了再出来,那时岂不掉里了。
杨福生恬不知耻地说,我有在上面睡一小觉的习惯。
杨德仙说,可闹不了你了,接着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想法固定在腰上不就是了。
杨福生一想,对呀,从此,杨福生的腰里,除了皮带,又多了一圈细线,那细线几乎看不见,是杨福生用来拴套兔子扣用的那种线,这圈细线上还有两个小拴头。
杨德仙离开杨福生家时,尽管很晚,但他很高兴,杨福生给他一只足有四斤重的野兔,那野兔怯生生的样子,蜷曲在笼子里,还是活着的呢。他抱着笼子回家,一边走,他一边想,如果能养活的话,一定要养着它。
三
杨福生在集市上摆摊叫卖着他那一夜的收获——六只野兔,四只野鸡,活的,都是用套和夹子逮的。这时他小叔杨德仙溜溜达达过来了,要买这六只野兔、四只野鸡,说是回去和那只野兔一起圈养,适当时候放生,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杨福生一听放生,心想,这事好啊,我逮你放,我再逮,你再放,我卖了钱,再卖钱。不过,他说,德仙叔您啥时以慈悲为怀了,放生积德,要给我生个小兄弟了!
这时,杨福生的小子骑个电车子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说,妈妈得“撞客”了,撞见老爷爷了,戴着老爷爷死后留下的瓜皮帽子,围着院子转圈。杨福生赶紧收拾摊子回家。
杨福生回到家,和妻子一见面,陈艳厉声发话,小套儿,跪下!你不继承我的手艺接骨丹,却偏偏走邪道,赚歪钱?!
杨福生一看是真的爷爷的鬼魂附体,其声音、发怒表情和爷爷一模一样,恰如活人在世,杨福生吓得浑身哆嗦,说,爷爷,这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你看,我给你生了重孙重孙女,有男有女,要不挡着,还能生呢!
陈艳说,混账,那是你的福吗,那是我和你奶奶、爸妈积下的德,现在已经叫你们挥霍完了,接下来你们就光剩下灾祸了,可惜呀,你还执迷不悟。
杨福生说,爷爷呀,我哪里知道那么多,生孩子避孕这事我都弄不明白,问了大哥一遍又一遍,半夜敲人家门。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小叔和妇女主任,继续说,这不,他们都在,你说,我以后怎么办?
杨德仙和妇女主任妻子听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陈艳说,以后不要再下洼了,电视上老说保护生态环境,你怎么就不开化呢。
杨福生说,哎呀,我正在网上购买一种电子频谱捕捉器呢!?还想大干呢。
陈艳加大了声音,快住手吧,野兔野鸡也是性命呀!说完,昏睡过去,一睡就是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大夫检查,血压体温呼吸一切正常,第八天醒来,一问发生的事,啥都不知。杨福生这七天也是歇手不再下洼,又过了七天,陈艳开始恢复听力和视力。
杨德仙把杨福生喊到家里私下上了半天课,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从那开始,杨福生彻底断了下洼逮野兔捉野鸡的念想。
杨福生开始学习研究祖传的手艺接骨丹,秃鹰见此,赶紧前来相劝,可别,各大饭店都在推出野味菜单,别人想做还没条件呢。但杨福生已经听不进去了。过没几天,杨福生又给一家私立骨科医院打款,报名参加一个骨科培训班,不日就前往接受培训,发誓要弘扬祖业,悬壶济世,踏上人生正途。
一年以后,杨福生骨科诊所开业,小叔杨德仙领着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妇女主任前来祝贺。
陈艳托着她得“撞客”戴的那顶爷爷的瓜皮帽,恭恭敬敬地递到杨福生的手里,说,戴上吧,以后这顶帽子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