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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照旧如常,厢军们制弓,宿平练箭。
只是大约个把时辰之后,一阵马蹄之声惊扰了众人。
宿平正从靶架上收了一趟竹箭往回走,却见东边来了一队马骑,总有十几人的模样,于是便驻足观望起来。不多时,就认出了那个前头领路之人,正是衡州厢军步军营里的都头詹纳司。
正看间,突然一匹快马冲出队伍,朝宿平飞驰而来,眨眼就要撞到了跟前。少年连忙向侧下一翻,就地打了一滚,再撑起身子倒退两步站定,那心口却是“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还好我今早上了回山,有了些定力,不然准要被惊得撞飞了去!”
宿平暗自侥幸不已,当下便朝那马上望去,又是一震。
“是你!”
“啊哟、啊哟!本少爷这畜生野性难驯,没有撞到你吧?哈哈……不过你那一招‘驴打滚’,用得真叫一个炉火、炉火……炉火什么?阿财……”这个把“本少爷”和“畜生”连起来叫得震天响、还浑然不觉的少年,正是那前几日带着王小癞子欺侮宿平的张赐进。他依旧白衣一袭,不过原来的长衫现已换作了一身紧绸,此刻骑在马上叫了几声,却不见有人答应,便回头朝后吼道:“阿才!”
那陪读的家奴叫作珍有才,闻听少爷叫唤,本就已在来路之上,此时更又加快了几分,待见到少爷面有愠色,便大声冤道:“大少爷你英明神武、孔武有力,每回一动就如疾风闪雷、高山流水,眨眼就失去了踪影,真教人难以捉摸、望尘莫及。下次您走前一定得告诉我一声,要是像上回乞巧节一样,找了半天也找不着你,可叫有才我差点就被老太爷打得屁股开花,花落一地……”
“少罗嗦!”张少爷本来听得挺爽,到了后来便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个词,叫炉火……什么来着?”
“如火如荼!”阿财果断接道。
“对对对!”张少爷复又猖狂地朝宿平怪笑道,“哈哈……你那一招‘驴打滚’,用得真叫一个‘如火如荼’。”
宿平这边却早已等得冷了场了,双手抱胸,便如同看着一对白痴般地盯着张大少爷二人。
那阿才此刻更是冷汗涔涔。原来那个“炉火纯青”的“炉火”,被他下意识间,误会成了“如火”,搞出了岔子。不过幸好少爷没有发觉,那地上的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爱搭理的主,急忙岔道:“大少爷,沈指挥使大人刚才叫您过去呐!”
“本少爷等会儿再来找你!”张赐进马上将鞭一甩,朝宿平撂下一句话,终于离开了。
宿平一时也没了练箭的心思,于是向着营帐方向驻足而望。
再说邱禁这方兵士,见到马骑过来,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聚而拢之,列成方队。詹纳司也率先下了马,来到队伍前边站定。
其余的人也都从马上跃下,为首一人身穿青蓝制服,颇有几分威严之气。只见他马缰随手甩给随从,走上前来朝众兵士道:“列位近日辛苦,教我不负都指挥使沈大人所托,顺利完成任务,沈朗在此谢过!”说完,就是拱手一揖,端得持稳驯儒,叫人看了很是亲切。
詹都头见状急忙脱了队伍冲上前来,转头对部下兵士喝道:“这都是咱们指挥使领袖有方,你等说是也不是?”
“是……”那众兵士虽然喊得稀稀拉拉,却也响亮。
沈朗哈哈一笑,双手连连虚按,止住了众人的声音,又道:“另有一事!眼下就要大功告成,那乡里的张老员外是个感恩朝廷之人,也与我颇为交好,见我等即将离去,将于五日后宴请众弟兄,特来告知。”
“好!”这回兵士们听了有富人请席,倒是异口同声。
那沈朗见了也是甚为满意,目光在队伍中游弋扫视一番,突然喝道:“邱禁何在?”
“属下在!”邱禁身形一挺,连忙低首抱拳,心下微微有些惊愕。这营指挥使大人虽说是自己的上司,平日却少有交集,此刻点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是为何事。
沈朗微微一笑:“听闻你在这村里收了一名少年徒弟,是也不是?”
邱禁又是一惊,自然而然地瞟了詹纳司一眼。宿平之事,除了这里的厢军,只有他一人知晓,其余的人却是半步不离地呆在半山沿,沈指挥使能说出此话,肯定便是得自他的口中。
“你看他做什么?”沈朗道,“这是好事啊!军与民乐,百姓们自然就会感念军恩,你为我厢军又做了一个表率。”
“大人谬赞。我只是吃住在那少年家中,相处久了,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法子,却也称不上师父徒弟。”邱禁只得无奈道。
“好好好。”沈朗赞了三声,突然朝身后叫道,“赐进,你过来。”
张大少爷走上前来,对沈朗揖道:“师父叫我何事?”
沈朗听张大少爷公然叫起自己“师父”,陡地眉头一皱,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邱禁笑道:“你与我倒是一般……我在张老员外家,见他大孙子招人喜欢,便也教了几招射箭练功的架势……这孩子却心地淳朴,执拧要叫我声‘师父’……那日听闻詹都头说起你那徒弟小小年纪,射艺却精,他便起了切磋的心思,求我定要带上他过来见识一番……”
闻言,众兵士间哄然一团,轻笑声此起彼伏。在他们看来,宿平虽然年幼,却聪明异常,尤其是对射箭,更是天赋异禀,竟能左右开弓。那张大少爷若是已有功底还好,倘是与宿平一般白手起家,除非是天纵之资,否则绝对是踢到了铁板一块。只有林叔、侯志少数几人若有所思,皱起眉头,不言不语。
邱禁暗自叫苦,再看那眯眼诡笑的詹纳司,心头一片雪亮。定是这货想出的鬼门道,挑拨了张家少爷!思虑电转间,邱副都头朝沈朗拱手道:“既然如此,指挥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他叫过来。”说完,竟不等回话,急急抬腿便走。
“等等!”才走了几步,就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正是詹都头。只见他似笑非笑看了邱禁一眼,又对沈朗恭敬道:“大人,那个叫作宿平的小家伙,如今就在靶场上站着,不如我们一同过去好了,省得来回的麻烦。”
“也好,一道走吧。”沈朗一声令下,众人都舍了马儿,步行向靶场走去。
“我们也去看么?”等到那几人都走得远了,忽听厢军兵士间一人叫道。
“凑什么热闹?那么多人围在一起,指挥使定然不喜!”林叔叱了一声。他总算年纪最大,众人敬他,便都散了。
……
“邱副都头,你慢些走,这荒郊野地的,小心跟头。”
詹纳司与邱禁二人并排走在前面,邱禁想要快步,却被他调笑了一句,无奈只好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
宿平看见那些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也不知出了何事,又于人群中发现了邱禁,见他眉头深锁,而一旁的“空心大萝卜”却喜笑颜开,微觉有些不妙。
“小宿平,詹叔叔我又来啦……”詹纳司最先一个走上前来,挽住了宿平的肩膀,一个劲的摇晃,叫外人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极为熟络。
少年只得报以一笑。
邱禁有了詹纳司捷足先登,却是不好靠近少年、交代此事的利弊曲折,心中苦闷更甚。
“这就是那个叫宿平的少年?……长得倒是俊俏。”沈朗笑道。
“对对!师父,他家还有个妹妹,模样更是可人……”张大少爷从后面钻了出来,言语轻佻,说话间尚在浮想联翩。
沈朗暗骂一句“哈坨”,脸上却是慈颜悦色,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张赐进的话头:“你二人看来还是旧识,那便更好了!咱们定个规矩,便开始比试吧。”
“什么比试?”宿平看向邱禁,小声疑问道。
“我们指挥使大人有爱才之心,听说宿平你小小年纪却射箭厉害,就特地带了这些人马过来看你,顺带叫上这位张少爷,与你比试一番,当是考较。”回答的却是詹都头。
“你倒是会拍马屁!”宿平暗自思忖,“这话要是别人说来,我或许就信了,可出自你大萝卜的口中,我偏要反着来想……邱叔叔却为何不言不语?此事定有蹊跷!”怪只怪詹纳司先前给宿平留下了极为不齿的印象,倒叫少年在心里猜中了一些是非。
“我说宿平啊!你若是怕了本少爷,就对我告饶一声,夹着尾巴逃之……逃之……”张大少爷这时插了一句,依旧皮厚无敌。
“逃之夭夭!少爷……”这回阿才没有接错话,只是这家奴突然看见沈指挥使面色有些不善,便又替主子圆了一句,“少爷您这激将法,真是用得恰到好处、画龙点睛啊。”
“好了好了!”沈朗亦是忍无可忍,若非在张员外家借住已久,不好驳了颜面,他才不会携这纨绔一同前来,更有气结之处,来时他曾反复叮嘱不要在众人面前叫自己作“师父”,却早被这竖子抛到了九霄云外,“赶紧开始吧!你二人要射几步的靶子?”
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宿平的身上。
这伙儿跟着沈朗的,都是刚从张员外家过来的人,自然知道张赐进的底细,可宿平却是生人,众人都想听听他能说出几步远来。
少年却是看了一眼邱禁,并不开口。
“二十步!”还是张赐进率先叫了出来。
“你这会儿倒也不傻……”沈朗心中想道,他知这二十步于张赐进力来讲,堪堪力所能及。见这纨绔难得中规中矩一次,也是微微一笑,正要点头。
却听张大少爷又叫嚣着补了一句:“我怕说出三十步吓跑了他,就没人陪我耍了。”
沈指挥使顿时有种自抠双目的冲动,好容易吸气凝神了一番,这才对宿平和声道:“小娃娃,二十步可否?”
宿平见邱禁依旧不语,只得点头称好。
沈朗命人丈量距离,在箭靶前划下一条二十步的靶线。那阿才趁着这空档,也去马匹处为他少爷取了弓箭过来。宿平只偷看了那弓身一眼,便对张赐进多了几分艳羡。
那弓并非竹弓,以宿平的眼力,自然认不出它的用材——却是柞木所制。这弓比之寻常柞木弓又削薄了几分,否则任凭那张赐进小小年纪气力再大,也不能拉开。弓身腹背更贴了牛角、牛筋,弹力十足,又涂上一层红漆蜡油,于日头底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张大少爷得了柞木弓,昂首挺胸走到宿平面前,把那弓弦不断拨动,目光对着宿平手里的竹弓,极尽不屑之色。
“你弹起棉花,倒是一绝!”宿平听了那嗡嗡之声,又见了张赐进的眼神,不知是因羡暗恨,还是忍无可忍,嘴上终于破天荒地恶毒了一回。
话一出口,饶是沈朗身边一些见过世面之人,也是觉得颇为逗趣,笑出声来。
“你!——给我等着!”张赐进连忙红着脸按住了弦,止住了响。
“咳!”营指挥使沈朗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朝边上的近身侍卫一个点头。
就见那侍卫跨前一步,大声宣道:“现下我来说说这比试的规矩……每人各放二十箭,分两轮来射,每轮十箭,点中红心多者为胜,箭落则不算。”
“……那么,谁先开始?”
“我先来!”张赐进报仇心切,大剌剌往那靶线之前就是一站,抽出一根梨木箭,二话不说,搭箭上弦,就是一发。
箭扎红心!
周围爆出一阵喝彩。那几个都是厢营里的军官,看这纨绔方才一箭隐隐得了一些气势,都是叫好。
张大少爷自得一笑,大模大样左右抱拳一番过后,才取了第二枝来。只是这一箭,却未中了。接着又是连射四箭,两中两不中,再余下的四箭,却只中了一发。
“十射四中!”侍卫见他射完一轮,便报上结果。
沈指挥使心头暗骂一句废物,凭他混迹军中多年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张赐进第一箭能中,是得了气势,这气势便是对宿平的怒气,可这小子却在射完第一箭时不去一鼓作气,竟然还要做作一番,自然越往后越丢了信心,没了准头。
“到你了,宿平。”却是詹纳司看见张少爷下了靶线,急忙催道。
宿平脚底一挪,正待上前。突地,一个声音喝止了他。
“等等!”
但见邱禁上前一步,跨到宿平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