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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雪槿毕竟是阳寒麝的皇妃,是夏王宫之中名义上的大皇妃,又是在阳寒麝生母敬妃的永福宫之中,自然是出入自由。所以她没受到什么阻拦的,便先行抵达了永福宫的主宫。只不过到了这里才发现,居然有些衣着与永福宫不同的侍卫,直接出手拦住了她,且开口恭敬道,“大皇妃请在此稍后,容在下前去通秉。”
朱雪槿颔首,见那侍卫进去之后,方才问余下的几名道,“劳烦请教几位,是哪位大人驾临永福宫?”
“回大皇妃的话,是王后娘娘。”其中一个侍卫恭敬答道。
朱雪槿道了谢之后,心却忽的更加忐忑不安起来,暂且不提她与夏王后之间的确有过诸多过节,夏王后又是半个眼珠都看不上她;只想着何以这个时候,夏王后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永福宫有多冷清多不被重视,她尚在盛京之时,便知道了。向来门可罗雀的永福宫,王后究竟来做什么?
不过门口等待的工夫,阳寒麝与高品轩也抵达此处;朱雪槿别着脸不去看阳寒麝,阳寒麝也一如既往的并未理会,只是与她一般候在门外,直到刚刚的侍卫出来,微微低头道了句,“王后有请。”几人这才一道进了去。
进入大厅,行了礼,王后请阳寒麝与朱雪槿入了座。虽说因为之前在御花园的仇恨,她一直未搭理朱雪槿,却对阳寒麝嘘寒问暖的,一反常态。阳寒麝与敬妃心中都清楚这是为何,但朱雪槿却有些看不懂了,也可以说,整个大厅之中,除了朱雪槿依旧被蒙在鼓里,其他人都是心里明镜一般。
寒暄的话结束后,夏王后倒是也有些坐不住了,对着一侧的敬妃便道,“不知大皇子前来寻你,可是有事?”
敬妃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日常的请安罢了。他们两个感情好,也孝顺,总是过来看看我。”敬妃特意强调了感情好这三个字,也是为了让夏王后放下对朱雪槿的心中芥蒂。
“大皇子与皇妃伉俪情深,一起为我夏国做了不少贡献,本宫是清楚的,”夏王后看起来倒是一副满意的样子,又对敬妃道,“既然只是请安,你我二人便往承明殿而行;事情倒也是迫在眉睫,不便多耽误了。”
敬妃颔首,起身便要与夏王宫一道离去;朱雪槿心中颇感蹊跷,而且那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所以,大着胆子,她起身,拱手对敬妃一字一句道,“母亲这个时候去承明殿,不知有何要事,若是雪槿能帮上忙的话,雪槿定义不容辞,毕竟都是一家人。”朱雪槿也特意强调了一家人这三个字,重重的点了敬妃一下。
敬妃笑笑,望向夏王后,夏王后果然一脸的不悦,摇了摇手,道,“本宫与敬妃要和大王讨论公事,也轮不得旁人插嘴,你的心意本宫收到了,在此候着便是了。”
朱雪槿眼见着王后与敬妃两个一前一后离开,后直接将目光锁定在一脸冷漠的阳寒麝身上,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们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那是他们的事情。”阳寒麝冷眼望着朱雪槿,语气之中没有任何感情,“我来此处,是寻兵书与你探讨的,其他事情,我管不了。”
“你……”朱雪槿死死咬着牙,一挥衣袖,道,“你若想探讨,找向昆仑便是,我不奉陪。”语毕,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给阳寒麝留半分颜面。
高品轩眼见着阳寒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唯有凑了上去,道,“大皇子,臣是否需要监视皇妃?”
“跟着她。”阳寒麝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寒意,更加冰冷的,是他的心。经历过蜀国使臣与丽嫔一事后,他本以为朱雪槿的心已经被他收回了一部分,可如今看来,他是大错特错了,朱雪槿依旧把他当做仇敌来看,一直防备着他。
这一刻,阳寒麝气的甚至有些想笑,他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心慈手软的人了;一开始,便决定只是利用朱雪槿来打击阳和煦的,如今,他倒是有了把朱雪槿当成自己人的趋势,这可当真成了大忌。回想敬妃与高品轩的几番劝阻,他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真的有些走偏了。
不过既然走偏了,再往正路上走便是了;朱雪槿此人,对他而言,是养不熟的狗,无论怎样待她,她最终都要回到那个她认定的主人处去。阳寒麝想明白这一点,便紧紧的攥着拳头,目光如炬,转身便向着内堂而去——主厅的内堂,便是敬妃的藏书房,房中四处挨着墙壁的,全是书架,而书架上陈列着的,便是她一生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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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雪槿找到阳玄圣之时,他依旧在安静的编纂着史书,正如几日之前,朱雪槿找到他时一般。见朱雪槿来了,阳玄圣倒是有些讶异,先请她坐下之后,朱雪槿倒是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便对阳玄圣道,“四皇子,雪槿今日来,是有一事不明,也是来提醒四皇子,”说到这里,朱雪槿深深吸了口气,面色紧张道,“八皇子那边,这几日没什么动静吧?”
阳玄圣摇头,道,“这几日八弟倒是日日来我这里,不过并未听他提起什么。”
“雪槿是从永福宫过来的,刚刚王后竟然在永福宫,请了敬妃一道去承明殿,说是要与父王商议要事。有何要事,需要敬妃一道商议?况且王后向来看不起敬妃一事,我们都是清楚的。”朱雪槿说着,眉头几乎锁到了一起,“而且,最奇怪的就是,王后今日竟然破天荒的夸了阳寒麝几句,似乎有些对他另眼相看的感觉……雪槿总觉得事有蹊跷,又不好亲自寻八皇子,所以,唯有来寻四皇子你了。”
“八弟最近情绪不太稳定,”阳玄圣叹了口气,阳和煦情绪为何不稳定,从何时开始不稳定,这一点,朱雪槿肯定也清楚;但他也知道,这事不是朱雪槿的过,朱雪槿也是受害者,他又能说什么呢,唯有接着道,“他似乎在逃避着朱姑娘……哦,如今该唤她一声弟妹的好,毕竟弟妹的温柔,总让他觉得有些愧疚。”
“是我的错。”朱雪槿低了头,重重叹了口气,她知道此番委屈了朱雪丹,更是委屈了阳和煦;可若不这么做,日后万一阳寒麝占了上风,阳和煦手中连个王牌都没有,以阳寒麝那阴冷无情的性子,他肯定会置阳和煦与死地;但若阳和煦身边有了朱雪丹,他多少也会留点情面。
“皇嫂心中想什么,我都清楚,大哥对八弟妹的情感,其实我也早有发现了。”阳玄圣叹了口气,接着道,“还是我们在盛京之时,便已经很明显。”
*
夜里,盛京又洋洋洒洒的下起了大雪;清晨将至,阳寒麝一如既往的早起练剑,才踏入没了半截小腿的雪地中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大树下,定定立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身影;待离得近了,才见那女子着了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披风,虽看不到颜面,却听得到她幽幽的声音——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这声音,阳寒麝不会忘;当第一次传入耳中之时,那种令人怜惜的柔弱感便一直萦绕着他,哪怕是在梦中。阳寒麝微微低沉着开口唤了声“朱姑娘”,那女子回过头,眼神中多有惶惶,似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却正是朱烈长女朱雪丹无疑。
“雪丹给大皇子请安。”朱雪丹对着阳寒麝福了福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双脚不自觉的向着与阳寒麝相反的方向倾斜,好像随时想要逃跑一般。
阳寒麝有些无奈,不知为何,对着朱雪丹,他就是冷不起脸来,反而尽量把声音放到最温柔,又道,“可是惊着了朱姑娘?”
“是雪丹走了神,没有听到大皇子的脚步声。”朱雪丹听闻阳寒麝的音调有了些许笨拙的改变,方才收回想要逃离的心思;昨夜宴席间,阳寒麝几乎一言未发,全程面无表情,这让她对这个夏国大皇子有了些惧意,而此时单独相对,她却似乎发现了阳寒麝的另一面,这让她很想把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的男子看清楚。
“闻你刚才所吟,似是听到哀婉的琴音,又似思念亲人。”阳寒麝负手与朱雪丹并排而立,依旧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后抬头望着面前这棵落满尘雪的巍峨大树,余光默默的瞥着一侧的朱雪丹。
但见其脸颊微微一红,低头搅着手中的绢帕,微微咬了咬下唇,后道,“向来听说大皇子善武,不曾想,对琴与诗也颇为精通。”
“略懂而已。”阳寒麝说着,忽的右臂高高一扬,身后大氅立即随风舞了起来;朱雪丹尚不知阳寒麝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头顶已经为阳寒麝的手臂与大氅所挡,有雪滚落的声音传入耳中。朱雪丹心头一热,微微抬起头,望着阳寒麝线条分明的英俊侧脸,虽保护了自己,但他的头上却有了皑皑白雪,眉毛与睫毛上,也占了点点雪花。
朱雪丹大着胆子微微抬起脚,素手纤纤一挥,以绢帕轻轻帮他拭去了头顶的雪,此时心中对阳寒麝已是丝毫没了半分芥蒂,唇角绽放嫣然笑意,莞尔轻言,“大皇子可谓是雪丹的知音了。”
就是这软声浅言,让阳寒麝有一瞬间的愣神,末了,他摇摇头,似是被朱雪丹的情绪感染一般,难得扬起了嘴角,道,“知音不敢说,只是好奇,这便是朱姑娘的家,姑娘又何来思念亲人一说?”
闻言,朱雪丹的笑容之中,倒多了几分落寞;明眸微动瞬间,她开口,娓娓道来,“雪丹虽居于此,可此处对雪丹而言,却并非是家,更像是……”朱雪丹寂寞的眼在院落之中扫了一番,后低垂眼帘道,“一个困住雪丹的牢笼。”
“你很向往朱雪槿兵戈铁马的生活吗?”阳寒麝回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朱雪丹;他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弱质女子,如何在战场上或挥刀杀敌,或坐于大营之中,决战千里之外。在他看来,朱雪丹这样的女子,最适合于宫中生活,听戏、下棋、赏花、抚琴,而不是像男子一般冲锋陷阵。
“并非如此,”朱雪丹的回答也印证了阳寒麝的想法,“雪丹的生母是卫国人,于辽国做舞姬之时,与父亲相恋;但父亲当时已经与母亲成亲,且答应母亲绝不纳妾,所以……雪丹和生母一直都在风月楼生活,一直到八岁那年,生母因病过世,父亲才将我接了回来,亲自抚养。”
“怪不得你与朱雪槿不止容貌、就连性子都大有不同。”
阳寒麝颔首,却见朱雪丹的双眼之中忽然多了几分水意,她努力的仰着头,保持笑意,嘴角却忍不住的抽动,开口答阳寒麝道,“父亲与雪槿待我极好,可却不常在府中。与母亲在府中,雪丹多少总是……有些惶恐。”
朱雪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阳寒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怎的就将这些事情告知一个陌生男子,还是一个来自夏国的皇子。阳寒麝望着朱雪丹微微颤动着的背影,幽幽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我和你处境相同,尽管是大皇子,却是皇宫之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你的心事我懂,可决不能因此而放弃、绝望,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