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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独孤地坐在被黑暗的雾霭逐渐笼罩的崖顶之上默默地等待生命的最后时刻时,心中突然涌出无限的悲哀和苍凉,这似乎是对我一生的悲叹,亦是对我往昔生命的感概。
当我大学毕业时,马艳丽曾经力劝我留在大城市,不要到这远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的偏僻的山区中,当时以我的学识和条件,在大城市找到一份稳定且不错的工作应该不是难事,但是我一直把她的建议当作是因为她对我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才有的善意。另一方面,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只有到基地才能解开,我毅然而然地拒绝了马艳丽的恳求。现在,我虽然知道了有关自己的出生和身份的许多事情,但又能怎样呢,知道了只能徒增我的烦恼与痛苦而已。如果我当初听从了马艳丽的建议,我一定不会受到这么多的苦,一定不会遭到这么多的磨难,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把自己的生命献给这片无穷无尽的黑暗、高耸入云的山峰和茫茫无际的大湖。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真的留在了大城市,只能生活得平淡无奇,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再找一个普通平凡的男人,结婚生子,再让自己慢慢地长大,纠缠在柴米油盐之中,最终老态龙钟,拄着拐杖感概一生的无趣。谁能厚此薄彼,说这种选择就比那种选择好呢?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我见过了大自然如此瑰丽和气魄宏大的美景,也经历过了无常生命的坎坷、曲折、辛酸,也曾有过了一个少女所期待的幸福、欢乐、梦想。这样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人世间又有多少人曾经有过呢?我能有这样的幸运,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即使现在就舍身赴死,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是的,我坐在悬崖之上,想着太多的事情,每个人知道自己生命就要结束的时候总会这样去思考许多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吧?
想着想着,我突然想笑,是的,不是哭,而是想笑。在我的这一生中,已经哭得太多了,已经流泪得太多了,现在已经不想哭,也不想流泪了,而是想笑,想痛痛快快地笑一场,我还不知道自己无拘无束痛痛快快地笑一场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知道当自己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是美还是丑,会不会使自己变得更加年轻,虽然我现在依然年轻。
于是我笑了,我真的笑了,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高高的山巅之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笑了起来,而且是大声地笑了起来。除了我自己之外,我的笑声不会有其他人听见,这里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而山下的那些人也都不会听见;如果这里有其他人听见的话,那又何妨,在天地之间一个人的生命本就应该洒脱,哭时恸哭,笑时狂笑的啊,可以放肆地一直笑到肚子疼痛,笑到不能再笑为止。
在这放肆无羁的笑声之中,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我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是很容易发疯的,也很容易被别人当做疯子。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没有疯,不仅没有疯,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夜晚清凉的山风让我始终保持着清醒。
当我终于笑不动而停下来以后,我用双掌抚摩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我在想,自己的脸庞是否变得更加年轻了一点,可惜现在没有镜子,我无从见到此时自己真实的模样。不过我也不对自己真实的模样有太多的要求,毕竟白天时候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攀援,此时自己的模样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当一个女人在临死前却发现自己不是最美丽的,她一定会死不甘心呵,更何况对一个曾经受过无数美貌恭维的女孩呢?
亲爱的读者,您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想很奇怪?我不能说我的这些念头不奇怪,不过也请您理解,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总会有许多奇怪的想法的,之所以称之为奇怪,您绝不能以一个平常人的平常心态去理解。总之,在这个时候,我的头脑中突然涌现出了很多奇怪的想法,几乎塞满了我那小小的脑袋。在这里我只是随意选择了几个而已,如果要我尽述那些奇怪的想法,一来我已经记不清了,二来篇幅也不允许,所以,对这些想法的描述暂时到此为止吧,以后如果有时间再对您细述,我一定会让您知道一个人面临死亡时的更多的不同寻常的心态。
虽然我已经认认真真地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远处山下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变大或变得更加明亮,如果他们真的准备上山来搜捕我的话,至少现在我应该已经能够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们影影绰绰的影子了。可是我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影,只有火光,依然远远地散布在山下的树林里。
“难道他们不准备上来抓我?”我心里嘀咕道。
我继续坐在岩石上没有动,仔细地观察着山下的动静。我估计山下的那些人也在查看着山上的动静,他们应该不知道大胡子已经去世了,——对于大胡子的去世,这件事至今都是一桩悬案。我手中的弓和箭是此时最得力的武器,如果他们敢攻上来,我居高临下,至少能够用弓箭抵挡一阵。看着放在手边的这件武器,我心中似乎又有了一点希望。
我把弓和箭拿在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再次尝试握弓、拉弦、放箭,只听见“嗖”地一响,箭带着风声迅疾地射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这的确是一把好弓,射出去的箭也颇有力道,这让我非常满意。
我用手指在弓上轻轻地抚摩着,就像抚摩着一件自己心爱的宝贝,对它充满了热爱、关切之情。
突然,我手指一颤,碰到了一个刻痕。这个刻痕我在山下的牢房里看见过,自然也是我曾经见过的刻痕,就是改变我命运的徽章上的图案。本来我以为那枚徽章已经损毁,伴随那枚徽章给我带来的厄运也会就此终结,却不料在这里我又看见了徽章上的图案,不仅出现在这张弓上,而且出现在我身后悬崖下辽茫无际的湖水上,以及覆盖着逸湖的整个天空上。我不知道这个图案的再次出现会对我的命运造成什么影响,但愿它不会再让我经历苦难,遭受身心被摧残的痛苦,每每面临生和死的考验了。
我就坐在那块岩石上一直守到了天亮。
当太阳又从群山后面露出脸的时候,湖面上波光粼粼,清风荡漾,却没有火烧的感觉。当昨晚奔腾翻滚的火浪消失后,周围一切都恢复了它一贯的宁静。或许大自然也有它的脾气,就像人一样,有时安静,有时暴躁,但毕竟还是安静的时候多。
我正自欣赏着山巅清晨的宁静和祥和时,忽见瞥见半山腰大概是大洞附近的地方有个影子闪动了一下。
“谁?”我立时惊觉,把弓箭握在手中。
有人来了。当然是有人来了。总不会是大胡子的鬼魂吧?当然不是鬼魂,因为我已经看见了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在一块大石后面闪了一下,消失了一会,又再次出现。他竟然寻路上山来了。
我立即握紧手中的弓箭,心道:“如果他胆敢过来侵犯我,先让他尝尝我的‘风雷箭’。”我不知怎么想到了“风雷箭”这个名字,心里暗暗地觉得好笑。
这个人上山走路走得十分缓慢,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自在、悠闲,好像时间对他已无大碍,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条路上似的。事实上,看他爬山如此缓慢的样子,我心里都替他着急。可是当他再走得近一点、我能看清他的模样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得这么慢。
这个上山的人竟然是一个老者,肩上似乎还挎着一个袋子。看他须发皆白,额头上皱纹坎坷,脸庞上橘皮凹凸,少说也有六七十岁的样子。
当老者气喘吁吁地走到离我十丈远的地方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看依然坐在悬崖旁边大石上的我,并且立即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老者看见我,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愁。只见他又快速走上两步,却又站住,朝我看了看,接着又快速走上两步。
我见他越来越近,立即站起身,把弓抓在手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对他喝道:“站住,你再走近一步,我可要放箭了。”
老者立即停下脚步,看了我一会,突然全身颤抖起来,嘶哑着嗓子喊道:“你?果……果然是你,是你。”
“当然是我。”我冷笑道,“你们可也失算了,以为凭你一个老头子就想抓住我?嘿嘿,我可不怕你。人多了我还难以对付,可是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别看我是一个女人,我却也能应付得了。”
老者似乎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瞪着眼睛把我打量了又打量,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不知搞什么古怪。
“你……你想干什么?”我进一步质问道。
“我……我……”老者迟疑了一会,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迅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这里只是一座大山而已,难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的,它很特别。”老者说道,“我相信你已经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神女的徽章。”
“你说什么?”我惊讶道。
“大湖上呈现的神女的徽章。”
“你是说像火焰燃烧的那个图案吗?”
“正是。这个图案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我的族人说,很久以前,这座山上住着一位女神,那是她点燃的火焰,是族人的希望之火,因此我们把这座山称为‘神女峰’。”
“‘神女峰’?这里就是‘神女峰’?”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谁说过。
“不错,这里就是神女峰。你知道山下的人为什么会把山峰围住,却没有上来吗?”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们的神山,也是我们的圣山,他们是不敢踏入这里一步,冒犯住在这里的女神的。”
“那么你怎么来了?”我对他的这个解释颇有些鄙夷。
“因为我是他们的首领。”
“首领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立下的规矩,只有首领才能上神女峰,会会神女。”
“是啊,你们的规定也着实奇怪,只有首领才能见到超凡脱俗的美女。”
“姑娘见笑了。如果你刚才一箭射死我,”老者看了看我手中的弓箭,说道,“如果你射死了我,我死后,他们就没有首领了,而且以后也不会有首领了,今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踏足神女峰了,只有到那时,这座山峰上的神女才会真正地得到清闲,不再被打扰了。”
“就不会有外人闯进来吗?”
“族人会誓死保护神女峰,一代又一代,直到永远。外人想踏足神女峰,嘿嘿,”老者摇了摇头,“比登天还难。”
“如果你死了,他们不会推选一位新的首领吗?”
“不会,绝对不会,因为部族的首领,世世代代都是传承的。即使他们会推选新的领头人,也绝不会有首领的地位,更不可能登上神女峰。族人都很忠心耿耿,对于那种背叛部族利益的人,任何人都可以杀死他。对这一点我丝毫不会担心。”
“哈,”我笑了一声,说道,“你要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因为这是我多少次登上神女峰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在山上见到女神。”
“哦,在哪里?”
“你,你就是女神,你就是神女峰的女神。”
“我是女神,哈哈,真是好笑。我只是偶尔——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怎么会是女神,还是神女峰的女神呢?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当然是女神,你如果不是女神,怎么会在神女峰?你如果不是女神,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我惊讶道:“你……你认识我?”
“当然,我认识你。”
“你真的认识我?”
“不敢说,我只能说我认识过去的你,认识过去的那个和你现在一样年轻漂亮的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是谁?”我越听越是诧异,好像这里面又包含了无数的谜题。
“我……”老者忽然喉头动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我……,当然,你不认识我了,我已经老成这样了,你当然不会认识我了。”
听他话说得疯疯癫癫,我奇道:“怎么,我应该认识你吗?”
我再次仔细地打量起老者来,只见他相貌虽然苍老,眼光里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傲气,如果仔细辨认,确实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我怎么都回忆不起,我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老者。
“难道是马教授?”我忽然想到,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似乎只有马教授才配得上这般年纪。但随即我就否定了这种想法,马教授在大城市里生活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偏僻的山区做了一个蛮族的首领?如果这个人真是马教授的话,我对他是应该爱呢还是恨呢?如果是马教授的话,又怎么会逼我去做什么当家的压寨夫人呢?这个人绝对不是马教授。
那么,他是谁?
难道他又是一个我在基地错过的人?