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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子替他脱了端罩又细心在乌檀软榻上铺了五龙祥云福纹重锦垫。我端来热奶茶和一碟加过温的桂花蜜藕糕置放入案几上。
他只顾低头专心读研那本《贞观政要》。我将茶递到他眼前劝道:“万岁爷喝点茶祛祛寒。”
他心无旁骛,手一挥:“朕不冷,先搁一边吧。”
我应声退至一旁。静默半晌,忽听他发自肺腑的念道:“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恒由此起....国之衰弊恒由此起....”他抬眼看着那道黄纱帘反复念着后两句,猝然,握住那本书的手渐渐缩紧。眼里引燃起一团愤慨。
我向后退了退,担心他扔书的时候不小心砸到我。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那种过激的行为。敛住锋芒,淡淡的开口:“大清内忧外患残壁断垣,而那些迂腐昏庸的官员一味筹集银两去满足她的虚荣,难道一个人的私欲比国家还要重要吗?筹建海军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样热情高涨啊!”
听他这口气,恐怕筹集北洋海军的经费已经被那些钻营取巧的大臣无偿贡献给了慈禧做寿辰。纵然载湉对慈禧一百个不满,也只有在心里抱怨一下。现在却将这种不满毫无显露的暴露出来,可想而知他有多愤怒。
“他们认为只要讨好皇爸爸以后的官途就会高枕无忧。所以他们就昧着良心去增加徭役赋税,心安理得去剥削那些平民!”他长长叹一口气:“朕突然明白原来封建君主制却是这么的可怕!瞧瞧他们那贪得无厌得丑陋嘴脸!只为个人私利置百姓国家于不顾!长此以往必要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他捏着那本书,指甲泛白。
我错愕的看着他,他的思想完全超乎了清朝任何的一个皇帝。“万岁爷息怒,自古以来无官不贪。这种陋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我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强烈要求将封建制改成民主制吧。
他将书随手一扔:“朕不管则已,若要管,就一个个罢黜那些贪官污吏!”他浓眉轻挑目光精烁。
我抿嘴一笑:“万岁爷英明。”
“你就别奉承朕了,朕是个没实权的皇帝哪有资格谈什么英明。”他看看我,苦笑摇头。继而端着那碗奶茶抿了一口,眉心一蹙。我忙从他手中夺过:“都凉了还能喝吗?我去换一碗热的。”
手指轻轻触到了他温暖的掌。他凝神注视着我:“那次载涛跟你说什么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没什么,涛贝勒心性顽皮只是同奴才开了句玩笑。奴才先去给您换茶。”我借故离开,他偏不叫我如意:“哦?什么玩笑?说来给朕听听朕也乐呵一下。”
我难以启齿:“也没什么...就是...”
“朕将你许给他如何?”他冒然来这么一句把我惊的哑然失色。
“万岁爷收回成命,奴才身卑位贱岂是涛贝勒能入眼的?您这样说是折煞...”
他再一次打断我的话:“朕是同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难不成你真有那种心思?”
我汗颜,他那点像开玩笑了,我明明看见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您忘了吗?君无戏言。这要被人听见,奴才可是要羞死了。”
他缄默一阵,语气落寞:“你若有意,朕不妨试探一下他的口气。朕知道你夹在中间日子难过,不如出宫...”
我上前一步跺脚反驳:“没有啦!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您千万别再这么说了!”
他凝视我,眼中的留恋令我避之不及。我躲开,他却追逐,他伸出胳膊拢了拢我耳鬓前落下的发丝:“媛琪...认识你朕很开心。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养心殿,朕...会不适应。”
我欲要挡开他手的胳膊僵在半空,心有不忍。认识你我也很开心,我在心里默默。我知道一旦陷进去那将会身在泥潭永远都别指望拔出来了。
“那媛琪就等万岁爷慢慢适应下一个奉茶宫女再走也不迟。”我轻松松打破了僵局。他就势回到软榻上笑说:“你这丫头真是调皮的紧,你拿话打趣朕,朕可要罚你了。”
“我双手负后,倾身向前眨着眼:“媛琪甘愿受罚,您就说怎么罚吧?”
“罚你给朕讲个小笑话”
“这是我最拿手的,听好了啊...”
雪落无声的殿外,万物肃静。我披着墨氅一路踏着咯吱咯吱声出了遵义门。它温暖中夹带着专属他的气息,越发令我眷恋。他说他不适应,我又何尝不是?只是现实的残酷不得不叫我扼断这条情丝,想到慈禧那二寸多长的尖爪在我脖上发挥她擅长的锁喉功,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阴雪天气一直持续到慈禧过五十二寿辰的那天。
阴霾的苍穹似乎并没影响到慈禧愉悦的心情。当然也包括那些乐此不疲赶来圣殿送贺礼的朝臣。不光他们,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上赶着给她贺寿送礼。除了新年,这无疑是一个阖宫欢庆的日子。
慈禧满头珠宝由宫娥簇拥着盛装出席。她满面含春坐在了皇极阁的寿台宝座上,台下跪倒一片黑压压的王公大臣,齐声山呼的‘圣母皇太后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
载湉穿着蓝缎彩云金龙纹礼服,跪地郑重磕头。早有太监将他送上的寿礼抬至皇极阁,接着便是朝臣献礼。礼毕,奏乐。繁复的规矩井然有序的顺利进行着。慈禧凤眼笑的眯成一条缝。
寿宴摆在了宁寿宫,慈禧心情特别好,便起身与群臣对饮同乐。唯独载湉,在一旁拿着银箸食不知味。慈禧见他无动于衷根本没有配合自己起身的意向,脸一拉,不悦。
奕儇看在眼里,声音高亢的带头:“老佛爷万寿无疆!!”
洪亮如钟的声音使慈禧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越过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她又继续把酒言欢。载湉却是借酒浇愁。他一盅接一盅灌着酒没有任何人劝阻,像是被人遗忘。
我见这一幕,心中不是滋味。他们只记得巴结那个女人又岂会想到他的感受?
大概慈禧永远都喜欢这样被人拥戴永远都要别人以她为中心,所以,她决定转移庆寿地点,拖着蜿蜒逶迤的长队又去了畅音阁看戏。
那种拉着二胡的京腔调调在配上珠圆玉润的嗓音,倒也有另一番悠扬的韵味。和秀子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我以出恭为由悄悄溜出了神武门,我掏出载湉御赐的宫牌随手晾给宫门禁卫瞧一眼,他便点头允许。
容儿站在红墙角落中不时探头张望,见我出来,眼睛发亮。
“怎么样?见着我阿玛了吗?”我问。
容儿掏出那锭银子,失落答:“见着了,我跟苏布克大人讲了你的处境,他语气倒是热情,就是死活不肯收你给他的银子。”
我不解思忖,又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容儿变想边答:“好像说叫你在宫中要知道趋势利弊,叫你好好侍奉太后老佛爷。还说要你不要忘了他的恩德。媛姐姐我就不明白了,苏布克大人好歹也是护军参领,他怎么忍心将你送进宫呢?”但凡入宫的女子不是包衣出生就是家境低等,容儿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
我猜这个苏布克赫尔多十之八九不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生父,我想起了翁同和,他调查过我,他应该知道事情真相,只是他肯不肯说那就不一定了。
我将十两银锭又转手交给了容儿,容儿一番推却终是抵不过我的执拗,将那银子不好意思装回了怀里。
一路想着心思回到了畅音阁,慈禧坐在那看的津津有味,载湉坐在一旁面无一丝波澜。我暗暗有些着急,后悔之前没跟他讲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道理。
左右两边拘谨坐着皇亲贵族和宫眷们。不远处我看见了身穿蟒袍的载涛和一位紫貂朝服的青年坐在一起,青年面相英俊气质翩翩。他兴致勃勃听的意犹未尽。
台上正在唱《龙凤呈祥》。一位扮相极美的花旦盈盈上台粉墨登场,他舞着优美的身姿唱腔婉转:“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
一阵阵喝彩声不断想起。慈禧高喝:“赏!”
李莲英却比慈禧还要高兴,尖着嗓道:“圣母皇太后赏银三百两!”
“小德子真是好运,用这招惹得老佛爷欢喜,这今后少不了要往宫里跑。”
“你还别说他就是行,不过半年就练得一身的本领。若换成别人三年能不能唱好就是个问题。”
几个太监随声附和。
我大骇,台上那个花旦居然是小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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