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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顺子派下的一干太监暗中摸盘跟踪时,终于有了眉目。小德子领着内务府营造司的采购匠大摇大摆的出了神武门,然而并没遵从旨意去采购上贡的楠木,而是去了宫外有名的繁闹市井之区——琉璃厂!
几个太监见他行迹可疑,就混装成采办的平头百姓紧跟着他。
到了一家仿真的檀木漆具内,他和那采购匠一番探头探脑后,便鬼鬼祟祟的闪了进去。此番情景更叫他们起疑,于是撤了一个年小的太监回来养心殿禀报,余下几人则继续蹲候在那监视着小德子。
载湉听完小太监的回报,龙颜大怒。愤恨把手中的折子往御案上一摔,气道:“历朝历代,宫中内监与官员狼狈为奸的事儿还少吗?原想他们只是贪污行贿,没料到竟偷梁换柱弄个赝品来敷衍朕!而今收刮完民财又贪到朕的头上来了!速去把小德子押回来!”
小太监应一声,拔腿又跑了出去。
我站在一旁心中自顾想:这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如冒然把他抓回来质问,他和那采购匠一口咬定抵死不认怎么办?想时,嘴一秃噜便说了出来:“这样没凭没证他是不会承认的,依我看先按兵不动,等他们一露馅,想狡辩也没有用了。”
载湉看向我,沉思片刻冲小顺子道:“按媛琪说的去做,别叫那帮人打草惊蛇。”
“喳。”小顺子打个千,疾闪般的出了养心殿。
我与他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过了午时,我翘首站在养心门前威武赫赫的鎏金狮旁,巴望着小顺子的身影。此时骄阳似火,毒日晒的脑仁昏疼,索性便不顾形象的拿着锦帕,胡乱擦拭着脖颈里黏濡濡的汗水。
隐隐看见前方,那被烈日头照耀的油光刺眼的汉白玉地砖上,跑来一个小太监。
正是方才传信的那个。见他急急朝着养心殿这边赶来,我跨跑迎了上去。
“怎么样?逮着小德子了吗?”
那小太监来不及喘气,忙说:“姑娘猜的还真准!小德子包好几条劣等的楠木就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好家伙,仍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怂样,明眼这么一瞧就知道没干什么好事儿!”
我拉着他的胳膊,直把他带进了院里的树荫下:“后来呢?”
小太监接着答:“出了琉璃厂,我瞧见了他和内务府的采购匠去了芳嘉园。小顺子和那帮家伙们都还在盯梢呢,特命我回来向万岁爷禀告。”
“芳嘉园?不是桂公爷府上吗?”我讷讷问道。桂公爷是慈禧的亲弟弟叶赫那拉.桂祥,是为三等承恩公,满洲镶黄旗的副都统。
我虽与他素未蒙面,但此人在历史上也颇有耳闻。得知他幼年不学无术,只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且做事不着调还好爱摆大谱。名义上是承恩公,实则也就是慈禧为给自己娘家添光,赏他一个闲职罢了。
小德子难道和他勾结?
想必也是桂祥成日无所事事,领了俸禄却又不够他挥霍,才想到了这么胆大的捞钱法子。我不禁撇撇嘴,心想,现在就开始暗渡陈仓,将来等他女儿静芬当了皇后,还不得明目张胆吗?
小太监嗤的一声,说:“可不就是他?这桂公爷胆儿可真肥,居然打咱万岁爷的头上来了!”
“你们俩在哪念念叨叨,说什么呢?”载湉负手从竹帘内走了出来。
我和小太监忙转身屈膝:“万岁爷。”
载湉自下台阶,微眯着双眼,半是狐疑半是探询:“是不是那狗奴才又节外生枝了?”
正思虑该如何回答时,那小太监先我一步哈腰凑到他身前如实禀报:“回万岁爷,小德子去了方嘉园的桂公府上。”
载湉闻言,脸色骤然下沉。我与小太监见状不由屏住了呼吸。上了庑廊,他笔直的身形伫立在那目视着前方,那双锐目中透着不容小窥的精光,令人不由为之震撼。他单手负在身后,前只手渐渐握成了拳:“小春子,传朕口谕,着乾清门的济尔哈格和多伦速去桂公府捉拿小德子!”小太监叫小春子。
小春子单膝跪地“喳”了一声,便一溜烟麻利跑出了遵义门。济尔哈格和多伦许是职守乾清门的蓝翎带刀侍卫。他只说抓小德子,对桂祥却只字不提,八成是要对小德子进行一通盘问才能以充足的罪证对其下手。
置放书砚瓶画的案几正中,摆着一座精致的珐琅彩西洋钟,在极静的西暖阁内,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载湉来回踱步,像是有些心急。我端来新沏好的碧螺春搁在书案上:“万岁爷先静下心喝口茶吧。”
载湉停步蹙眉看着我:“此事若真如朕的揣测,桂祥定难辞其咎。只是皇爸爸那里朕又该如何解释?”
桂祥是慈禧的弟弟也是载湉的舅舅,慈禧与载湉的生母醇亲王福晋一母同胞。然而他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亲舅舅打心眼里厌恶,于他,自然是要惩治一下桂祥的,可有了慈禧这一层关系,他又开始顾忌。
我认为他有这样的顾忌未尝不妥。桂公府毕竟是慈禧的娘家人,如果惩治了桂祥定会引来慈禧的成见。依慈禧的脾性,肯定会误认为皇帝是在刮她脸面。如果现在就弄的母子失和那么载湉以后的路就更艰难了。心下想后,便直言不讳说:“依我看没必要对他大加惩治,桂公爷成日无所事事在朝廷又没什么威望,若在把他贪污宫银的事查出来,老佛爷的那边怕是要挂不住脸。小德子一人独揽也就罢了,万一他指认桂公爷,万岁爷就请老佛爷过来裁断,这样一来,万岁爷既护住了太后娘家的脸面,又能叫她对你多几分信任。”我狡黠低笑:“而且还可以除掉一个西宫探子,这不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吗?”
他凝望着我,思忖颔首。片刻,忽又想到什么,开始认真打量起我来:“没想到你却又这番深谋远虑的见解。朕当真小看你了。”
我抿嘴一笑,底下眼睑:“雕虫小技而已,哪值得万岁爷廖赞?”他爽朗一笑,坐在了交椅上品了一口茶,视线再次定格在我的脸上,半开玩笑的说:“看来叫你做个奉茶宫女还真是屈才了。”
我红着脸羞赧一笑:“才不会,我天生就是做宫女的命。”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心底似有一个声音在讽刺:你媛琪不做宫女难道还想做嫔妃吗?我吓了一跳,脸上的炙烫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
“是吗?”他挑眉,一副‘做不做宫女朕说了算’的表情彻底击垮了我。
“奴才...奴才先退下了。”最终这次对话以我的狼狈逃离告一段落。
到了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济尔哈格和多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回了小德子和内务府的采购匠。小顺子为首的几个小太监把几根伪冒的楠木条摆放在养心殿院落中。二人膝盖被他们一撞,立即软趴在地。
采购匠吓的浑身哆嗦,瑟瑟发抖着。倒是小德子,还在支撑着胳膊假装矜持。载湉一气,便二话不说吩咐济尔哈格与多伦给他们掌嘴。接连十几个响亮的巴掌,打的那采购匠鬼哭狼嚎,小德子咬咬牙闭住了眼,就是不开口。我心冷笑,只怕这二人早已暗中商议好用此招拖延时间,好惊动储秀宫那边。
载湉见状,更是怒不可遏:“给朕打,狠狠的打!!”
两位乾清门的侍卫一听,又加重了力道。恰时看见了躲在遵义门门外透露半个脑袋的小太监,我不由暗中提示载湉:“万岁爷,这一招可以过了,接着下一招。”
载湉清咳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浅笑:“把这两个狗奴才压去慎刑司行刑,直打到他们招供为止!”
小德子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采购匠一听再不敢配合小德子了,忙跪在载湉脚下一个劲的磕头求饶:“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奴才招奴才全招,小德公公带着万岁爷的旨意去户部拨了两千两白银...”他战兢兢的斜看一眼身侧的小德子,又吞吞吐吐的说:“我们出宫去了琉璃厂...最后,最后以一千两银买了这些楠木....”
“到底是多少?若不如实招来,朕就挑断你的筋骨!!”载湉当然知道他是在糊弄人。
“奴才说!是...是五百两?不不不,是二百两....”这回终于说了句大实话,我暗暗吁了一口气。只听他又说:“小德公公又去了桂公府上,给桂公爷一千两.....”
“放肆!居然背着朕干这等无耻的勾当!济尔哈格,朕命你再去一趟桂公府,把副都统桂祥押来审讯!”他愤怒到一发不可收拾,竟然忘了事先商议好的对策。
我忙屈膝,缓缓提醒:“万岁爷息怒,奴才去给您沏壶茶来。”他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乜眼看着小德子,冷声质问:“小德子,他说的是否属实啊?”
小德子低头缄默。像是认可又像是两边挣扎。
小顺子从跑过两道门,前来低声禀道:“万岁爷,老佛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