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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如今想来我从小到大所担任过的职位总是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时一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双腿上把玩着衣角,既然话题至此,又何必扭捏作态,不等林越开口,旁若无人的继续说,“我读小学时,曾当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小队长,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职务。学校方面一直都很注重安全教育,每当放学铃响时,大家各自收拾完书包后就按照自己所属的回家路线站队,一列一列的排在过道上,当时我家是我属小组成员里头最远的一个,老师就让我当小队长排在队伍的最前头,确保这个队列里的每一个同学都安全回家,并做好登记工作实时向老师汇报,后来我也因此光荣的成为少先队员。”

    “所以事件的开端在于你家最远?”林越迟疑了几秒,侧身问道。

    “是啊,想不到吧,红领巾少先队员的称号来得如此轻而易举。”时一再次想来,仍觉得无奈,不无庆幸,“初中时,我担任学习委员你是知道的。”

    “恩。”林越轻声应了下,表示肯定。

    “但你不知道由来,开学注册报到时,新生都要填写一堆的个人资料,班主任见我字迹端正,卷面书写工整,后来找我谈话,说是在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由我暂时担任,而这一当就是三年。”

    “可事实证明,你的确能胜任。”林越毫不犹豫的回答,以板正时一的“光辉形象”。

    他又怎知“责任”二字对时一意味着什么。

    “班主任只知以字如其人来推测我做事条理清楚,毫无根据,我却因为这无端降临的职务,费尽心思的在学习的各方面体现卓越成绩,以不枉这头衔和他对我这毫无倚仗的信任。”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做不到拔尖,但也足以令我沾沾自喜,每次大考完后看着年级光荣榜,我都宛如劫后余生。”

    时一比任何一个人都注重自身形象,她既是老师眼里勤恳的好学生,又是长辈口中贴心的好孩子。

    时一心思细腻,所有不言于色的喜悦皆因她享受学有所成带来的快感,学习是她唯一得以自傲的筹码,努力与回报成正比是现阶段最划算的交易,但凡从中尝点甜头,便足以鞭策着她在学海无涯中力争上游。

    她不想白担这职位毫无作为,遭人“不过如此”的鄙夷。

    但如今不同了,她处在人生的令一个阶段,高中的课业繁重,她自是有所心理准备,她不一定能保全自身。九门学科一股脑的堆在同一个时段,将她的生活填的满满当当,俗话总说“笨鸟先飞”,她偏偏因怕“笨鸟插翅难飞”而忧心忡忡。

    副班长的职位必要有优异的成绩加以辅助才可熠熠生辉。她想。

    “学习是学生的天职”她信这句话。

    林越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任何职位可不只是一个称呼如此简单。”时一总结陈词,她这是在委婉的告诉林越,她避之不及的一切种种都可因他无心的一句提议,扭转局势,而所有萦绕在她心中经久不散的想法岂是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带过的,“其实也挺好的,我也因此更加卖力的读书。”

    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不论如何,豁然开朗并无坏处。

    林越定定的看着她,目不转睛,他开始重新认真的审视面前这个絮絮叨叨的女生,以求填补过去三年的欠缺,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时一,此刻她一字一句倾吐展露内心的想法,乐此不疲的分享人生的某刻片段,自信而昂扬。同一张面孔下判若两人的她,好似两个特别的灵魂在他面前重叠,合二为一成此刻真实的她,时一周身竟笼罩着强大的磁场,他不愿稍加偏移哪怕分毫视线角度,从中捕捉平衡的支点。

    林越很久没有回话,话末,时一疑惑的转向林越,确认他是否在听来推测自己还有没说下去的必要,或者还是说是自己的话题太过干涩无趣?

    她不自觉微偏的着头,眉头微皱,张开伸出的手在林越呆滞的双眼前挥了挥,以拉回他的注意力,把焦距定格在眼前的事物。

    竟没想到却被林越一把抓住,厚实而温暖的手掌紧贴着掌心包裹着她纤细的右手,因常年持笔生出些粗糙硌硬的茧,是最为真实的触觉,时一有一秒的愕然也不形于色,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如此直接的举动惊得她不敢动弹,然后又很知趣的慢慢从中抽离,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林越暖心的回答:“我在听。”

    “我是不是扯太多了。”她顿觉气氛有点微妙,小心翼翼的重新摆正坐姿,眼神飘忽不定,思绪也连带着有些游离。额前垂了几缕细碎的发丝,她习惯性的用刚才与林越触碰过的右手顺了顺及肩的秀发,把干扰着视线的发丝别在耳后。傍晚刚洗过的头发,现在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她尽量不露痕迹的深吸一口气,用力嗅了嗅空气,还隐约可以闻到清新的洗发水香味。

    而她一系列的细微动作都在掩饰刚才的尴尬,最起码她自认为如此。林越可以如此淡然处之,她定不能犹如惊弓之鸟。脸颊竟有点点逐渐升温发热,所有的迹象都是下意识的,她大可以管控住面部表情,但不能修饰掩盖的生理表现却又真真实实。右手的每一个举动都带着迟疑,略感僵硬,似是已经抽离了自己,不受所控。

    女生心思缜密细腻,内心捣着鼓,还努力把持着情绪,林越自是无法参透时一的局促为何。

    “没有。”林越觉得好笑,而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可爱。

    然后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时一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刚才林越毫无征兆的亲昵举动,只听得见在那一刻脑中嗡嗡作响,有如什么东西突然之间炸裂了一般,思绪也跟着中断,张了张嘴,又放弃的闭上了,无论什么话题都衔接不上,只能随口胡诌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搪塞这段无声的空白:“盛夏里的蚊子真多,看来是选错地方了,不该来这喂蚊子的。”

    然后很配合的用手扇着脚边,驱赶着什么。

    军训以来的这些日子白天里总是穿着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得已而为之。晚上相较白天,略有一丝凉意,时一洗完澡时自然舒畅许多,便没多加顾虑的挑选了一件牛仔短裤,也没喷洒什么防蚊虫叮咬的花露水涂抹,主要是一开始也没想到会跑到花园这透口气。

    也不知道蚊子具体在哪个位置转悠,她随便挥了挥,又尴尬的笑了两声,只觉得滑稽,便不再乱动,用拇指指甲在大腿上被蚊子咬得凸起的红色小包上横竖狠狠的掐了个“十”字。

    “小卖部应该有卖花露水之类涂抹的膏药,我去看看。”林越刚说完话,就作势要起身。

    “男生的细致入微的确很讨女生欢心。”时一本只是客观的评价一句,可话出口,却满是不对劲的酸意,“你就是这么拨撩女生的?”后半句她音量低了下来,说得及其小声,眉眼低垂,看着腿上另一个红包又掐了个“十”字。

    “什么?”林越反问了一句,指向不明,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想再确认一遍是否听岔了。

    “没什么。”没听到就算了,也好,一时脑热,把内心疑惑说了出来到底是不好的,幸好他什么都没听见,“我是觉得差不多该回班了,溜出来太久不太好,你也别买了。”

    “我没有。”

    “恩?”时一为林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种雨露均沾的人,你别误会我了。”

    林越听见了。

    所以,林越目前的所作所为,言下之意是……他撇清时一对他的误解,她不敢过早妄自断定、想入非非,只当是他的好心。

    但这话对着时一说着实有些怪异,她努力不让自己想偏,这与我无关的话不过是当下善意的谎言。

    “哦。”她不知如何回应比较合适,只能有些心虚的简单应了下。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大厅吧,影片放映完是要点完名后才能回宿舍的。”时一好意提醒,她没等林越回话,就二话不说的兀自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还努力表现得每一步都走得自然且稳当,却不自主的加快了脚步,逃离这是非之地。不留结伴而行的机会,所以话开口也是不留余地的婉拒。

    “登记工作在你那吧!”林越对着急匆匆的背影喊道。

    时一顿了顿步伐,微微一怔,没有转过身,恶狠狠的回了句:“别想赖掉。”

    林越是个祸害,最起码对她而言是这样。时一咬牙切齿,恨自己的没骨气,亦柔亦刚随意凭他拿捏的滋味好不自在。

    林越到底是怎么想她的,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林越是她望尘莫及的深切渴望。

    等她回去的时候影片放映的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原本只打算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透口气,不知不觉时间竟也消无声息的滑走。

    时一弓着身子遁入黑暗里,溜回到了座位。

    她刚坐定,陈慕姿略有责备:“还以为你去去就回呢,也在外面呆太久了吧!”

    时一深感歉意,往众班主任座位的那一侧看了一眼,虚心的问了句:“彬哥来过吗?”

    “来过两次。”

    “两次?”时一刻意压低了音量,但因震惊而条件反射性的尖着嗓子,显得格外滑稽。

    “不过还好,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是交代周安余一会散场后安排一些同学留下来检查大厅卫生,光线挺暗的没太注意你。”陈慕姿语调平静,时一也略微缓了口气。

    如果被彬哥发现自己身为班干部也不通报一声就随便离开,那真的是太说不过去了,以身作则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那第二……”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有好一会,然后就发现你没在,来问我。”陈慕姿没等时一说完,就赶忙接话,“吓死我了,我当然只能说你去上厕所了,好在他第一次没发现,不然两次时隔这么久,你还没回来,谎话都要不攻自破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谢谢你了。”时一又不好意思道。

    “对了,当时就你和林越不在座位上,虽然江则也说他是去上厕所了,但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也跟你一样呆不住吧,听说你们之前也是同班,看过的电影自然觉得没趣了,情有可原。”然后又话锋一转,“你碰见他没?”

    “……”陈慕姿的突然问话,令时一始料不及,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镇定地回答说:“没有。”

    表情和语调都拿捏的十分真诚。

    而刚才的那段叙述中,对于时一来说另一个侧重点在于,陈慕姿听说了她和林越曾是同班同学,也许不止她一个。

    “哦。”她简单应答,也没再多问,她信了。

    时一有点矛盾,她希望陈慕姿一脸暧昧的探过神来意味深长的笑笑说:“啊!少骗人了,是不是一起约好的?你俩是不是有一腿啊!相互喜欢的那种。”

    随后她掩盖不住的娇羞一笑:“怎么可能啊,你想太多了。”

    然后对方全然不买账的一脸不捅破的心知肚明。如果陈慕姿真这么说,她没准还会在心里反驳一句,其实她只说对了一半,他们不约而同,且只是她喜欢他。

    而她知道娇羞一笑不是她的作派,她只会如刚才那样不露声色的撇清他人从她这探听种种的可能。

    但陈慕姿一脸漠不关心的一个哦字,难免令她黯然神伤了一下子。虽然只是一下子。

    看吧,在别人眼中都觉得自己跟林越是碰不到一块去的人。时一暗想。初中同学又如何,缘分也只局限于此。好像陈慕姿刚刚的那句问话只为更进一步确认他们并没太大能引人想入非非的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是擦不出的花火。

    陈慕姿信以为真。

    但她又诚挚的希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自己了然于心就好。

    林越姗姗来迟,正巧赶上了点名。散场后只留下了几名男生检查卫生,女生先行一步回宿舍。

    后来时一又想了想,林越自是那种不随意给人添麻烦的人,即使他人如何威逼利诱,不可撼动的便是他的原则,与她副班长一职和是否会念在早已认识而帮忙开脱无关。

    他凭什么觉得她定会偏袒他?凭着这层纸糊的关系,既不牢固还随时一戳就破,横隔在两者之间,模棱两可,或明或暗的面目。

    时一睁着眼睛平躺在自己的凉席之上,蚊帐包围得严丝合缝,她盯着上面的床板,睡不着。这一夜无眠,大家各自怀揣心思辗转反侧,虽然与前几夜熄灯后的夜幕降临的氛围一样,但到底还是能听到偶尔翻身的床板咯吱声和翻动被单的轻微声。

    身旁手机提示灯闪烁。

    廖韵之说,他找我了。

    对话框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她知道廖韵之的意有所指为谁,而这也不过是又一个难熬漫漫长夜的无眠姑娘。

    断不净,舍不得,离不开。

    世事变化万千,你我也难逃于此。

    03

    弘毅中学处于一栋栋由红砖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这块居民区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简朴而古雅的时代印记,其中还不乏留存着小资人家的欧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将它拆除。

    小至幼儿园,大到高中,这片领域的学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几年附近的学区房价格走势与人口密度一直领先于其他区域,而弘毅就位于这块腹地。

    开学前为期五天的新生军训,是在校内实践。私家车止步于路口,为防发生交通堵塞,彼此还未熟稔的同级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肠小道,拖着厚重的行李箱携着轮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发出的“骨碌碌“的声音,承载着满满当当的青春朝气。

    而当高中毕业多年后,旁人向时一问起,高中时期留给她最初的印象为何时。她带着一副眷恋的模样,就像初尝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残留的余味,认真的解释,是独自一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开敞的校门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样的清新空气,怀揣着一颗似要赌上一整个青春的决心。

    一墙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时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门口时,容纳六人间的宿舍里已经站了3个人,彼此间在各自选定的床位前默不作声的收拾着。

    意料之中的尴尬气氛,一时之间时一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开场白对着陌生的面孔打着相较自然的招呼。

    她犹豫不前,独自在内心整理着合适的措辞。

    靠近门口床位的女生发现了呆立在门前的时一,停下欲将蚊帐边角细线在栏杆处打结的手,热情的上前一步向时一主动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将一长束乌黑亮丽的秀发牢固的盘在脑后,热情洋溢的脸上带着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这是时一对她的初印象。

    时一礼貌性的回以同样的招呼:“你好,我叫时一。”而后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着的床位前。

    “我叫陈慕姿,很高兴认识你,时一。”与她相对着的床位上铺的女生跪坐在刚铺好的凉席上,对着斜下方的时一自我介绍。

    时一闻声后转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围内隐藏着最本质的性格,试图以开朗活泼的语调拉进还未熟知彼此间的距离,塑造一份其乐融融的相处模式。

    包括随后进门的辛琦琦,即使带着对新集体氛围的不适与怯懦但仍努力将自己佯装得落落大方。

    而与时一一板之隔的陈桠楠不同,她始终在上铺有条不紊的兀自整理着,不抬头、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说些圆滑的话。

    直到时一先开口以满足自身对她的求知欲,这个在公交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学生。

    装扮中规中矩的她,连话语间的字句都不夹杂着一丝余缀,简单而生硬的说着自己的名字:“陈桠楠。”

    紧接着便是一句句因不满而逐渐调高音量的埋怨声在楼道中响起,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说了,不用你们特意帮我拿到宿舍里,我自己能行,你们回去吧,烦死了。”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拖着往三楼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会功夫,我和你妈帮你安顿好后就走。”回话的是那个女生的爸爸,面对女儿不解的情绪,依旧表现出父亲特有的慈爱与宽容。

    306宿舍门口正对着宽敞的楼道,一切举动尽收时一眼底。

    在离门口一米的地方,那个急不可耐的想摆脱父母过分关照的女生,在见到楼道内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时宜的争论,而渐渐从各自宿舍吸引出来的同级生,更是急于摆脱当下的窘境。不由分说的就从父母手中抢过行李,扯了扯因过于激动而下滑的背包肩带,一步步的向一时所处的方向大步迈进。她父母一脸的无可奈何,摆摆头,看着女儿走进宿舍,留给探头张望的新生们一个歉意的微笑才离去。

    “那是你爸妈吧,对你挺照顾的。”先开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脑的胡乱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转而对还未消气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点点轻扯开来的上翘嘴角处绽放。却在宋因冉波动难平的心境下看来,越发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会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识的将她的话与几分钟前的难堪联系在一起,字字刺耳。对我挺照顾的?不由轻声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无辜的行李,从床板上起身蹲在杂七杂八的东西面前,极力耐着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将其放在属于它们的原位上,一副并不准备搭理楚妤的样子。

    本以为可以稍加缓解气氛的楚妤,还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问话太过唐突,令宋因冉暂时还缓不过劲来,继续搭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毕竟是今后要朝夕相处的同学,过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并无好处,可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干笑两声,努力寻个新的话题,以便给双方寻一个合适的台阶下。

    时一遵循种种迹象,得出一个结论便是,宋因冉并不好处。

    陈桠楠虽和宋因冉一样,都端着一副于己无关的架子,可前者是因为少言寡语,后者却是因为过分自尊。

    十一点半的午饭时间,新生们陆陆续续的从各自宿舍房间向学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样好似早已熟知的旧友。

    大家都自觉的围绕着各自的舍友,在学校分配好的团体下一前一后的行动着。

    陈慕姿与楚妤相谈甚欢,辛琦琦无所适从的模样站在她们身边略显突兀。

    时一自认为不太会说话。既不善于与人交谈,也不急于包装自己,更何况与舍友的认识从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个小时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并无其他信息可供人多加了解。

    此前毫无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话题都干瘪无味,三言两语就结束的问答更是令人尴尬。但转念一想,也许聊天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比无言的站在陈桠楠和宋因冉之间要好,自己主动点也并不委屈。

    时一想以公交车上的初遇为契机,打开话题的闸门,可话到嘴边又生硬的咽了回去,还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妈。”宋因冉突然开口,带着一股拧巴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面频频与陈慕姿相视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续刚才在宿舍的话题,带着一种对楚妤的疏远。

    走在前头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觉的模样,正巧转回头,看了看走在身后的她们是否已经跟上。

    就像无声的对答,衔接流畅,不带有一丝停顿。

    时一有点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气倔强,但迁怒于人着实不应该。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评论,只能简单的说一句:“她也没别的意思。”

    可换来的却是宋因冉一脸“你怎么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头攒动,大家蜂拥而至打餐口,空气中弥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动,混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打餐口的后面都是长年工作于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练的掂勺技巧,让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两块相对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两荤一素挑挑拣拣也勉强不过两素一荤。

    时一端着餐盘挪到米饭自取、清汤自舀的长桌前,却又是一堆人挤人的战场,几个人拿着铲子将本就已被分割成块的米饭盛进餐盘里,其余的人静静的在周围等待,眼睛一刻不离的注视着打饭人手里的动作,身旁是跃跃欲试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抢了去。

    时一在一旁不争也不抢,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热饭紧接着又去清汤处排队,才刚拿起勺子正准备舀,却不料汤已见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铁桶底部刺耳的摩擦声,她尴尬的向旁边的另一桶刚从厨房提出来的热汤瞄了一眼,升腾的热气俨然是最大的讽刺。

    “没了?”跟在后头的男生,向前探头看了一眼桶底,询问呆立在铁桶前手足无措的时一。

    “嗯,已经见底了。”时一无奈的对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点再重新提一桶热汤出来,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这的自己。

    说话的间隙,一大勺舀好的热气腾腾的清汤“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吗?”

    她没太顾得上思考,赶忙将餐盘双手奉上,让那一大勺汤准确无误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个重心不稳把汤洒了,毁了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说了声:“谢谢。”

    是林越。他这才重新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没敢众目睽睽之下过分直视他的脸,只稍轻微的一眼,体现该有的礼貌。

    此时,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转身走的空挡,又提了一桶清汤出来放在桌上供学生自取,好像是因为刚才有人进后厨催促了一声。她自觉的退至一旁,好让后面的人跟上,促进排队进度,时一掩护好手中的餐盘和在碗中随着肢体行动而轻微晃荡的汤,在拥挤的人流中越是举步维艰越是小心翼翼的掩护。

    “那人你认识?”默不作声地跟在时一身后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问话,令时一一时语噎。

    怎样算认识?以多久时限为基础?彼此又该熟知到何种程度?

    旁人状似无意的一句问话,令时一头一次开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对于林越来说,不过是三年里注视同一块黑板,面对相同面孔,身处于同样学习环境中“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那她是否又敢单方面自以为是的觉得她认识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过是有幸参与他过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运做赌注,试图扭转未来,可到底她并不算认识他,她所知晓的也不过是些与普通同学无异的浅层表象。

    “初中同学。”时一简单概括了他们的关系。

    回应她的却是宋因冉拖着尾音的一声:“哦~~”伴随着再次扭头向后看的动作。

    时一一面细心注意着脚下的路,一面抬头确定不远处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终于将手里的餐盘安然无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刚舒了口气,肩膀却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惊得她刚拿起的筷子,手一松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转头看向来人,只见尤翘楚贱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着盛着食物残渣的餐盘,一手还不忘空出来向一脸对她无奈的时一挥手打招呼,旁边还站着同谋廖韵之。

    “吃完了?”时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翘楚回以她的是一脸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轻佻。

    “这是我舍友。”时一对着尤翘楚和廖韵之介绍到,“这是我自初中起结交的好友,尤翘楚和廖韵之。”又对着桌前的舍友介绍着站立在旁的两人。

    双方简单的招呼下。

    “五个人?”廖韵之开口。

    “还有一个还没来,应该快了。”

    紧接着大家被一阵哄乱声吸引了去,循声望去,一圈人闪躲在事发中心地带旁,从中传来的是接连几声满怀歉意的对不起,连带着附近的几张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头的动作,闭嘴张望。

    “怎么了?”时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见,起身张望又俨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于站着的尤翘楚。

    “好像是一个男的不小心把绿豆汤洒在了一个女生的后背上,惊呆了周围的小伙伴们。”尤翘楚从围观群众的身体间隙向里看去,得出了此番结论。

    “是楚妤!”陈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惊呼出声,只有陈桠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样,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绪。

    “你舍友?”尤翘楚疑惑地转头问时一。

    “嗯。”还好只是清凉的绿豆汤,不会烫伤皮肤,如果换做刚出炉不久的清汤,薄衣裳下准会留下一块烫红的印记。

    “旁边有人递了几张纸,应该不碍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显得很尴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帮忙,只能一个劲的道歉。”尤翘楚还附带解说功能,已经在手里拿了一会儿的餐盘也不急着洗。

    “你还真别说,那男的还算有点姿色。”尤翘楚又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韵之,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试图从旁得到点肯定。

    时一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翘楚来表达自己对于外貌协会成员的“敬意”。

    “走啦,冲盘子去。”廖韵之只是笑笑不予置评,拉了拉尤翘楚的衣袖,两人便对着一桌子的人说了声再见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来后,本应干净的白T后背上留下了一大块绿色污渍,黏湿感紧贴着肌肤。陈慕姿和辛琦琦立马关切的问了句:“没事吧?”

    楚妤经过宋因冉身边绕到自己的空位上时,宋因冉看了眼,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陈桠楠已经默默的在一边吃着餐盘里的饭,从始至终,都与世隔绝。

    楚妤毫不在意的觉得:“一会回宿舍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就好。”没因此小题大做,并催促着大家吃饭。

    只有当大家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楚妤回以远处某个身影释然的笑时眼底闪闪烁烁的光被时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渐渐散去,显露出的是一个身着足球运动员球衣的高个男生。他被同伴牵扯着往外走时,仍不忘投以楚妤满怀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这儿简单点头示意了下,就抱着手里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后来,时一插空找了水龙头冲洗餐盘时,宋因冉紧跟在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寻找着各种话题。

    “你志愿填报情况如何啊?”

    “你当初为什么填报这所学校啊?”

    “中考分数怎样啊?”

    “那你要是填报附中都绰绰有余吧。”

    这种状似无意的联络同学情谊,都隐藏着蓄谋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时的刻意亲近跟好几分钟前一脸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个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时一,你初中同学叫什么啊?”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从饭桌上不时偷瞄她餐盘剩余的饭菜以此来估算她吃饭进度,和当她收拾桌面残渣准备离座冲洗餐盘时,宋因冉立马起身,热情的邀请她一块去,她就隐约有所察觉。当时一桌子那么多人,她肯定不太好开口,若舍友问起又懒得解释缘由,索性耐着性子终于等到她们两人独处的机会。

    “林越。”时一不忍告诉她真相,其实她真没必要特意拉进彼此情谊,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军训,定然会知道林越其实也和她们一个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暂时的信任也不过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们算不算又靠近了一点点,你再次见到我,究竟怀有怎样的情愫,他乡遇故人虽有些夸大其词,但于我而言真的一点也不为过。

    而这些无声的疑惑都从未得到过真切的回应。11

    其实按理来说,开学第一天各科任老师与新生的初次见面是不会正式开始上课的,其旨在介绍本学科的学科内容和今后安排,而后植入今非昔比的观念,在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意在让学生重新摆正观念以更端正的态度面对今后的学习。

    时一觉得,也许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同学都对第一堂课带着某种良好开端的仪式感,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斜视,饱含着浓郁的求知欲在于潜意识的认为这是新的开始。

    但是她想错了,刘副毫不沾边的侃侃而谈所谓的经验之谈,却不是诸如“中考成绩已经是过去式了,无论高低,考过就算了,重要的是今后的学习。”

    “高中跟初中不同,你们要转变既定的观念,调整好心态和学习方法。”

    “高中不如初中那么简单,不是随随便便临时抱佛脚就可以考高分的,更在于平时脚踏实地的努力。”

    几句相差无几的话。

    刘副则是在忆往昔,谈着自己的生活阅历,力在寻找彼此间学生时代的共通之处。他以独特的视角切入她们的内心,说着反鸡汤式的论调。

    他毫不避讳地说:“有贼心没贼胆,始于青春叛逆,迫于形式压力。”

    “每个内心上演着玛丽苏戏码的女生,都妄想拖垮一个学霸,要么因其所向披靡,要么因其弃甲曳兵。而所有故事中的每一个人设并无主配之分,只有结局的喜悲之别。”

    时一听得认真,一下子被这个站在广大学生角度探讨在这个年龄所禁忌的话题的大人所吸引。

    他成功俘虏了一大片少女心。

    刘副讲到一半的时候,陈桠楠已经从课桌抽屉里掏出了一本英语版《王后雄教材》,逐字逐句地解析语法知识点。

    时一想,陈桠楠不属于那一类人。

    课间操的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各班男女分开自觉排成两列纵队,江则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时一在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听得认真。

    “江则是你们女生眼中的学霸型吗?”林越看着前面,站得笔挺,声音飘荡在空中。

    “恩。”时一觉得江则确实了不起。

    “那我呢?”林越以不服输的腔调认真地说。

    时一扭头看他。猜不透林越的想法,琢磨着他所希望听到的答案。

    “你也是。”时一实事求是地笑笑说,末了又补上一句,“不论及语文的话。”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林越紧咬不放地追问。

    她明白了,林越最初的那句问话关注的是“你们女生”,而她则侧重于“学霸”。

    可现在这句不着调的问句,时一嗅到了某种“你们之间是否有奸情?”的意味。

    时一带着不解的神情再次看向他,林越面无表情,她就当是自己多心了。

    时一没有回答。

    “跟江则一个反应。”林越悠悠地说。

    此时江则的演讲已经结束,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掌声。

    时一的沉默不语并不代表默认。

    可无声的问答对林越来说就是不多做解释的肯定。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徒劳地死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迫切的希望得到时一说出口的一句否定。

    江则下台后,接下来是校领导的讲话。

    “江则今早给你的宣传单是新状元的吧。”林越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可不可避免的是张嘴闭嘴总围绕着江则,就好像脱离了他,所有的问答都无法成立。

    “好像是。”时一今早没多看,从江则手里接过后一直塞在校裤口袋里忘了拿出来,昨天他们才在电话里讨论过这事,应该就是新状元的宣传单了。

    她把手伸进校裤口袋拿出、展开。新状元为了宣传不惜血本的改版了宣传单的设计,不变的是正面仍硕大地印着“新状元”三个大字,翻过来背面是详尽的学科价目表。

    “你要去?”林越从始至终与时一的对话都没转头,直直地看着前方。

    如若不是她与他并排站立,一句摸不着调的开口,她会误以为是自己多虑又幻听了。

    看在时一眼里是林越那与我无关的步步紧逼。

    “不知道,还在考虑。”时一定定地研究学科套餐内容和课时安排。

    随后林越流利地说出其精准坐标。

    时一震惊地对照了宣传单上的地址,准确无误。

    “你知道?”

    这不废话这么有名的补习班没人不知道吧。

    时一又重问了一遍:“我是说,你去过?也在那补过习?”林越知道的太过详细,如果没频繁进出过,不至于不假思索地张嘴就来。

    “从初中起就跟江则一个补习班上课。”林越说,“你不知道?”

    原来他们一早就认识啊。

    “我知道你初中时周末一直都有补习,但不知道你是在那上的课。”时一如是说。

    “江则推荐你去的?他就没跟你说过?”林越终于面向她,狐疑地看着,刨根问底。

    “没有。”时一老实答话,确实没有。她没想到林越竟也在那上的课还和江则早已熟识,江则没提,她也没多问,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通常情况下若不知道两者有所牵连,是不可能会想到一块去的吧。

    时一按着原来的折痕重新把宣传单塞进口袋,神色暗淡了几分,不经意间地小声说:“看来我要慎重考虑了。”

    “时一,你对我有偏见吗?”林越略有不悦,因为时一骤变的情绪,满腹疑惑,大言不惭是她,推心置腹是她,现在的淡漠疏远也是她。这让他不自禁的相信女生真是个善变的生物。

    时一仿若一个多面体,每一次的接触都给他以不同的感触,林越越是尝试了解些什么,越是觉得她有诸多深不可测的方面。

    “没有。”怎么可能,无论怎样都轮不上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眸底的色彩,或明亮闪烁或黯淡无光都关乎于他以及与他相关的一切。

    课间操结束后,大家都散去,时一怀着心思木讷地朝班级的方向走去。

    第三节的数学课,是即将退休的老唐,头发稀疏,边上略密的“长发”被他由这一端横撇到另一边以掩盖中间少得可怜的发量。因此老唐上课时总习惯性的不时撩一撩“刘海”,让它安分守己的呆在属于它的地方,以防垂散下来。他只花了十来分钟说明他的课程要求,其他没多做解释,就让学生们打开课本的第一章节,十分昔时的按部就班开始正式上课。

    时一本认真随着老唐的上课进度做着笔记,可奈何突然从腹部传来隐隐阵痛,由弱到强,握着笔杆的手也越发用力。起先她以为是前一晚空调冷气吹多了,夜里被子没盖好,着了凉导致肚子疼,直至一股暖流,有所异样,她才觉得不对劲。

    躲过了军训了,却没躲过开学。

    她计算着日子,这几天是该来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早,她一时疏忽,忘了应有所准备的在书包内层放几片卫生巾应急,以备不时之需。痛苦的是无法舒缓的疼痛,不自觉的身体扭曲了起来,背一点点地弓下去,近乎整个身子快贴到桌面上,唇齿紧闭,手抚着腹部,硬是强撑着自己抬头听课。

    离这堂课结束只剩几分钟时,她生怕被周围的男生听见,递了张小纸条给旁边专心致志听讲记笔记的陈桠楠:“你有带卫生巾吗?”

    陈桠楠摇了摇头,停下笔,关切地问了声:“还好吗?撑得住吗?”

    “还行吧。”其实不太好,痛的要死。时一面色一点点由正常的血色变为苍白,额头沁着汗。

    “需要我下课时帮你问问别人吗?”

    “谢谢了。”时一只觉得说话吃力,现在什么都不愿挪动。

    好不容易撑到下课铃响。陈桠楠向楚妤帮时一借了一片卫生巾,陈桠楠说的婉转,楚妤领悟到她的本意后,把自己的书包拿到时一身边,尽可能躲避开男生的视线,小心谨慎的从书包的里层慢慢拿出来,在书桌的掩护下,时一接过,攥在手里塞进口袋,艰难的从座位站起来,尽可能自然的往女生厕所走去,尽管难受至极。

    最后一节是彬哥的体育课,同学们收拾好各自的桌面渐渐撤离班级准备去操场集合。

    她从女厕所回来时,江则正准备离开班级下楼,她叫住了他:“班长,我身体不舒服,体育课上不了了,你能帮我跟班主任说声请个假吗?”

    “怎么了?肚子疼?”江则看着时一掩肚状。

    “恩。”时一没好意思说出实情,太过难以启齿,她注意到江则的视线,慢慢放下一直搓揉着肚子的手。

    “那你就在班上休息吧。”江则十分体谅地说。

    “恩。”时一点点头,走回自己座位,她是真的疼到想哭,此刻却也只能趴在桌面上,虽然于事无补,但总可以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安慰下。

    江则站在门口好一会都没离开,看着时一扭打在一起的身体,又不放心地走到时一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语露关怀:“看你这么难受的样子,要不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不用了,可能一会就会好点了。”时一抬头说着违心的话后又趴了下去。

    她一个人静静地呆在班上。

    时一想撑到放学回家,虽没痛苦到不能走动的地步,可疼痛难忍,她是一个多余的举动都不愿做了。

    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陈桠楠回来了,关心的问了句:“好点没?”在她旁边坐下。

    “恩,还好。”时一闷声闷气的回答,她只想找张大床躺着,闭目养神,以睡眠的方式舒缓疼痛,“你怎么回来了?”

    “后半节课自由活动,班主任担心你,让我回来看看。”陈桠楠看着时一桌面上的半瓶水,主动的伸手摸了摸拿起对时一说,“我帮你去打点热水吧。”

    时一之前一直觉得陈桠楠不在乎除自身学习以外的任何事,只懂得埋头解题,翻动练习册。

    可必要时的关心,她还是热腾腾的送至她的面前。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

    时一选择继续趴着小睡一会,直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桌面上放了个东西,她原以为是陈桠楠盛完水回来了,可听东西放置的声音并不像是自己的水杯,就算对方刻意动作轻缓。

    她抬头确认,出乎意料是林越,他用一次性纸杯装了杯冒着热气的温水放在她的面前,然后拉开时一前桌的凳子,在她桌前坐下近距离面对着她。

    “班主任也让你来关心下我的?”

    林越盯着他亲自从办公室饮水机里装来的水,示意时一喝下,摇摇头。

    陈桠楠回来时,看到的是时一就这么和林越干瞪着眼,对视不过一会,她便败下阵来。

    她接过自己的水杯对陈桠楠说了声谢谢,陈桠楠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下,拿出数学书,用黑色水笔一遍遍的在稿纸上演算老唐上课讲解的便捷的解题方法。

    时一不自觉地拿起林越的那杯水喝下,喝完后她才觉察到自己竟在不自知中顺由着心偏向了林越。

    可还是装出无关紧要的样子。

    林越满意地看着她放下手中的纸杯。

    时一见林越没有要离开她面前那个位置的打算。

    却只有唐突的一句话:“中午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时一被林越的话弄得有些无措,她只见身边陈桠楠写字的手顿了顿,然后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般继续做题。

    “不用。”时一不多加考虑的一口回绝了,她现在和林越面对面地坐着总觉得怪异,眼神飘忽不定,况且陈桠楠在身边,模棱两可的话,尴尬的处境,难掩的暧昧,不知情人士准会想歪。

    “顺路。”林越说得坦然。

    “不顺。”时一据理力争。

    “我中午要去我外婆那休息。”

    “我要回家。”所以,他去他外婆家,她回她的家,到底哪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对话。

    “我外婆家就在你家小区那。”林越状似无意的轻描淡写。

    时一吃惊地看向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所以……那晚……难怪林越会出现在她所在的小区门口!她如梦初醒。

    反之林越小人得志的奸诈,撑手随性地放在时一桌上,身子不由向前凑近了一点,装得一脸人畜无害。

    时一该承认,这一秒,她深陷其中。

    “我自己可以回去。”她没有理由继续逞强,也没有理由让林越陪同。

    她越是喜欢林越,越是躲躲闪闪。

    她担心林越摄人心魄的眼睛,下一秒就会直射她的内心,一览无余。

    他越是努力探求,她越是小心掩饰。

    头顶是电扇呼呼的转动声,身边是课本唰唰的翻动声,唯有腹部不时的刺痛才是最为真实的佐证。

    她不知道林越原来也可以如此滑头赖皮。

    掠过她心,泛起涟漪的从来都是林越不经意间的温柔。

    因为喜欢他,所以眼睛自带美化效果,自动磨平过滤了一切瑕疵,留存于心、封印于此的都是关乎他的美好,成为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她真想对林越发自肺腑的说一声,你真好。

    陈桠楠断断续续地干着自己的事,一停一顿毫不连贯,她已经在同一张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着相差无几的步骤无数次却无果,她找不到漏洞,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致使与答案出入过大,她逗留、纠结在同一道大题,久到时一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听到她翻书的声音,久到引起时一的注意多朝她看了几眼。

    “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林越因时一偏移的视线也被吸引了去,他思考了一会,就眼尖地发现并指正了陈桠楠解题过程中的疏忽大意之处,“你不介意吧。”林越是指突然插手打断她的解题思路。

    陈桠楠配合地递过纸笔,默默地听着,收回,然后拿着林越写过的演算纸看了好一会儿,令时一和林越都怀疑她是否真的听明白了。

    “我是不是语速太快了,还是字迹太过潦草,你看起来有点难懂。”林越尴尬地说着。

    “听懂了。”陈桠楠回过神来,对照林越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想法,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下,终于对了。

    “收拾书包吧,快下课了。”林越起身,说给时一听,“等等我。”

    他刚说完,起身回到自己的课桌旁,三两下收拾好就背着书包走到她旁边。

    时一觉得好笑,她还能跑哪去,拖着难受的身子。

    她不紧不慢地整理出几本自认为比较重要的课本,比对着老唐课后留下的作业所可能涉及到的教材和作业本。

    拉上拉链,比早晨来时有了份量感。

    她正准备把双肩包背到背上,林越出手阻拦:“我帮你提吧。”

    “不用了,几本书而已,我没那么虚弱。”她谢绝了他的好意。

    “你不是很疼吗?”林越爱莫能助。

    “林越。”时一固执,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林越说的直白,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啊!她作为当事人隐隐的觉得他也许是猜到了八九分,不免有点难为情,可又也许他只是纯粹的认为她肚子疼。总之单一个“疼”字从林越这个大男生嘴里说出,就让她感到十分违和和羞耻。

    林越自知说错了话,禁声,不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